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社长改稿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宋)欧阳修

自从成立了月芽文学社,班上的阅读风气大增,就连平时不爱看课外书的紫君也读起了诗歌,她的时间主要用来练习手风琴,一向不搭理诗词文学的美玲写了一首名为《雪花》的诗来找禹蝶帮她酝酿。美玲也真够上进,最近跟周晓泉密切来往,不再与禹蝶称姐道妹,她们俩有说有笑地去找黎老师,一个辞职不做宿舍长,一个请缨做了宿舍长,美玲也因此又超越了自己一次。

美玲,你骨子里面就是个理科天才,这诗没法修改。诗歌创设的是一种意境,而不是用文字讲道理。禹蝶无从下手,只好跟美玲实话实说。

那你用这个题目帮我重新写一首,拜托你啦,我的好姐姐。美玲撒娇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那写好诗了作者就变成我了。禹蝶逗她。

不行,作者肯定得是我。美玲当仁不让。

两个月下来,月芽文学小报终于面世了。拿到月芽小报,禹蝶第一个想看的就是寒蝉的作品,虽然在校对时她已经看过,但那时候要看所有的稿子,她只管看有没有错别字,有没有病句,还未来得及细品她最想读的那首诗《为了忘却》:

黄昏的童话漫起

溶开夜色

牵住宁静漫步

拾到了一枚七色彩贝

月光省略了

一个个心烦

忧郁捏成

玻璃球和石卵

无意中

步入了惊惧的海滩

反复咀嚼黄昏的永恒

是为了忘却

月光淡淡

寒蝉的的世界里到底住着怎样深的忧郁,被他的心揉搓成玻璃球和石卵,而他只想忘却,是忘却从前还是现在?这份小报最令人耐读的非这首诗莫属,就像道出了她心底里某样神秘莫测的声音。

禹蝶拿着小报去见伯父,伯父看了说,《从前》这篇小小说和《雪花》这首诗写的都不错,我看看能不能推荐到《白水》上去。

禹蝶一看《从前》是许承业的作品,而《雪花》是她的灵感之作,署名美玲。她如实告诉伯父。

那就推荐这篇小小说《从前》。伯父就是这样一个刚直的读书人。

伯父,您看《为了忘却》这首诗写的怎么样?我喜欢这一首。禹蝶小心地问。

很不错,诗的语言娴熟老练,意境稍显低沉。不过,一次也不能给《白水》推荐多了。伯父的话毋庸置疑。

社长主动把自己订阅的一套几十本《少年文学》都贡献了出来,班上的很多女生都去向他借了看。李红娟偶尔也会借,这个矫情四射的冰人最大的喜好就是读小说,没完没了地在宿舍聊爱情小说,班级其他任何活动从来不参加,倒在文学社活跃起来了,投稿也很积极。

禹蝶,你这篇《落叶》的散文在意境的创设上还可以更深远一些,你拿回去改一改。放学后,社长许承业隔着同桌宁波对禹蝶说。这个学期许承业与鹿正武坐在禹蝶和宁波的左边,他们四个人一排坐到了教室中间位置。

禹蝶拿着稿纸看了又看,不知从何处再创设意境。她一个人跑到走廊上看着高远的天空,校园内的云杉依旧苍翠孤傲,那片白桦林被一排青砖灰瓦的综合科教室挡住了。要不去那里再找点灵感吧,于是她走进了那片白桦林。

脚踩在片片枯黄的落叶上,手扶着粗壮的树杆,一阵秋风吹来,片片黄叶飞舞,丝丝凉意钻进衣襟,禹蝶的脑子里全是她文章里凄清的意境“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再也找不到新的意境了。

社长,我的文思枯竭,找不到任何灵感,实在不知道从哪里改。禹蝶踩了一圈落叶回到座位上,看到邱美玲正拿着一本《少年文学》离开许承业的座位。

你把草稿先给我吧。社长的腼腆让所有的女生没法跟他能多说一句话,哪怕外表活泼开朗的禹蝶在之前除了找他写广播稿之外,也没跟他多说过一句话,她只好把草稿放在他的桌子上。

第二天早读时间,禹蝶一回到座位,社长就把《落叶》的草稿递到她面前:我提了点建议,看看是否对你有启发。

禹蝶打开稿纸,翻到最后一面,几行刚劲而潇洒的行楷出现在眼前:

“凄凄惨惨戚戚,草木也知愁”,名句虽好勿常念。君不见“中原北望气如山,铁马秋风大散关”,“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壮美,落叶的意境可以悲凉,也可以高远,或二者兼有之。望君再斟酌。——承业诚言

禹蝶太专注于凄切的意境,那些挥之不去的童年往事,那响在深山老林里的黑夜脚步声,还有居住在城北陌生村庄里的孤独与艰难,在她的记忆里停留的时间太长太久,以至于让她在文字中与此相碰相融相互辉映,那些悲苦的诗句充盈着她的情感世界,当她以文字的形式呈现于纸面之后,她的内心方能得到一些安宁和释然。

可是,她又是以怎样灿然的笑意在迎接这个世界呢。她从来不把忧伤写在脸上,她总是表现得无比刚强,像个刀枪不入的钢铁战士,她不需要任何施舍与同情,她只需要身边人的理解。可是,理解似一堵墙将人与人隔绝,尤其是李红娟常常在她面前猖狂得无以复加,禹蝶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地方,倒是在她一开始说自己头痛屁股痒不想做宿舍卫生的时候还主动去过问她,是不是挺严重,要不要去看校医,直到后来才知道她是装病不想做值日,作为宿舍长她也没说什么。可是李红娟的身边竟然有那么多去迎合她的室友,一次次纵容她,不止是王纪伟和白玉娟,就连禹蝶觉得自尊心要强的容桂兰也去纵容她的娇柔造作和喋喋不休。

桂兰呀,老乡,我的手这几天不舒服,你帮我把衣服洗一洗,好吗?桂兰,下次我来帮你洗,我也会洗衣服滴……李红娟的嗲声嗲气几乎惊掉了禹蝶的下巴,也不知道是否惊到其他人,反正蚊帐里没有谁会发出异样的声音来。

李红娟把容桂兰叫作老乡其实桂兰所在的地方只是与她相邻的一个乡镇的,桂兰虽然性情温和善良,但她在禹蝶的心目中可是那个读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那》的文学信徒,容桂兰应该是人格高洁的人,不该去迁就身边的懒惰分子,可她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理所当然地照做不误,不止一次两次,而李红娟说的给桂兰洗衣服的话早都随风飘走了。容桂兰迁就是迁就李红娟,但她从来不加入李红娟含沙射影攻击禹蝶的队伍中,就凭这一点,禹蝶仍然把桂兰当朋友。

在这种情况下,禹蝶虽是宿舍长,总是显得势单力薄,好像世界随时都会将她抛弃。

可是在教室里就不一样,教室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这里似乎有人能理解禹蝶,有人透过文字觉察到她缥缈不定的忧伤,那么久远深沉,那么顽固不化,他想用文字来敲开它,让它彻底融解消散。这是真的吗?还是禹蝶在自作多情?

她顾不上想这些,顺着思绪把《落叶》中的凄美与空灵反转到高远的天空,南飞的雁群,然后交给许承业。

下早读的时候,社长凑过头来小声对禹蝶说,你这样一改,整篇文章的意境跌宕起伏,给人情绪上的感染更加强烈,这应该比较符合你的文风和气质。

承蒙社长耐心指导,我会努力塑造一种积极的文风。禹蝶笑道,心里有些勉强,这哪里是她真实的文风?她更欣赏李清照的凄美,王维的空灵,她的文字意境酷似那首《游子吟》,初中时从实习的骆老师那儿学会的歌曲:都说那海水又苦又咸,谁知那流浪的悲痛辛酸……人情的冷暖,世道的艰难,游子的心中啊,盼望春天。

这个腼腆的社长,他那带着稚气的两个小酒窝里装满了《少年文学》和浩荡的诗篇,他怎么会理解一个流浪者的心酸呢?

听说许承业来自比禹蝶的城北还要北的一个乡镇,他和一个弟弟依着年轻父母的勤劳能干过着幸福指数超出一般孩子的童年生活。这个冬天以来,学校和班上不少男生流行起了西装革履的时髦打扮,当这个新上任的社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打着鲜艳的领带,脚下那双黑亮的皮鞋每次在走进教室发出“登、登”的响声时,为他提高了不少的收视率和回头率,尤其是他那篇小小说《从前》见诸于《白水》刊物为他攒足了人气。而社长在批阅月芽文学报的来稿时又是那样认真负责,不管是男生的来稿还是女生的来稿,他都逐篇细读。为了让这些稚嫩的文字能高质量地呈现于众人面前,更为了这份校园小报在见到尊敬的宋校长时留个好印象,甚或能让它走出校园去吸引棘阳县文化界的名流诸如禹蝶伯父这样的前辈注意,他的确是费尽心思。这位社长对待每一份稿子除了书面批改,还必须找作者面对面地提意见,有时候还要找到另外几个编委交流对来稿的意见,直到大伙意见统一他也认为满意方可。

禹蝶一向的认真负责让她对这样的社长感到非常满意,月芽文学社就需要一个这样的社长。

我们要在师范校园内打造出一个完美的文学社,以新月诗社为目标。当初他们几个在成立文学社的时候笑谈着立下这样宏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