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宋)晏殊
这是寒蝉进入市委办的第二个月。
九月底,他接到了上面的红头文件,10月份正式到市委办工作。他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禹蝶,他终于能松一口气坐下来静静地给禹蝶写信。
蝶儿,很抱歉,这段时间实在忙得没时间给你写信,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这个月除了教五(2)班的语文课,我还担任了大队辅导员的工作,一切对于我都是崭新的,一边工作一边摸索,倒非常充实,时间也过得特别快。就是怕你这个林妹妹想得太多,伤心动情影响身体健康,这样我也会难过的。你得向我保证,每天都是好好的,我才放心!
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消息,第一时间必须跟你分享,不!我还是想见面时亲自对你说,不行,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考进了公务员,下个月就去市委办上班!这次全市公开招考公务员,我是偷偷报的名,时间很紧,就两周的时间准备笔试,我谁也没透露,直到政审的时候,校长才知道这件事,他心里有点恼火,嘴上却说“好小子,好好干,别辜负了大好前程!”我笔试在上下几届师范生中考了第一名,面试也非常顺利,直接进了市委办公室,你一定会为我高兴!
你现在隆乡中学上课适应了吗?听说有两个师范生和你同校,约上伙伴在课外时间打打球运动运动,你眼睛近视不要总是看小说,还有你的胃不好,吃饭要注意别吃难消化的食物。在学校时,你的手一到冬天就冻得像两个大面包,等我10月份工资发了给你买一双皮手套送过去,刚好可以在冬天到的时候御寒。9月份的工资已经月光,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中秋节给我姑妈买了点礼物就没了,60元太不禁花了!
一实小对师范生的继续教育很重视,领导都给我们几个申请到了师专函授的名额,寒假去师专参加函授培训。不知道你们学校有没有这个名额,你打听一下,如果没有的话,把我的这个名额先给你,我再想办法弄一个。我们先把专科文凭拿到后,再继续深造拿本科文凭。现在这个社会越来越看重文凭,它是进阶的敲门砖。
蝶儿,你去了乡镇教书可不要悲观失望,其实生活总有一些变数,明天和希望就在眼前,我会时时刻刻珍惜你的!
我应该是11月的第二个周末去你那儿,你在学校等我!一定要等到我!!
深深吻你!
你的蝉儿
1987年9月29日夜11:29
寒蝉写好信,第二天一大早去邮局发了挂号信,随信还寄了一张陈晓旭扮演的林黛玉的剧照,背面写着:似黛玉柔情如水!他希望信和这张剧照能早点飞到禹蝶的手上。
国庆节放假那天,寒蝉急于回到S县的家里,一下班就去汽车站搭车了。假日结束,他提前半天骑着自行车返回,他没有回学校宿舍,他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直接向城北的刘庄骑去。他太熟悉禹蝶的家了,他来这里插过秧,来她家里接过她。
似乎天地之间有个神仙在指挥着某些人的行动,让他们阴差阳错地走那么一趟,就轻而易举地错过彼此。就在寒蝉骑车往城北行进的时候,禹蝶的自行车在向城西南的城乡分界处掉转车头往寒蝉的学校骑去,她问清了寒蝉的住处,骑到家属院门口,一个熟悉却不想看见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是秦韵!她从寒蝉的宿舍那边走过来。秦韵还没看见门外的禹蝶,禹蝶第一时间掉回车头离开了。
傍晚,寒蝉独自回到他的简陋宿舍。他在刘庄没有见到禹蝶家的任何人,房子的新主人说他们前天已经搬到城里去了。至于城里的什么地方,新主人也说不上来。
可是那封信,禹蝶应该收到了吧。这都一个月了,咋连个回音都没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寒蝉越想越觉得蹊跷。一双新买的红色皮手套放在他的床头,天气越来越冷,手套的主人还没有戴上它,她的手是不是已经冻肿了。才到市委办处处得留个心眼,除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看到什么活有空就要搭上一把,年轻人嘛,有的是精力。周末是要过的,自己值班也替人值过班,他都毫无怨言,乐滋滋地在办公室里消磨着周末的闲暇时光,就是不能出去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年的雪下得有些早。
小寒,明天有事吗?周六早上一进办公室,李主任就逮住了寒蝉,我想回乡下老家一趟,你要是没事帮我值一下班。
李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明天还真有点重要的事,下次一定帮你值班。寒蝉有点难为情,赶紧对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
是要去看女朋友吧?李主任看寒蝉只笑不答,大度地说,这事比我的重要,支持!必须支持!
下午寒蝉请了假,提前下班赶到车站坐最后一趟到隆集乡的汽车。
窗外雪花开始飘飞,寒蝉怀揣着那双红色的皮手套,心里有些激动,更多的是歉疚。暑假过后,各自忙着饭碗的事,他连禹蝶去哪里都不知晓,还是听邱美玲说她去了隆集乡。那天他在楼上看到禹蝶匆匆忙忙骑着车子,连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这两个月仿佛坐过山车一样恍惚,定下神来想想才看清自己现在坐在车上,正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儿是蝶儿的新世界,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一无所知。
快黄昏时,雪更大了,地上已经看不清路面了。寒蝉踏着积雪走到了隆集乡中,学校静悄悄地在雪中沉默着,好像一点都不欢迎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外面没有一个人,这学校的老师们都住在哪儿呢?他围着教学楼转了一圈,才发现东边一栋楼有几个屋子里亮着灯,门关得严严实实,都把严寒拒之门外了。他敲了一扇门好久,门才打开,露出一个中年女老师的脸。
老师您好!请问禹蝶老师住在哪里?
禹老师住三楼最左边的教室,如果里面没有亮灯就是回去了。
寒蝉抬头一看,三楼所有的教室漆黑一片,连个灯花花的影儿都不见。他还是不甘心,爬上三楼到最左边的教室门前敲了敲,没听到动静,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了又看,里面比外面还黑。
他又来到刚才那个门口问汤锐锋老师和唐国东老师住哪儿,得到答案后,他望了望他们俩的住处也是黑灯瞎火的。
天越来越黑,举目四望,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空虚,还有一个更空虚的他,寒蝉站在那里不知去向。还是打道回府吧,可是回城的汽车没有了。他像个被打晕的闷头鸭子不自觉地朝来的方向挪动着脚步。北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这天气是不是故意跟他做对,让他要见的人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还要把眼前的一切吞没吗?
寒蝉紧缩着脖子,把半个脸窝在围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可还是看不清来路,只能凭着感觉往城市的方向一步一趋地跋涉着。他在心里埋怨着禹蝶,说好了这个月的第二个周末等我,她去哪儿了?要是真的生气也不能这样来惩罚我呀!茫茫风雪夜,这二十多公里的路,他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