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狩猎不成,心中念定,只能抢吃的!
此间已有申牌时分,眼见那轮红日,厌厌地傍下山去。
兄弟俩伏在山冈青石侧,连鸟也无半只飞来。
穆尔哈齐抓起一把白雪塞进嘴里,其实力气已经消耗得三分了,浑身仅存的热量正在消耗。努尔哈赤腹中更是一顿翻搅,催食不停。他早已暗念:但凡有打此过者,无论老少男女,一概截食!
不多时,只见一个妇女怀抱着行囊苦步行在冈下,正朝东驶去。穆尔哈齐见了,催促大哥道:“我们只要吃的,不伤人。大哥,莫心软,兄弟给你把关。”
努尔哈赤只好硬着头皮,趟着厚雪来至冈下,出手便去抓那妇人胳膊。那妇人吓得大叫,连抱紧行囊,跪在地上,拼命叩头。急忙忙喊道:“大老爷饶命!家乡遭了瘟疫,老爷们死了,没法子,投奔亲人……”
努尔哈赤早料到如此,不过他已下定横心,说道:“留下粮食!我不杀人。”
妇人哭啼啼地袒开胸怀的袄子来,努尔哈赤见了却是一怔,“你!你!……”妇人道:“大老爷您看!——但凡我要是一口奶,也不会让这孩子活活饿死啊!……”
努尔哈赤见着她塞在怀中的婴儿,张牙舞爪地冻成了僵,通体已呈紫色,死的样子很难看……
努尔哈赤又惊又愧、又乏心,只摆了摆手,示意教她走。那妇人连收拾满涕衣襟,又叩头,又拜谢,慌忙去了。留下努尔哈赤来仰天长叹,“唉!……下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过!”
兄弟二人又挨了半个时辰。
忽地一伙人马从西向东而来,途径冈下。他们少说二十来人,各个都配了刀,看似一伙噶栅族人。
努尔哈赤犯了踌躇,以一敌众,不敌如何?
但见他们当中有挟行囊步行的;又有骑着马的,马后又拴着料袋袱驼的;还有推车而行的,且车上满满当当或是辎重之类。努尔哈赤心寻思:“他们必有细软和粮食,只太难夺取。”眼见这伙人将要穿过冈子,努尔哈赤低声道:“二弟,咱们没刀,你在冈上用箭掩着我些,大哥这就去跟他们‘交涉’。”
穆尔哈齐突地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起身说道:“大哥一定要小心!这伙人看似不简单。”
“知道了。”努尔哈赤迈起步来,跟到背坡处,约莫着七八丈开外,藏身在一颗老松树后,拔出弓来,箭尖觑准了领队骑马之人,只一撒手,箭走疾飞——
——猛地扎进领队之人的后脊!
这伙人皆愣了!顿时慌做一团,乱喊乱叫。但见坡子上奔来一人,众人连忙出弓拔箭。
努尔哈赤撇下弓箭,脱下皮衣,举在面前。迎面射来的箭,均被他化掉了劲儿包在衣中。
众人再看时,努尔哈赤已经跳到眼前,遂抽刀去砍。
努尔哈赤侧身闪过,捏住一人手腕,顺势夺下一刀来,径与众人厮打。
众人见这小子不要命,是为图杀人来的,是个疯子!皆被他的气势吓到三分。
努尔哈赤边砍边嚎,不管不顾,活是个魔头!
真是人逼绝境,万念俱恶!
大家见了奔头就跑。
哪里跑得?
穆尔哈齐早闪在刚刚那颗老松树后,暗施冷箭。
不一时,二十多人,死的死逃的逃,只骑走数匹马,余下的都没来得及拿。
努尔哈赤先为往料袋袱驼里掏,伸出手来,见是苞米面饽饽,忙塞进嘴里大肆咀嚼。又拔开皮袋的塞子,咕噜噜地喝着,尝是酒,更喜。再掏另一面袱驼,却是风干牛肉,长这么大哪里见过?便猛力往嘴里送。
穆尔哈齐也跑过来,朝大哥手里去夺吃,努尔哈赤便摘掉料袋袱驼,将食物尽数抖出,一粒肉渣都舍不得也要从雪地上捡起来吃,兄弟俩比饿狼还狼狈,总算饱食一顿。
穆尔哈齐道:“大哥,这两匹马正当脚力。”
“嗯!”努尔哈赤瞧了瞧两匹马,眼有神,臀挺健,的确是好马,说道:“你我须快些到长白山,就怕他们招呼来寻仇。”
正当二人收拾了余下的食物和打落的残箭刚要行时,却发现推车上有“咚咚”声响!
努尔哈赤捡起刀来,行至车旁,里面声音又止。
“小心!”兄弟二人相互瞅了一眼,却不知里面是何物。
穆尔哈齐径弯起弓来瞄着,只见努尔哈赤送出刀背,一把掀开盖在车上的草帘子,却见载的是一个桦皮储物箱。
穆尔哈齐道:“声音是从这个箱内发出的!”
努尔哈赤一刀斩开箱锁,又挑开箱盖儿来,只见里面蜷缩着一个老人!
他应该是发觉外边有打斗声音,又突然宁静下来,心想若不呼救,必要困死在这箱子里。
兄弟二人将他扶了出来,见他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心想乃是富家翁,被人劫持了不成?
努尔哈赤问道:“老人家,你为何被所在箱子里?”
老头憋得说不出话来,兄弟二人好歹喂了水给他喝,缓了半晌,方才舒缓过气儿来:“谢二位仗义!这伙土匪抓我就为换得一些钱财来。我姓佟,前些日去了抚顺马市,应该是半路被他们盯上了。总之,多谢二位!”
两个兄弟也报过姓名,寒暄一阵,待欲离去。佟老叫道:“二位!没甚谢的,还请移驾庄上,佟某管待几日,权当报答就是。”
努尔哈赤道:“不妨事,我们只是夺些救命粮来吃,误打误撞救了你,你快回家吧,免得他们寻仇回来。”
佟老哀叹道:“就我这身子骨,这马可骑不得了,若徒步回去,离家还有个几十里地,定会再被他们抓去,非死不可。二位,就当送佛送到西,先护着我回去,我也少不了你们几个,天也摸了黑,野兽也不少,咱们也刚好搭个伴。”
兄弟两个相互瞅瞅,努尔哈赤只好应了。
等到了佟家庄,已经是戊时初刻了。
庄上人闻老主人回来了,堂上厅下,夫人丫鬟,少爷和仆人们皆聚在二门外相迎。
一时间,佟家庄里外灯火通明。
兄弟二人搀着佟老头下了马,佟老头极力望里请二人,二人自请他先入,最后三人联袂而入,不在话下。
大少爷佟天明最念父亲,父亲前一天派人捎信,说是今日午间便回,可这一连等了几个时辰,再无音讯。
家中里里外外急得团团转。
佟天明召集了余下的阿哈,正备好了马欲去寻找,但听得父亲归来,喜极而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了下来。
“——爹!”佟天明忙上去帮扶,却激动地双手颤抖了起来,“您教儿子好生挂心啊!”
“起、起来吧!”佟老叫起儿子,左右吩咐道:“你们快去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好招待这两位救命恩人!——天明,伺候我更衣入席。你莫急躁,我相安无事呢,席间我自与你讲明缘由。”
“是,父亲!”
佟老头再望正厅请二人。
二人见他家大业大,自非等闲,更不敢稍有失礼,只连连回揖,请佟老先入。
佟老安排为俩人洗漱更衣,又各自分了手炉。待聚至正厅,排开席面。一时间,夫人、公子都齐聚了。
佟老和夫人对门坐了首位,努尔哈赤兄弟坐了次席,下首有佟天明陪着,一桌六椅,其乐融融。
佟老先让儿子给努尔哈赤兄弟敬酒,随后又讲了今日的遭遇,吐诉了努尔哈赤兄弟是如何救得自己性命,又该如何报答他兄弟之类的话。
佟夫人听了,起身又敬酒一杯,道:“你们兄弟真是我们佟家的大恩人哪!要知道,天明他还年轻,担不住家里的重事。咱当家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可再没个好!——所以,老身我……我得谢谢你二位!”说着,已经泪含眼眶了,一口饮尽杯中酒。
努尔哈赤见她豪情,亦相尽了。
“小英雄听说是打建州来?”佟夫人拭了泪,神情稍稳定些,又道:“那里英雄可多呦!宁古塔贝勒当年可威风!尤其是礼敦贝勒,我们这都出他的神话哩!——说是女真战神,能够如霸王举鼎,有气吞山河之势,且身经百战,所向披靡,无有败仗。二位英雄,你们建州可真有这个人吗?”
兄弟俩相对笑了,礼敦是自己的亲叔叔罢了,却没有相传得这般出神入化,穆尔哈齐待欲说露身份,却被努尔哈赤桌下按住手心。
“建州的确有这么一位人物,我们只是猎户罢了,总无缘相见,也听说此人殁了许多年,没什么可提及的。”
“殁了?”佟夫人略显可惜的样子,叹道:“怪不得建州这些年疲弱了,这般人物突然陨落,怎能不弱!唉!”
佟老摇了摇头,对努尔哈赤道:“二位莫怪,女人就是如此,说话总不中听!”
“如何不中听?这话还是打你口里说的呢!”佟夫人反驳道:“什么宁古塔贝勒们各个阴附阿太、建州都督一把年纪娶了哈达万汗之女,爱新觉罗简直是要塌了架子……这不,都是你整日唠叨的嘛!”
佟老一时哑然无话。
佟天明苦笑着,举杯对努尔哈赤道:“家父家母就是这样,拌了半辈子的嘴,却谁都离开不得,习惯了的。二位,咱自便,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没什么可拘束的,请!”
努尔哈赤笑道:“令尊夫妇倒使人羡慕!而佟公子仪表,性情坦然,稍稍历练,必成大器!”
佟天明自打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夸自己,心里喜得竟溢于表面,一手遮着嘴笑,一手持着杯说道:“过奖、过奖!成不成大器倒无所谓,家父只我一个儿子,这点子家业只等我来接管经营。可这荒原一带猛匪横行,只怪我没习得一番武艺傍身。中原武师,又没得一个愿来……”
佟老笑道:“天明,眼前这二位师父如何?”
“那是最好不过了!”佟天明这便要起身拜师。努尔哈赤忙道:“慢!我兄弟二人只耽搁一宿,明早便走。”
佟天明不知二人为何如此着急,便问:“二位,既来我佟家庄,便须多留几日,好山好水在下自当引路作游伴,还请宽心住上几日吧!”
“二位若不愿传授给犬子武艺,也无妨!”佟老很是感激努尔哈赤兄弟俩,便想多留他们两天玩乐,没想到隔日便走,心想天之人下哪有不贪图享受之理?遂道:“既是我佟某救命恩人,必当让佟某回报二位。二位明日即行,显得我佟家庄刻薄寡恩似的,面皮上须不好看——天明,为二位恩人的上房可备好了?还要多添衣物。你在市上还买了什么?”
“有些药材布匹,再就是些工艺品类。”
“其中有好吃、好玩的均送到二位恩人房中。还有茶水,不要像普通庄客,都要换成秋后的白露寿眉。知道了?”
“是,父亲,一切都将安排妥当。”
佟老又向努尔哈赤殷勤地说道:“我这相帮的是汉人厨子,一切食谱皆来自关内,精细极了。你倒是精壮,可见你弟弟却体质不如你。你们姑且在此修养下来,哪怕三年五载什么的,我佟家庄也供应得起,也就你们两双筷子的事,个把银子,吃不穷咱!”
努尔哈赤不想在此久留,他盼望着早日归附三弟猎队,兄弟们一起采山货卖钱,也好有个盼头。可当他刚要开口拒绝时,厅外一女子声音:
“——我回来了!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