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史学风气的变化

北宋中期,儒学发生嬗变,理学兴起,《春秋》学再大盛,孙复、刘敞、孙觉等人相继而起,诸儒争发《春秋》要旨,或论其“尊王”之微意,或论其褒贬之大法,或论其修身治国及君臣父子之道。师法《春秋》之义的史著大量出现。正如王鸣盛说:“宋人略通文义,便想著作传世,一涉史事,便欲法圣人笔削,此一时习气,有名公大儒为之渠帅,而此风益盛。”(《十七史商榷》卷九十二《新旧唐书·唐史论断》)虽然或有反对一依《春秋》义例,但承认儒家经典对史学的指导意义。例如苏洵《史论》言:“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非一代之实录,史非万世之常法,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王、苏二人为说,正好互补,也就是儒经特别是《春秋》对北宋中期史学影响的两个方面:前者偏重撰写形式,如凡例、笔削褒贬、属辞比事之类;后者偏重于思想内容上,即史作应该体现儒家思想的指导原则。二者又是相互联系的。

阐发六经之意,探寻为史之道,为史家所尚。仁宗时期以论唐史闻名的孙甫把《尚书》《春秋》看作是古史的典范,认为为史之道在于“明治乱之本,谨戒劝之道”,颇具代表性。其《唐史记序》指出:《尚书》《春秋》乃“古之史”,“二经体不同而意同”,“《尚书》记治世之事,使圣贤之所为传之不朽;《春秋》记乱世之事,以褒贬代王者之赏罚。……记治乱虽异,其于劝戒,则大意同也”。序文还说:“史以纪事,莫大乎治乱。君令于上,臣行于下;臣谋于前,君纳于后。”可见他所认为的史学,就是揭示治乱的根本原因,以儒家的标准进行“劝戒”。又如“以史学见称士类”的曾巩亦以“明理”“明道”为史之要务,其《南齐书目录序》论作史的目的云:“将以是非得失兴坏理乱之故而为法戒,则必得其所托,而后能传于久,此史之所以作也。……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同时提出了对“良史”的要求:“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在《寄欧阳舍人书》中,他斥责铭志之作“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认为“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在《梁书目录序》中,他力辟佛氏之失,以所崇奉的儒家“先王之道”为“天下之通道”,而“学史者将以明一代之得失也”。以儒家之道来揭示治乱的根本原因并以之作为进行劝戒的标准,实际上已把史学当作了儒学的附庸。张载说“观书且勿观史,……不如游心经籍义理之间”(《理学经窟·义理》)。二程则要读史识“理”,谢良佐“举史书成文”,明道指为“玩物丧志”。(《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八《训门人》)伊川言:“凡读史,不徒要记事迹,须要识其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又言:“读史须见圣贤所存治乱之机,贤人君子出处进退,便是格物”;又言:“看史必观治乱之出,及圣贤修己处事之美”。(《程氏遗书》卷十八、二十四)由外在的要求,及于内在的修养,表现了理学思想对史学的要求。以史明道、明理,或劝或戒,必以儒经之旨为归,这在北宋中期成为史家普遍接受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