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蝶锋同行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宋)晏殊

暑假还没结束,禹蝶要提前返校参加政治学习。那天乡政府放电影《红高粱》,汤锐锋跑过来叫上禹蝶一起去看。他们坐在一条板凳上,汤锐锋伸过手想拉禹蝶的手,禹蝶有意识地避开。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坐在旁边的人是寒蝉,她情不自禁与他十指相扣,两颗心沉醉在剧情的火热和爱情的甜美之中。当她从幻觉中回过神来,就那样静静地挨着汤锐锋坐着,两眼直盯着荧幕,他配合着她的安静,一直专注地看着电影。

电影结束后,禹蝶说,我想去看看我的老家凉山,也是我老爸的心愿,离这里十几里山路,想约你和我一起去。

翻过两座山头,禹蝶带汤锐锋来到一片废墟前,看到从前爷爷带爸爸建的家只剩下半壁残墙,伤感地说,我离开时九岁,不过十几年的光景,这儿竟变得如此荒凉,老家的人都搬走了。

汤锐锋问,你老家从前住多少人家。

这一片山山洼洼中有七八个村庄,我们村子最大,住十户人家。禹蝶抬眼看周围郁郁葱葱的山林,那些山比记忆中的矮了很多,像几头趴在地上的老气横秋的水牛,离视线最远处真是一座叫水牛包的山峰,传说是一头老水牛为了救放牛的孩子,与狼搏斗而死,主人为了纪念它,把它埋在山头,起名水牛包。

我明明记得周围都是一些高高耸立的大山,如今咋都变得矮小了呢。禹蝶自言自语。

因为你长大了,变高了。我们家从前也住山里,我大姐出嫁到城里后,全家搬到环城居住。我总是梦见小时候在田野里奔跑。你呢?汤锐锋问。

我经常梦见自己在一个陡坡上奔跑,后面还有人追着我不放。汤锐锋这一问,勾起禹蝶绵绵的回忆,村里的大虎二虎把我们家一个多月大的十几只小鸡弄死,挂在我家屋后的树上。树没了,伤心的往事还在。

家里的老大记得的事就是多。

那两个老虎还爬上我们家菜园里的桃树偷桃子,我在对面山脚下的学校里看见了,扯开嗓门大声喊,大虎二虎——不能偷桃子——我的呼叫太遥远,声音全被山风吹跑了。禹蝶指了一下对面的山,我飞也似地跑到桃树下,爬上树去抓这两个小偷,就是抓不住。我气急了,抓起一根长竹竿,使劲敲打他们的光脚板。他们火了,龇牙咧嘴地大叫,疼死老子了,老子下来非打死你不可。

他们打到你了吗?禹蝶讲的有点儿激动,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汤锐锋纠心地问。

我丢下竹竿赶紧往家里跑。我爬过树,知道他们从枝枝桠桠的树上往下爬需要一点时间,我跑呀跑,爬上一个小陡坡,很奇怪这个陡坡以后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次我都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梦里总有人在后面追着我不放。终于跑到家门口,门关着,我大声喊,爷爷,快出来救我!我爷爷每天都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抽旱烟喝茶,有时候闭目养神,整个老庄大大小小的人都惧怕他,那两个小毛孩儿肯定也怕。爷爷听到我的呼救声,哗地从屋里冲到院子中间,大吼一声,小婊子养的,谁敢过来,老子非打死你不可!尽管他身体庞大却一点也不拖沓。我冲进屋里把门关起来,插上门闩,从门缝里瞄那两只老虎已近在咫尺,好险呀!爷爷庞大的身躯像一堵高大的墙横挡在他们面前,两只老虎被这堵厚实的老墙发出的一声巨吼给震慑住了,灰溜溜地逃了。

是不是他俩的还击没有成功就报复你家,谋害你家的小鸡。要是我在的话,肯定帮你打一架。

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哪件事在先,哪件事在后。禹蝶听锐锋这样一说脸上浮出笑意,她为他的仗义,也为自己把曾经的英雄事迹讲得那么豪情万丈。

你还会爬树,胆子可真大!

我是爬树高手,可那次抓小偷下巴还是被树枝划伤,留下一个疤痕。禹蝶摸了摸下巴额,我们经常在树上摸瞎,一个人闭着眼睛摸其他人,其他人躲在树枝桠处,谁先被摸到,就是下一个摸瞎的人,我就是这样练出爬树的本领的。

你们敢在树上捉迷藏,不怕吗?

怕啥啊!我妈带我上梅子树摘梅子,上松树摘松果,上葡萄架摘葡萄。她不会爬树,发现山上的果树回家叫上我,每次我们都满载而归。有一天中午,我们摘完两筐葡萄去找牛群,远远看见一头豹子大摇大摆地向牛群中走去,我们躲在灌木丛中大气不敢出一口,还好那只漂亮的花豹若无其事地从牛群中走向远方。我妈说,它肚子应该是饱的,要是吃了生产队的牛可怎么交差啊。

禹蝶讲起童年的故事好像放电影,镜头一个接一个切换。她从来没机会讲给寒蝉听。

我们老家的山上有狼,我早上迷迷糊迷还没有睡醒,被我妈喊起来去放羊。我家住的山洼只有我们一户人家,除了山和山上的树到处空空荡荡,我牵着羊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惊恐地四处张望,生怕有狼出来吃小孩子。听我妈说她弟弟三岁睡在家门口的摇篮里被狼叼走了。我姥爷和几个人追了几里远也没有追上。汤锐锋讲的不多,这儿是禹蝶的故乡,他想尽量满足她的回忆。

小时候这里可热闹,有月亮的晚上,庄上的小伙伴们唱着“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背包袱”的歌谣玩游戏。城里的堂哥和堂弟回来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爷爷奶奶也开心,堂哥堂弟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撞人墙,撵毛狗,你玩过没?

我们村就我们一户人家,没人玩游戏。

黑白配分两成甲乙队,手牵着手像一面人墙,两队之间距离越远跑起来越带劲,甲队对着乙队喊“呼呼啦啦汤,你想要哪个?”乙队回应“我想要张三,”张三摆开架势,蓄足力气向对面乙队冲过去,要是张三冲断人墙就成了乙队里的人,冲不断就回到自己的队里去。正月十五晚上撵毛狗,把毛狗撵到对面的村子里。毛狗你知道吗?就是偷鸡的狐狸,我们在田埂上点火烧草,火光照亮了整个天,伙伴们映着火光大声叫喊“西塆的馍馍没上气,扑棱扑棱两屁股。”

真有趣,不明白啥意思。

好玩呗!我们对面半山坡的村子叫西塆,你看现在也没人住了,都是破败的墙舍。我们把毛狗撵到西塆,撵到他们家里,他们连馍馍都做不成了,要忙着打毛狗。或许是这个意思,我猜的。禹蝶笑了一下。有一次撵毛狗,我堂弟掉到田沟里,浑身衣服湿透,我们回家吓得不敢跟大人说,把堂弟湿衣服脱掉,他像个泥鳅光溜溜的直接给塞进被窝里。

他们从禹蝶的家转到从前的学校,其实也是她印象中的学校,现在毫无片瓦,连断壁都没有,根本没有学校的影子。禹蝶这才想起教管会的汪主任说的话。

他们讲着童年的惊险故事,带着平静与调侃,偶尔传出一阵笑声,夹着一丝温馨。

在凉山的泉眼处野餐,他们喝着泉水,汤锐锋说,有一股甘甜,比酒好喝。你那天从仙人山回去的路上呕吐了几回,以后可不能再喝白酒。

实在太难为情。你喝酒吗?

看情况吧。我爸和我几个哥哥都爱喝酒,每年春节聚在一起喝得特尽兴,他们还拉上我喝,我练出了一点酒量。

要不是父亲的一番提醒,禹蝶也不会约上汤锐锋去凉山。父亲整天忙得像个陀螺,比他在学校当民办老师累多了,禹蝶晚上爱倒在沙发上听那些伤感的音乐,父亲忍不住了,小蝶,什么事情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打垮?在隆集教书三年了,都没回凉山看看你的故乡,周末约上那个叫汤锐锋的老同学一起,代我去看一眼我们从前的家。

曾经的盛世繁华已随风飘散,新的生命将在远方取而代之。

夜晚,小镇的街道上飘出“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着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在盛夏之夜让人燥热不安。

半年后,禹蝶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汤锐锋。不久,汤锐锋调到了市规划局,禹蝶随调进到离规划局最近的市第一实验小学。那是他们师范毕业的第五个年头。

唐国东的苦心没有白费,他在棘阳市第五届歌手大赛中获得第一名,名声大噪,调到市第三实验小学任音乐老师兼少先队大队辅导员,与秦韵完美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