浮云旧事,桃花源边

春雷惊醒了蛰居的动物,先民始称“惊蛰”。惊蛰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一声惊雷,春风拂面,柳芽顶掉柳絮,浓绿替了淡绿,终于迎来人行花坞间的香风软语,桃花如响而应,深红粉白,招来春色满园。唐代官员贾至的《春思》有云: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先民将惊蛰三候的花信分为:“一候桃花,二候杏花,三候蔷薇。”惊蛰之日,仲春的花园终于打开了心扉,春思也开始疯长。后五日,春阳之气渐至,仓庚(黄莺,别称黄鹂)始鸣,也就是这种鸟儿出谷的日子。嘤嘤其鸣,求其友声,是寻求知音的召唤。

《云仙杂记》记载,南朝的雅士戴颙最爱听莺,在莺飞草长的春日,他总喜欢带着“双柑斗酒”去踏青。时人问道:“老兄,哪里去?”他开心回答说:“往听黄鹂声。”以莺声下酒,以莺声洗心,先民的生活一醉方休。

再五日,鹰化为鸠(先民将布谷鸟称为“鸠”),仲春时鸠叫求偶,鹰隐于山。先民以为雄鹰变成了布谷鸟,在大地回春时“布谷、布谷”地啼叫,诉说着春天已经来到。

惊蛰三候之后,先民开始迎接春天最美的节日——花朝节。早在春秋时期的《陶朱公书》中记载,二月花朝与中秋月夕相对应。据清代《广群芳谱·天时谱二》引杨万里《诚斋诗话》道:

东京(今河南开封)二月十二曰花朝,为扑蝶会。……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东京的居民们走在踏春的路上,唱着花朝的歌,在春日扑蝶的笑声里,聚集在苏州西园的花神庙前,点一炉沉香,折几枝桃枝,恭迎花神的到来。

《广群芳谱》又引宋代欧阳修《风俗记》云:“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可见,插花也是当时春日习俗之一。

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曾记载了先民簪花的故事:她们爱极了这百花竞放的春天,簪一枝花在发髻,折一枝花赠友人。仿佛在花丛丽影间,浮动着青春的面容,时光定格在那一刻,谁也不曾老去。

在所有关于惊蛰的物候中,桃花是初次开启春事的花朵。自桃花一开,先民的花园就热闹起来,人世间最美的时节“春花”和“秋月”自此拉开了序幕。

很久以前,先民对“桃”具有某种原始的图腾崇拜和生殖崇拜,因此《礼记》里将桃和李、杏、梅、枣列为祭祀神仙的仙果,具有吉祥、长寿、繁盛的意思。因为仙果长寿,所以在今天的长寿图中仍然可以看到老寿星手捧着一个仙桃,那是人们对长寿、健康的衷心期许。万物有灵,不光桃木枝可以驱邪求吉,甚至桃树的花叶、果实都是我国民俗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这些构成了中国的“桃文化”。

如此吉祥之物,是先民的期盼,也是一种久远的记忆。早在近代,中国考古学家在浙江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就发现了六七千年前的野生桃核。欧洲著名植物学家德康道尔经过认真考证,在《农艺植物考源》一书中指出:“中国之有桃树,其时代数希腊、罗马及梵语民族之有桃犹早千年以上。”明代王象晋著《群芳谱》中,桃树品种有四十多个。今天,据统计,起源于中国的桃树品种可达上千个,真可谓“桃李遍天下”了。

这千年的桃花旧事,承载了先民对自然物候的理念与想象。桃花不仅蕴含了“桃”背后所代表的原始崇拜,更多了“春天”“爱情”“美丽”与“理想世界”等象征意义。古老的渭水河畔,《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说的就是出嫁的女孩子像二月的桃花一样,笑靥绯红,美艳不可方物;同时也像桃子的果实一样,给家族带来繁盛兴旺的希望。

一千年后,东晋南山下,陶渊明第一次用桃花占卜了一个理想国: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晋·陶渊明《桃花源记》

关于“桃花源”的想象,至今都是诗意栖居的所在。

每年惊蛰,先民都会在桃花纷飞的日子迎来对诗意中国的想象。白居易《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桃花始盛的文人后花园里,一种情怀,一生仕途,一位佳人,在桃之夭夭的春思里藏了每个人的心事。

如此芳春和风,一派桃园春色,让先民触景成趣,被之徽弦,让今日的我们在浮云旧事中细细品味曾经的桃花源边,学着孩子的模样,去听一朵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