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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上七点,甜甜躺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毫无形象地跷着脚,敷着面膜等外卖,优哉游哉。
都说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大约就是此情此景吧。
可这两天她把那些“单身论”的鸡汤文都拿出来潜心学习了个遍,愣是打消不了对沈琛的想入非非。但真琢磨起怎么打入博物馆内部、攻略沈琛吧,甜甜又觉得头疼,不想耗费她那满是金点子的脑细胞……
正咬指头发着愁呢,门铃响了,所谓“一辣解千愁”,这麻辣烫来得真是时候!
“来了来了!”甜甜从沙发上弹起来,光着脚丫跑去开门,“谢——”
下一秒她的话音变了调,门后居然不是穿工作服的外卖小哥,而是西装革履的沈琛!
按照套路,此时邋里邋遢的女主角应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大力关上,然后试衣化妆使劲作,制造出噼里啪啦一通抄家般的响动,再开门时,装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倚着门框,冲男主角嫣然一笑。
甜甜正要照此实践,可门却被“男主角”眼疾手快地撑住了。
“田小姐,你先别急着关门。”沈琛本意是让陈识开车来接她去餐厅,由自己做东权当赔礼道歉。陈识却说田小姐当日几乎是被赶出办公室的,肯定记仇,他去只能享受到重重一摔门的待遇。但如果换作田小姐喜欢的皮囊亲自去,没准还能让其消气……
可眼下,沈琛并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比陈识的管用到哪里去。
“不不不,我很着急……”怕面膜直接当着男神的面掉下来更糗,甜甜努力抻着脖子,说话都不太敢动嘴皮子,含含糊糊往外蹦字。
“我知道突然造访很冒昧,但还请你能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次来是为了——”
“不管你为了什么,先让我关门,OK?”甜甜说罢,又使劲一拽门,奈何安然不动稳如山。
沈琛看她态度如此坚决,一句话都不肯与他多说,不由得皱眉。来时路上陈识还硬要给他科普国内二次元文化,说什么像田小姐这样年轻有为的自由职业者,大多个性十足、嘴炮厉害,没准还又宅又腐,不按常理出牌。她说的话如果听不懂,就多附和,多赞美,讨其欢心,才能为弥合破裂的合作关系做好铺垫。
可现在看来这策略根本用不上,还是按他自己一贯的作风单刀直入最高效。
“田小姐,关于之前舍妹与你谈好的合作,是我没与舍妹统一看法,擅自做主,临时毁诺,我今天来就是想郑重向你道歉。希望田小姐能考虑还按原计划接下这个case,当然,为表歉意,条款方面还可以商议,多让利田小姐一些。”
“呼……”甜甜算是没脾气了,指着已经干到有些绷脸的面膜,皮不笑肉也不笑地问他,“沈先生,你不觉得咱们就这么谈生意很奇怪吗?我这样敷着面膜,不难看不吓人?”
听完第二个问句,沈琛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就是陈识口中女生喜欢随机抽查的“送命题”,当即稍感别扭地清清嗓子,违心地说了句“好看”。
“那你该去看看眼科了。”甜甜嘴角一抽间,忽然顿悟,松了门把手,也不管他做何反应,兀自转身往里,进了卧房。
刚僵持那么久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非得关门才能换衣打扮?就把门开着,谅沈琛也不会踏进来!
这补水面膜效果真是太好了,把水都补进她脑子里了!甜甜将卧房的门随手带上,揭了面膜,化好妆,就开始翻箱倒柜试衣服。初次见面就一身高中校服,已是无法挽回的悲剧,假如连今晚都没把握住,那她也没脸当什么情感博主了。
穿什么风格好呢?太随性的不好,和沈琛全身高定的气质不搭;太露的也不行,估计不符合老干部的审美;太正式又显得用力过猛,倒追也是要面子的……
“就这套了!”
床铺被衣服堆得乱七八糟,衣柜空了,灵感却来了。
咖色风衣内搭黑色连衣裙,既显出高冷知性美,又不乏性感。站在试装镜前的甜甜臭美地摆了好几个角度的POSE,最后确认一眼妆容,走出卧房,优雅地踱回门前,冲沈琛侧首浅笑,说:“沈先生,晚上好啊。”
“……”沈琛挑眉,这打招呼的话,现在才说是不是顺序不太对?
就知道他接不住“这条重拍”的梗,甜甜笑容一垮,也懒得再摆出婀娜姿态了,站直问:“请问沈先生就是这样空手上门道歉的吗?就没点诚意?”
“不知田小姐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比如说,先请我吃顿饭?”甜甜从门边玄关提了包,笑盈盈地闪出门外,将锁在身后一合,“我可是连出门的衣服都换好了!”既然他完全用在商言商的态度与她交涉,那她也就不客气喽。
沈琛见状,半叹半笑地让开身,说:“原来田小姐说的是这个,我就是来请你共进晚餐,聊表歉意的。餐厅已经订好了。”
“你早说,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走走走——”甜甜早饿了,抢在他前边走了几步,又回身笑得狡黠,“不过这回是你本来就打算主动请我的,不算我提的要求,所以你还欠我一顿。”
“好……”沈琛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亏本生意。
海湾中路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之一,高档商品消费区时尚摩登,充满异域生活风情的法式建筑群又别有格调,许多低调奢华的法式餐厅就藏在这些小洋房中。“Pylorique”餐厅就是其中一家。
甜甜想过沈琛请客肯定不会小气,但这家“Pylorique”是私厨性质的,没有固定菜单,菜品由主厨视应季食材而定,神秘感十足。餐厅一共只有三间包房,每天仅接待个位数的客人,有钱也得排队等。据说要提前三个月才有可能预约到,可谓“一餐难求”。然而沈琛也才刚回国,总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你确定,我们今晚可以在这儿吃到晚餐?”甜甜边从车内探出身子,边往外看着绿植掩映间的小洋房,问他。
“正好这家店的老板兼主厨,是我认识的朋友。”沈琛解释着,伸手护在她的头顶。
虽然知道他此举只是出于绅士习惯,甜甜还是不禁抿唇窃笑,顺带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反正都是礼仪嘛,这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臂弯里突然多了双不太安分的小手,沈琛眉梢微动,淡淡地瞥一眼身边的女人,春风满面,肯定动机不纯。但甩开女士有失礼数,他用涵养说服了自己,重新目视前方,与她一道步入餐厅。
这家餐厅的老板大约是个中国文化爱好者,门后一座大型屏风古朴典雅,隔绝了都市的喧扰,穿行在古典木质窗柩的走廊,两侧墙上悬挂着的都是山水字画,包房内更是布置了文房四宝、古董家具,连座位都用矮榻来代替。一边是以中国风元素营造出的私密环境,一边是白瓷盘中的法式珍馐,矛盾又统一,给人以另类独特的视觉与味觉享受。
两人入座后,菜品陆续上桌,都是好东西,装盘精致,尝起来也有惊艳之感。只是甜甜动着刀叉,却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眼神就离开瓷盘,往对面飞……
“田小姐……”
“叫我甜甜吧,朗朗上口又听着亲切!”
终于开口了,甜甜索性放下刀叉,笑眯眯地抢白。
“好,甜甜。”沈琛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举起酒杯,“之前在博物馆确实是我处理失当,多有得罪,我再次向你道歉。”
见状,甜甜连忙举杯与他一碰,豪气道:“哎呀,不用反复道歉啦,我没那么记仇的。干了这杯酒,以后咱们谁都别提——”
这话是放出去了,回过味来她才发觉不对劲。这么昂贵的红酒,又不是啤酒,哪能一口闷?甜甜只得无比尴尬地一笑,然后小小抿了一口:“我都忘了,都忘了……”
“好,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沈琛浅酌罢,也笑了。
这哂然一笑,撩人于无形,隔着烛光都晃了甜甜的眼,心中小鹿开始蹦迪,暗道这家伙恐怕早就对自己有意,前两天故意赶走她,就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最后还不是自个儿耐不住先找来了?
心思就这么转着转着,越转越荡漾,甜甜又扫了他好几眼,等不来下文,随即决定少一点矜持,多一点真诚,暗示着给他递了个话头。
“所以你别有心理负担,想问的只管问,想说的大胆说!”
沈琛沉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就比方说,你想要多了解一点关于我这个人的,是不是本地人啊,今年几岁啊,目前住在哪里啊之类的。”甜甜再接再厉地引导。他要维持高冷人设,她理解的嘛。
“这些信息都在合同里有体现,否则我也不会登门拜访。”沈琛依旧没会意般的,给出了标准答案。
怎么三句不离公事的?甜甜无语了,试图说得更直白些:“不是,你不要拘泥于我刚才的举例,那都是最简单的。其实还有很多更值得了解的,像是兴趣爱好、饮食口味、生活习惯等等!”
“日后如果能共事,这些早晚也都会了解到。”沈琛还是不接茬,三言两语又给绕回生意上,还用的是陈述句,“不过听你这么说,应该是愿意继续合作了。”说完,他喊了声陈识,后者立刻将熟悉的文件夹送到他手边,又很快出去带上了门。
这合同来得太快,像龙卷风,甜甜有点风中凌乱。
“这是田小姐那天带来的合同,一式两份,没做任何改动,我已经签字用印。你可以再确认一下。”沈琛将两份合同和签字笔推到她面前。
连称呼都变回去了?所以他真是来办公事的?一副只等签完就任务完成的架势,完全不想和她在这浪漫的包房里多独处一会儿?是她自作多情了?
心里全是大红色的反问号,甜甜猛灌了自己一大口红酒都压不下这暴脾气。
看她皱眉盯着合同不吭声,也不动笔,沈琛以为她仍有顾虑,又补充道:“当然,我刚才承诺的让利依旧有效。条款方面如果有想改动的,你直接标出来,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我让陈识拿回去修改。然后我们再定时间签约。”
“我对合同倒是没意见。”但对你意见很大!
“那是其他方面还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反复磨着后槽牙,甜甜终于霍地站起身,发飙了:“没意见,没要求,就是突然不想签了!看你不爽!”
面对她毫无理由的突然发难,沈琛似也不惊,仅是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她,眼神淡漠。
甜甜和他对视了几秒,忽地移开眼,暗骂一句要命,这男人不管什么模样都足够吸引她。这一招“以静制动”,用得好。
“行!我有个要求。”
沈琛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你既然现在代理馆主,就每天都会去博物馆上班吧?就在那间馆主办公室里?”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
“是。”沈琛颔首,等她的下文。
甜甜下颌一抬:“那好,我也去博物馆坐班,就要你办公室旁边空着的那间!不过我的上下班时间不受限制,不打卡,随时都可以迟到早退!能答应,这合同也不用改了,我现在就签!”
费这么大周折,居然只为这种要求,沈琛微讶后应下:“当然没问题。明天我就让人把你的办公间打扫收拾出来,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好——”甜甜俯身抄起笔,把合约翻到末页。沈琛的书法很好看,铁画银钩,锋芒之间是藏不住的气势,“那我签了。”
可这笔尖都抵上纸端了,她却又觉心有不甘,手下一顿,便刷地扭头将目光射向沈琛。
“我还有个问题。”
沈琛挑眉,却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请问。”
“你为什么会选择回过头来找我呢?且不说我会不会斤斤计较,给你脸色看,或者改了主意,让你碰壁。就算我一口答应,那和我差不多的,甚至比我更厉害的流量大V不在少数,我应该算不上是你唯一的选择吧?”甜甜看似问得一本正经,眼珠却转得略贼。
“舍妹选中了你,我就尊重她的意愿。更何况,‘金土地’人人都想分个一亩半亩,可愿意做、敢做‘开荒者’的人,确实是少数。我很欣赏像田小姐一样有胆识的‘开荒者’。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我唯一的选择。”
甜甜不得不承认,沈琛摸着良心夸她时,眼神迷人多了。受用。
“妥了!就冲你这句话,我有信心——”甜甜故意顿在这里,然后冲他挤挤眼,手里同时龙飞凤舞地签字,“你也会是我唯一的选择。”
“田小姐真幽默……”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听出另一层意思的沈琛只能感叹汉语的博大精深。
甜甜得意地将其中一份合同交还给他:“谢谢夸奖。”
“那么,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沈琛起身,一手接过,另一手伸至她身前。
“愉快,愉快!”
握住他的手,甜甜心想如果能谈个恋爱,那她就更愉快了。
2
“姐的独立办公室,怎么样?大不大?气派不气派?”
两天后的早上十点,甜甜悠闲地坐在办公椅上,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将拍下来的视频发给木落。
不料消息才发过去一分钟,提示音就“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吓得才放下手机的甜甜又拿起来查看。
“甜甜姐,你签公司了?你不是说不想签,怕被束缚吗?是哪家公司?给资源大方吗?发展空间大吗?”
原来是木落向她发来的连珠炮式提问。小学弟就是容易紧张,沉不住气。要是换沈琛,估计只会回一个“嗯”字。
“别紧张,只是签了一个合作项目,暂时坐班而已。每天闷在家里也很无聊,偶尔换个环境也不错,我主动要求的。”甜甜不忘附上一个拍肩的表情包。
“是前几天说的那个合作吗?对方不是反悔了吗?”
甜甜眼皮一掀,回忆起那晚并不是太浪漫的烛光晚餐,按住语音键,开始睁眼说瞎话:“当然是对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你甜甜姐的魅力与能力,及时纠正了错误的决定喽。”
“哦哦,是哪家公司这么有福气,签到像甜甜姐这种业界甲方都争相抢夺的良心文字工作者啊?”木落立刻跟进,向她发来一记“彩虹屁”。
“好说好说。是和一家博物馆签了文创项目的合作,其实离你工作室挺近的,都在鹤嘉广场这一片。早期我打算先从官方微博的重新定位与营销开始,所以还需要你帮忙,请小梁设计一个官方卡通形象,暂时只做微博头像,等之后有起色了,就把相关的文创周边开发外包给你们。合作形式到时候再谈,姐肯定亏待不了你们——”
别看她好似满脑子都在打着如何撩到沈琛的算盘,实际上营销推广的方案,早在她那天被赶出办公室后徘徊在展馆的那一个多小时里,就已在心中有了雏形。该办的正事,她一样都不会漏,更不会含糊。
“没问题!最近小梁手里正巧也没急活儿,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我已经大致想好了,晚点把详细描述发你。”
等木落发来一个OK后,甜甜才放下手机,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向外望。因为博物馆的特殊层高,三楼相当于普通居民房的四五层高度,视野还挺开阔。往远了瞧,还能望见木落工作室所在的那座高大写字楼。
“嗯……”她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对着玻璃照了照妆容,满意地笑了,“也该去沈琛那里串串门了!”
半分钟后,一个人影就从挂着“文创部”标识牌的房间,蹿进了隔壁的馆主办公室。
“早啊!”
背抵上门,合锁的轻响完全被甜甜的声音盖过,她今日一身都市丽人的黑白干练套装,为迎合上班第一天,特地选购的。
“田小姐有什么事吗?”沈琛短暂抬头后,又垂眼继续浏览手头的资料。
“早知道我应该在合同里再加一条,规定代理馆主必须叫我‘甜甜’。否则你就当那晚没答应过我了。”
仿佛对她这十分做作的嗔怒毫无办法,沈琛一抿唇,没接话。
“开玩笑的啦,我对合同的态度还是很认真严谨的。”甜甜看他吃瘪只觉好玩,想了想,又走近说,“其实我觉得你叫我‘田小姐’还挺好听的。反正大家都叫我甜甜,这个称呼独你一个人叫,反而显得与众不同呢。”
“田……”沈琛揉揉眉心,两难间索性将称呼省略了,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来有什么正事吗?”
他特地强调出“正事”,偏偏甜甜就是充耳不闻,探身往他桌上一瞧,好奇地问:“你好像不是在研究博物馆的资料?”
“我有自己的工作。”沈琛耐着性子解释了句。
“也对,那你现在一个人要兼顾两边,辛苦啦。”甜甜点点头,倒说得十分自然,“我会多帮你分担,少让你操心博物馆这边的!”
说罢,她又绕到他身侧,半倚着桌沿,笑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之前在国外是做什么的呢。”
沈琛放下手中的资料,指指腕表,态度公事公办:“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是工作时间,比起了解好看皮囊下的有趣灵魂,你应该花时间思考怎样更好地履行亲手签订的协议。”
行,沈先生跟田小姐相处多了,这嘴皮子还进步得挺快。
“好啊,那我等下班后再来了解,现在先思考。”甜甜嘴里是这么应的,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东张西望,四处溜达起来。
沈琛不禁敛眉:“请恕我看不出你现在的行为可以称之为‘思考’。”
“哎呀,好啦。”适可而止的道理,甜甜还是懂得,当即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意,站定问他,“我就是想找点资料再回去思考,这个办公室你熟吗?有没有什么建馆历史、建馆理念之类的文件可以用来给我找找灵感的?”
她才问完,办公室内就响起了沈琛毫无波澜的话音:“书架第三层,左数第三格中最靠右的文件盒装有建馆相关的文字资料,第四格夹在中间的相册是图片资料。架上第一层,右数第二格第一本册子,是展品捐赠的记档簿。如果还需要开展过的活动记录,在角柜的最下层摞着。”
“你……你全都记得?你不会是AI吧?”甜甜听完愣住半晌,才磕巴着问。
某人对她的目瞪口呆不以为然,淡淡答说:“只是记性比一般人好些而已。”
“如果你这样是只比一般人好点儿,那我可能是个智障。”
甜甜边低声吐槽,边走到书架前取资料,可手伸向第三层后,就失去了目标。他刚才说的是第几格来着?靠右边还是靠左边?好像还有个在中间的?是什么来着?糟糕,貌似除了角柜,其他全混了……
“怎么了?”看她将手举过头顶,却突然没了下一步动作,沈琛不解地问。
别无选择,甜甜只能硬着头皮回身,冲他扯出极其尴尬的笑容:“那个……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啊,慢一点,我拿完一个你再说下一个……我全忘了。”
3
最后是不想浪费口舌的沈琛直接上手帮她将资料取齐,然后“送”她出了办公室的门。当门擦着鼻尖关上时,甜甜深感虽然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但还是在曲折中取得了进步。
毕竟这次,她是被沈琛亲自赶出来的。
抱着一堆资料,甜甜环视大办公区一圈,没发现陈识的身影,决定先把东西丢回自己的地盘再出来找人。她也不是随口忽悠沈琛,只不过她真不喜欢在天色这么亮的时候工作,等今晚带回公寓再好好翻翻。
“这位帅哥,辛苦了。我想找陈识,你看到他了吗?”从文创部出来,甜甜很快在大办公区内锁定了面向馆主办公室而坐的平头男,递了颗太妃糖问。
甜食能改善心情,也有助于寻找灵感,她随身总会带几颗各式各样的糖。
平头男受宠若惊,先道了句谢,才回忆道:“好像今早他跟着沈先生才来不久,就离开博物馆出去了,应该还没回来。”
“这样啊,那我去门口等他。谢了,小坤。”甜甜俯身拍拍他的肩,顺势扫了眼他的工牌才走开。
博物馆里的同事并不多,整个办公区也就坐了七八号人,加上财务室的一个会计,还不如“九分甜”的规模,靠社交技巧混熟轻而易举,但甜甜其实并不喜欢功利性与目的性过强的社交行为。她眼下主要着手线上推广,还发动不了这些同事,等线下活动一开展,到时候大家为同一个目标奋斗,自然而然就能处出感情,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这馆里有一人,还真算和她有点“交情”,不吵不相识那种。
“保安大叔!”
“甜甜小姐啊,要出去吗?”在门口来回走动的保安大叔听见声儿,回头笑问。
“不出去。就是在办公室里坐久了无聊,下来活动活动,就想顺便来找你唠唠嗑。”甜甜走近,在他身前转了个圈,接着笑吟吟地将下巴一抬,“怎么样?我今天看起来还像是高中生吗?”
保安大叔连连摆手,笑得一脸憨态:“不像了不像了。哎哟,人靠衣装马靠鞍,还真是有道理的。你说你那天要是穿这么一身,可不就没误会了吗?甜甜小姐别见怪啊。”
“哪能啊?也就是那天约好了时间见不着人,我心里着急,说话语气冲了些,大叔你也别放心上。要换平时,谁把我错认成高中生,那我还高兴坏了,说明我永远十八岁啊!”甜甜往门框上一靠,偏头笑说。
“不过出门在外,还能找到件校服来披,你是怎么做到的?仔细想想,那套校服的款式好像是前几年高中生才穿的,现在都换了吧?”保安大叔表示想不通。
“呃,好像是吧,我也没留意……”甜甜屈指刮刮鼻梁,含糊着岔开话题,“对了,大叔你在这个博物馆工作多久了?”
保安大叔一手摊着,在身前正反翻了翻,颇为自豪:“这个数。”
“十年啊。这么说,沈小姐还没接手博物馆时,你就在了?那前任馆主是谁?”甜甜追问。
“就是沈小姐的母亲,也是她开办的这个博物馆。”他回答时神情流露出不浅的怀念,“回想起来,韩馆主真的是一个很美丽、很有气质的女人啊。”
甜甜的笑容逐渐八卦:“哇,大叔你不会是——”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容易想歪!”保安大叔很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干脆在门厅前的台阶坐下,回忆起来,“我单纯就是很佩服韩馆主,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多不容易?可她总是温柔地对我们每个人笑,还经常鼓励开导来参观或者捐赠的失恋者。反正自从我来这儿工作起,到她去世,她就没变过。沈小姐也很像她妈妈呢,爱笑,好说话,对员工很亲切。”
“单亲?去世?”甜甜大为吃惊,直起身,也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地一坐。
原本找不到陈识打听沈琛的消息,看他挺在乎妹妹,她就想从旁先了解些沈宁的事儿,不料竟有这么大的隐情。亏得自己之前没乱说话,戳人痛处。
微眯起眼,保安大叔点点头,叹说:“是啊,好像从沈小姐很小的时候,韩馆主就是一个人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懂得珍惜。我也是听当时馆里更老的员工说,韩馆主从前是个挺优秀的拍卖师,离婚后才起意要办失恋博物馆,馆里第一件展品就是她自己的。前几年,前馆主去世,沈小姐就把那东西带回去自己留作纪念了……”
“那沈先生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了解。”保安大叔摇摇头,“沈先生应该不是韩馆主抚养长大的,我也就在韩馆主的葬礼上见过他一次。不过,沈小姐经常念叨她有个很厉害的哥哥在国外当总裁。看得出兄妹两个虽然没在一处长大,感情却很不错呢。这不,沈小姐出国探亲,沈先生就放下国外的工作,来替妹妹照看博物馆了吗?”
这一番闲聊下来,收获颇丰,甜甜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夸道:“大叔你知道得真多!”
“也就是比别人早来几年嘛。”保安大叔笑起来还挺腼腆,“这博物馆将来就拜托甜甜小姐了,我是真希望能再看到当年每天观展的人络绎不绝的景象。以后你还想了解什么,尽管找我,我也想出一份力。”
“靠我一个人怎么行?等我把网上的第一炮打响了,还得麻烦大家一块努力!”甜甜说着,踌躇满志地站起身,“不说了,我干活去——”
兴许是忽然心疼起沈琛竟长在离异家庭,又或是被保安大叔那一句托付给激励到了,甜甜一路快步走回办公室,取了支马克笔,折回门前,抽下标识牌在背面写上“闲人勿扰”四个大字,再反过来插回去。随即满意地拍拍手,关门拉帘,瞬间暗下来的室内如同入了夜。
她也不开顶灯,只是将办公桌边的台灯旋钮转到最亮那档,牵着电线搬下桌,抽几本书垫些高度,调整好光照的角度,放到地面,又费劲地把茶几挪开,拽出底下垫着的厚毛地毯,铺在办公桌前的空位。
一切准备就绪,甜甜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笔记本电脑盘坐其上,打开文档,再将搜刮来的资料往身边地上一摊。
漫不经心的笑意从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光专注沉浸,双唇下意识地微微抿起,意味着段子手田甜甜已完全进入工作状态,闲杂信号一概屏蔽。
在光线暗淡的屋内待着,寻常人都是昏昏欲睡,她却截然相反,越干越精神,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地趴下身来回翻找资料,找完再不拘小节地扔开,一会儿又十指迅速敲击键盘,记录转瞬即逝的灵感。偶尔觉得饿了,她就往嘴里丢块巧克力继续。没有键盘声时,屋里静悄悄的,仿佛连时间都打起了瞌睡,让人感受不到它的流动,直到一束光倏地从门口打进来,才惊醒了一室昏暗。
沈琛入内时,对入目之景只有一个想法:这女人是来拆办公室的。
“没看到门上牌子写的‘闲人勿扰’吗?出去出去,把门带上啊!”甜甜把耳边夹着的笔取下来,探身单手一够展品记录簿,感到有光照进来,头也不抬就皱眉轰人。
“哦?我也算‘闲人’吗?”
“你是谁啊——”甜甜被吵得忘记自己要在哪页画重点了,登时语气不善地摔了笔,却在一眼剜过去时生生转了调,“啊?不算不算!”
平静地看着她脸上一秒雷暴转晴,沈琛眼底浮动些许寡淡笑意,也不打招呼就将顶灯打开。
白光突然刺下来,甜甜赶忙抬手挡在眉上,不满地说:“你让我把帘子拉开点儿不就好了吗?大白天开什么灯啊?”
“你确定现在还是大白天?”沈琛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句,踱到窗边将百叶帘打开。
“已经傍晚了?我的闹钟怎么没响?现在几点了?”
看到晚霞的刹那,甜甜惊呼着俯身在地上的资料堆里翻找手机,可地上太乱了,资料又薄厚不一,根本看不出手机被她压在哪本的下面。
沈琛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低头审视了围绕她铺满一圈的资料,抬步绕到右侧蹲下,伸手在其中两三沓上按了按。
“主人五点了!主人五点了!主人五点了!”
当手机被黑手套从其中一摞簿子中抽出时,报时的闹钟恰好响了。
那是甜甜自己图有趣用变声功能录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手机被冷面沈琛握着,这一直重复的搞怪闹铃就忽然让她有种羞耻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五点?”沈琛却状似未觉,只是上扬的语调里含着探究。
“啊,是五点。”甜甜忙不迭从他手里夺回手机,干笑着按掉闹铃,“朝九晚五,提醒自己准时下班嘛。”
“可在今天之前,作为自由职业者的田小姐,工作中应该不存在下班这个概念。”就凭她刚才发现天色已晚的紧张反应,沈琛可不会相信她的低级胡扯。
“自由职业者就不可以假装自己正常上下班,规律作息啦?”
沈琛的瞳色很深很浓,从里头射出的眸光利得像黑刃,仿佛能洞穿一切。甜甜强行怼回去,就心虚地不敢再与他对视,将笔记本电脑一合,低头收拾起地上的资料。不过动作幅度大到有些夸张,就像是故意做给人看似的。
见状,沈琛没有再问,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资料拢到面前,然后用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章法做起分类整理,嘴里念念叨叨,自有一套的模样。
不过她这一拢,原本被她随手丢的糖纸就从资料里“现了形”,孤零零躺在地上。沈琛瞧见,目光闪了下,语调稍变:“没吃午饭?”
“哦,反正也不饿就没注意。我真写起来经常这样顾不上,习惯了。”甜甜不以为意地应着。
“嗯。你先收拾,我到楼下等你,补上之前欠你的那餐,再送你回家。”
沈琛起身,话音分明是一如既往的缺乏情感起伏,可甜甜心中莫名升起些暖意,又不禁窃喜。上回是为了骗她签合同,不作数,这次可是他货真价实、毫无其他用心地邀约自己!
答应的话都到嘴边了,可她转念一想,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吃完晚餐并抵达公寓,这中间还会碰上晚高峰,似乎有些困难。还是别冒险,万一堵在路上……
“我今天可能是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还是不去了,回家喝点粥舒服。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忍痛拒绝的甜甜心在滴血。
前一刻还见其喜形于色,后一秒竟被断然拒绝了。意外之色划过沈琛眼底,但很快又被淡然取代,他颔首说了句“也好”后,转身就走。
“哎?不是,沈……”甜甜还来不及伸出“尔康手”,人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她只是说要自己吃饭,没说要自己搭地铁回家啊!女孩子随口说说的“你有事就先走”这种话,能信吗?能坚决执行吗?
这家伙是钢铁直男吗?
原地气成河豚,甜甜舍不得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撒气,先小心收回包里,接着才开始乒乒乓乓地搬资料。一摞一摞的,先重重砸在办公桌上,再恨恨地塞进文件盒里,将毛毯放回原位后,还故意用力拖回茶几,铁艺的茶几脚和大理石砖地面摩擦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人牙疼。
准备下班的同事路过门口,都忍不住探头瞧了几眼,吃过她太妃糖的平头男小坤还特别关怀地询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
甜甜正背对着门从桌上抱起资料,不耐烦的拒绝冲口而出,可眨眼又改了主意,转身冲他一笑:“不需要是不可能的。谢谢啊。”
这么多资料也挺沉的。送上门的劳动力,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小事,小事。举手之劳。”
于是,小坤殷勤地几步走进来,从她怀里接过资料盒,等甜甜背好包,锁上门,两人才一道下了楼。
“甜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小坤边和她朝馆外走,边问。
“可以啊。”她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
“嘟!嘟!”
车喇叭声盖过了小坤犹犹豫豫的话音,甜甜循声看去,馆外停着辆迈巴赫s600,这款车产量少,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她也是机缘巧合在接触一单case时,被车迷金主给科普过。
“田小姐,快上车!”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陈识的笑脸。
原来他没走啊!
“不用送了,我先走了!”甜甜登时喜上眉梢,一把从小坤手里抢过资料盒,匆忙道了声谢就一路小跑下台阶。
她打开后座车门,钻进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哎,田小姐你可轻点关门——”陈识听那“砰”的一声,心肝都颤抖了。
“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我知道这车很贵的。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甜甜先是讪笑着冲他吐吐舌头,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严肃地交代,“对了陈助理,你以后怎么顺口怎么称呼我,只是不要叫我‘田小姐’了。”
“为什么?”陈识边启动车子边问。
甜甜闻言,眸子含笑地瞥向身边的沈琛。从她坐进来起,他就一副旁若无人、闭目养神的状态。
“因为,我只喜欢听你家老板一个人这样叫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