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载入史册的刹那

他们是以考伊巴地区为起点横跨巴拿马地峡的，卡雷塔酋长——他的女儿已是巴尔沃亚的妻子——是那里的小国王，但就像后来证实的那样，这个地区并不是巴拿马地峡最狭窄的地方，因为对此不了解，他绕了远路，多走了很多险路，然而，对他来讲，一个人孤零零地冒险到一个未知领域时，一个能给他提供补给或者掩护他撤退的友好的印第安人是十分重要的。现在，190名装配着剑、矛、弓箭、火枪的士兵和一群凶猛强壮的狼狗一起，乘着10条大独木船从达连离开，从海路到达考伊巴，那个结盟的酋长把自己部落的印第安人向导派来，还带来很多用来运货的牲口。

9月6日，他们起航横穿地峡，开始了这荣耀旅程。对于这群经验丰富、勇敢坚强的冒险家来讲，穿越这个地峡依旧是对他们意志力的考验。赤道的气候灼热难耐，让人疲惫虚脱、窒息，而这些西班牙人必须忍耐着穿过低洼地。即使是在几百年后，修建巴拿马运河工程时，也有几千人被这里的沼泽泥潭和肆虐的疟疾夺去了生命。这是人迹罕至的一条路，满是有毒的藤萝丛林，从进入它开始，就需要用刀斧和利剑披荆斩棘，就像从一座广阔的绿色矿井穿过去。灌木丛中，开路者走在最前面，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道路，接着，西班牙军队排着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一个一个地穿过这条窄路。他们手中始终握着武器，他们每一秒钟都保持着清醒和高度警惕，防止土著人的突然袭击。巨大的树冠散发着潮气，如同穹顶笼罩在头上，树冠下方闷热至极，四处都是阴暗的，雾气沉沉地蔓延着，树冠上方则是炎炎烈日，干燥的酷热把人烤得口干舌燥，汗水直流。这支队伍背着沉重的装备、拖着疲惫的步子，一里一里艰难地前行；而转瞬间，暴雨又会从天而降，小溪的水位突然涨高，涓涓细流变成了湍湍急流，他们必须着水走过去，如果不想这样，就只能爬那座印第安人搭起来的、摇摇晃晃的树索桥。

这些西班牙人只带了少量的玉米当干粮，他们很快就饥渴疲惫得难以忍受，成群的吸血昆虫萦绕在他们身边，他们的衣服和脚都被尖刺划破了，眼睛里满是血丝，嗡嗡乱叫的蚊子把他们的脸叮得肿了起来。一星期的艰苦行军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但是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等着他们，巴尔沃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要完成这决定性的冒险，他宁可只带领那些精挑细选的人，而留下全部害热病和无法继续行军的人。

地势终于开始上升了，那些只能在低洼的沼泽地茂盛生长的热带丛林逐渐稀少了。因此，再也没有树荫为他们遮挡如火的烈日，赤道晃眼的阳光照向他们，把他们的行李炙烤得仿佛着了火一般滚烫。这群人已经极度疲惫，他们迈着很小的步伐，在通往高山顶的斜坡上缓缓攀登。山岭延绵不绝，好像一道石头脊梁，将两个大洋之间的狭长带隔离开。视野渐渐开阔起来，空气也逐渐清新起来。这样看来，经历18天艰苦的跋涉之后，他们已经克服了最大的困难。他们的眼前就这样高高耸立着一条山脊。根据几个印第安向导所说，从那座山峰上可以眺望到大西洋和另一个那时还不为人所知的太平洋。

然而，正当大自然的顽强抵抗就要在他们的努力下崩溃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敌人。当地一个印第安部落酋长率领几百名战士试图阻拦他们。巴尔沃亚和印第安人作战的经验很丰富，他知道，只需要发射一排火炮就可以胜利。那些人造的电闪雷鸣足以让土著人失魂落魄，西班牙狼狗则会将那些喊叫着的惊慌的土著人追得落荒而逃。然而这次，那种轻易就能够取得的胜利无法让巴尔沃亚感到满足，他要学所有西班牙侵略者的样子，以最惨绝人寰的方式进行杀戮，他要让自己臭名远扬：他把一批俘虏绑住手脚，让他们失去自卫能力，然后放出一群饥饿的狼狗来撕裂、吞噬他们的身体，这样的乐趣比斗牛或者击剑刺激得多。就是这样的屠杀行为，让第二天就能够流芳百世的巴尔沃亚，毁掉了自己的名声。

在这些西班牙占领者的性格以及所作所为中，确实有一种奇怪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现象存在。他们一方面以一种只有基督徒才拥有的狂热和虔诚信仰着上帝，而另一方面又借着上帝的名义做出历史上最卑鄙无耻而又残忍的行径。他们确实能够凭借自己的坚强勇敢获得最伟大的胜利，然而同时他们又以最卑劣的方式互相欺骗，却以此为荣耀，为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感到骄傲和自豪。

巴尔沃亚就是这样的人。在他让狼狗把那些可怜的俘虏活活吃掉的那个夜晚，也许他还得意扬扬地抚摸过还沾着新鲜人血的狼狗的嘴唇，而与此同时，他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人类史上代表的意义，并且设计出一种姿态，能够让自己万古扬名。9月25日，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将是世界史上十分有意义的一天，所以，他决定要用一种会让世人赞叹的西班牙人所独有的方式来证实自己是怎样肩负历史的重任。

巴尔沃亚那无与伦比的姿态是这样的：那个夜晚，经过了血腥的杀戮后，他听到一个土人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说，那不为人知的南海，在那座高山顶上就可以望见。巴尔沃亚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让伤员和太过疲劳的123人留在这个刚刚被洗劫一空的村落，其他还能行军的67人去攀登那座高山。快到上午10点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山顶不远了，想要眺望一望无际的海和天，只需要再登上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

就在这时，巴尔沃亚对全体人员下达命令：所有人原地停止，不要再跟着他。他要独自第一眼望到这个未知的海洋，他要一个人前进，成为横渡世界最大的海洋——大西洋后，第一个见到另一个未知的大洋——太平洋的西班牙人、欧洲人、基督徒，并且因此被载入史册！这伟大的时刻就要到了，他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心激动地跳着，左手举着旗帜，右手握着长剑，向着山顶缓缓地攀登上去。四周都是群山的阴影，空旷而寂静。他攀登着，神色从容，一点都不急躁，因为胜利就在眼前，只差几步的距离，而且，需要走的路程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他终于站到了顶峰，美妙绝伦的景色映入眼帘。山的斜坡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坡，紧接着，是一片闪着波光的无垠大海，辽阔得让人眩晕。这就是那未知的新大洋，在那以前，它只出现在人们的梦境中，从来都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几年来，这冲击着美洲、印度和中国的传说中的大洋被哥伦布和他之后所有的冒险家们四处寻找，但它隐蔽得那么深，没有人成功过。而现在，这片大洋就摆在巴尔沃亚的眼前。他望着大海和天空的交界处，内心满是骄傲和幸福，他被这样一种意念陶醉了：他的双眼是第一双映出无垠的蓝色大海的欧洲人的双眼！

巴尔沃亚久久遥望着远方，心醉神迷，等他享受够了，才把他的同伴叫上来一起分享。这些人兴奋地喊叫着，奋力攀登着，粗重的喘气声夹杂着激动。他们登上顶峰，尽情地眺望着大海，目光充满了热情，他们赞叹着，指点着。随行的神父安德烈斯た德た巴拉突然唱起了感恩诗，喧闹和叫喊声一瞬间消失了，全体士兵、冒险家和匪徒们都粗着嗓子不约而同地唱了起来。印第安人惊呆地看着这一切：按照神父的指示，他们折下树枝，做成十字架竖立起来，用花体字在上面刻下了西班牙国王的名字，那十字架延伸向两边的横木，似乎能把大西洋和太平洋两个相距遥远的大洋一边抓住一个似的。

巴尔沃亚从一片肃穆和沉寂中站了出来，对自己的士兵发表了一次演讲。他说，他们要感谢上帝，是上帝将这荣耀赐予给他们，他们还要祈求上帝，保佑他们继续顺利地占领这片海洋和这里的全部土地；并且发誓，如果他们可以忠诚地跟随着他，就像以前那样，那么，当他们回去的时候，将会成为整个西班牙最富有的人。说罢，他庄重地迎风举起旗帜，向各个方向挥舞着，以表明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就会有西班牙人去占领。接着，为了永远记录这一刻，他指示文书安德烈斯た德た巴尔德拉瓦诺起草了一份文件。巴尔德拉瓦诺在穿越原始森林的时候，就一直随身携带藏在密封木匣里的羊皮纸、墨水盒和羽毛笔，现在，他把那张羊皮纸摊开，要求所有“具有高尚品德和正派作风”、“在国王陛下的总督、出色而受尊敬的巴尔沃亚队长带领下有幸目睹南海”的贵族、骑士和士兵们在文件上签字证明：“巴斯科た努涅斯た德た巴尔沃亚先生是第一位目睹这大洋的人，在他的指引下，后来者才得以见到这大洋。”

然后，这67人才从山顶下来，1513年9月25日，这是人类得知地球上未知的最后一片海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