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东方正蠕动着几抹淡淡的鹅黄,像一缕四月的柔光斜斜地射进一方矮矮的玻璃窗,化作一摊金色流体,淌在泛黄的书页上,影射出点大的字样。那些被借耀于半空中的小尘埃,如同精灵一般无声地歌唱,亦如英国舞会上跳着乡村舞的少男少女们,徘徊不定,纠缠不清,以祷颂上天所赐予的“光明”。
尘封百年的楼阁亦挪一挪它沉重的躯体,像久睡的人以此舒活其僵直的四肢,於穆不已。于是那些被积压在地底下的爬山虎得以恢复生机,尽心地向空气清新的高处攀爬,为斑驳的古墙附上一层严丝合缝的铠甲,远远地裸露出一顶染红的尖塔。
辛劳的蜜蜂也甘愿为此停留,它停留在我身旁的椅上,低头搓弄着它爱怜的指甲。我再也无心翻看眼中的德行教养,倚着手臂静观着这一自然怪客的变化。
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一切都还未变化,一切都宁静得明朗。
“是时候出发了!”
快乐的蜜蜂抖动着透明的翅膀,冲破叆叇的迷障,逆着琤琮的水流,载着我好奇的目光,去追寻那巴洛克式的阳光。
我们看到,在莱茵河畔的上空,横架起一座米黄色的九孔石桥,直直地指向一旁青葱的山峦。那山峦虽比不得石林的险峻奇崛,更不必说那构造山的雄壮瑰丽,然而玄妙之处,正在于那王半山的褒禅山记,令人欲探究竟,在于夏娃亚当的那片遮羞树叶,令人想入非非。这山丘正像是一位深邃的智叟,其上的小道就是他的一柱脊梁,迂回百折,背曲腰弯。两旁掩映着的团团杂草,密密青苔,在和风的鼓动下,瞬间炸为一粒粒水汪汪的斑点,沾粘在底下褐色的泥土上。忽有一串脚步漫过这条幽径,鞋底带走了点点浓绿。
“就在刚刚,我为你写了一首诗,玛丽安娜。”
“读吧!”玛丽小鸟依人地将头倚靠在身旁那男人的肩上,两只手独占着他的一条臂膀。
“我把心儿遗忘在海德堡
在一个温暖的仲夏夜
我的耳朵也充满了爱情
她的嘴唇好像玫瑰含笑……”
玛丽感到无比幸福,发出“格格”地笑音,她快乐地心想:“高墙开花之处,我找到了最爱的他。”
最后,他们俩走下山去,登上阁楼,其中一位坐在了我坐过的椅子上。他就是——歌德。
倦鸟归飞,远山苍茫,落日的余晖模糊了玛丽金黄的头发。他们将爱情的古诗书写在心形的银杏叶上,在绿意盎然之中留下了无尽的辉煌与典雅。
在莱茵河畔的上空俯瞰——此前,它经历了几百年战争的血雨腥风,此后又有黑格尔、费尔巴哈等数十名哲人在这里神思,萌生了哲学的气息。如今,白墙红瓦的屋群与断壁残垣的堡垒交相辉映,“破旧而不失王者之气,如同暴风雨中的李尔王”是马克•吐温确切的赞美。
蜜蜂扇动它的翅膀,海德堡小镇便成为了诗和远方。蓝色的绸带渐迷失在辽阔无的的原野上,邂逅了几座哥特式的教堂。
那如油画般的原野上覆盖着大片的金黄,全部都沐浴在晚霞的火焰里,燃烧着,蒸腾着,闪烁着寻常不得一见的光。原野的心上着一粒百灵鸟般的小姑娘,挎着郁金香修饰的篮子,连蹦带跳地要前往教堂。她的篮子里静静地躺着最爱的甜品——新鲜的草莓镶嵌在锡箔盘子盛放的华夫饼上,香醇甜美,入口即化,这是女主人为她亲手制作。草莓蛋糕压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女主人遣她去作晚祷哩!
不一会儿,她敲开玛丽安教堂的大门,古朴优雅的手风琴乐音像海风在耳畔拂彻,又如《旧约》里大卫的竖琴之音,远比所罗门财富的刻画更为动人。此时已有几人陶醉在绯红的长椅上,魂魄如同幽灵不知游荡何方。尽管如此,她还是极尽小心,拣一处圣母救世画旁的位子坐下。
教堂宽阔敞亮,令完毕的颂歌余音绕梁。四十米的长廊尽头是一座赤身裸体的雕像,被钉在一支足有十米高的十字架上。他歪曲着面孔,微张着嘴唇,只好像轻微地叹息:“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
四月的黄昏慢慢融化,湿冷的空气里氤氲着郁金香的芬芳。小蜜蜂不知疲倦地飞了多久,才越过这片无边无垠的黄金海洋。直到最后一束光影裹挟着一粒染黄的皓霰消逝在了天堂,普鲁士蓝带才泻下它的麟麟波光,漆上黝绿的新妆。
两岸旁,巍巍的群山上隐匿着点点微光,化作珍珠,滴落在一泓柔巽的寒水上。我往那声的深处看去,丛丛树林,万籁俱静,只隐约听见雪花儿扑扑簌簌在树梢的声响。
阿尔卑斯山脉,我们已经溯洄起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