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机阁篇

暮春的上京城,醉生梦死阁的朱漆大门前灯笼高悬,将雕花门楣映得如同白昼。戚非非一袭红衣似火,绣着金线牡丹的裙裾在晚风中翻飞,足下却死死踩着个锦衣男子。那男子面容扭曲,却仍强撑着笑意,仿佛这场羞辱反倒成了什么趣事。

“非非......“计心瑶轻扯好友的广袖。半月前初到京城时,她怎会想到能与这泼辣女子成为闺中密友。此刻她退后半步,看着戚非非与顾云尚剑拔弩张的对峙,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段凌风玉骨扇“唰“地展开,掩住微扬的唇角。扇面墨竹映着他含笑的眉眼,倒把这场闹剧衬出几分风雅。他瞧着顾云尚铁青的脸色,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此刻寒芒毕露,倒比平日端着架子时生动许多。

“你赶紧放人!“顾云尚指节捏得发白。他今日难得换了月白锦袍,银线暗纹的腰封束出挺拔身姿,偏生被个女子当街羞辱。余光瞥见计心瑶看戏的模样,更觉恼火——这丫头成日混迹烟花之地,如今倒和这母夜叉沆瀣一气。

戚非非丹凤眼一挑,金步摇随动作叮当作响。她忽觉这男人今日格外俊朗,剑眉下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燃着怒火竟格外明亮。这念头刚起就被她掐灭,脚下又加三分力,听得那锦衣男子闷哼一声。

“请姑娘放人!“顾云尚抱剑行礼,广袖垂落如流云。他分明听见段凌风喉间压抑的笑声,后槽牙咬得生疼。若非为了查漕运案,他何须来这腌臜地方见苏晟?如今倒好......

“放人?“戚非非突然尖笑,腕间金镯撞出清脆声响,“顾大人当日告黑状时,可没这般客气!“话音未落,绣鞋已挟着劲风直袭对方面门。

“砰!“

顾云尚后仰倒地时,看见阁楼飞檐上悬挂的琉璃灯晃出迷离光晕。那苏晟竟笑得打起滚来,玄色衣袍沾满尘土也浑不在意。他刚要起身,红衣女子已如烈焰般压来,指甲在脸上刮出火辣辣的疼。

“住手!“

这声轻喝似碎玉投冰。人群如潮水分开,辰皎扶着丫鬟缓步而来。素白襦裙被后背渗出的血迹染成绯色,却仍挺直脊背。她蹙眉看着这场闹剧,眼尾那颗朱砂痣在苍白面容上格外醒目。

顾云尚趁机挣脱,摸到嘴角血迹时倒吸冷气。段凌风假意搀扶,玉扇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顾兄这胭脂色......倒是衬你。“

“段、凌、风!“顾云尚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瞥见辰皎背后的血痕,突然怔住——那伤口走势,分明是九节鞭所留。

阁内雅间终于恢复平静时,沉香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戚非非仍气鼓鼓地攥着辰皎的手,那截皓腕上还留着未消的勒痕。

“辰皎被鞭三十,每日跪祠堂三个时辰。“她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惊得案上红烛乱晃,“顾大人可知那九节鞭蘸了盐水是何滋味?“

顾云尚瞳孔骤缩。他上月确实向辰太保夸赞过其子才干,却不想......目光落在辰皎微颤的指尖上,喉间突然发紧。那日在漕帮围剿中,正是这双手执剑护在他身前,如今却连茶盏都端不稳。

“这是西域进贡的血褐丸。“他取出青瓷药瓶时,袖中掉出半块玉珏——与辰皎腰间那枚正好成对。段凌风眸光一闪,扇骨轻敲掌心......

戚非非一把抢过药瓶,金镶玉的指甲套刮过顾云尚手背。她没看见辰皎瞬间涨红的脸,只顾着冷笑:“顾大人现在装什么好人?若非你多嘴......“

“非非。“辰皎轻唤,声音比案上冰裂纹瓷瓶还脆,“父亲早知我身份。“她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菊瓣,想起那夜祠堂里父亲的叹息:“傲雪,为父打的是你莽撞行事,若太子有失......“

雅间突然陷入寂静。苏晟不知何时已坐正身子,把玩着腰间鎏金算盘。他目光在众人间转了一圈,突然笑道:“顾兄既愧疚,不如帮辰姑娘查清漕运账目?“话音未落,戚非非的银箸已钉入他面前桌板,颤巍巍发出嗡鸣。

窗外更鼓传来,辰皎猛地起身,却晃了晃。顾云尚下意识去扶,触及她冰凉手指时如遭雷击。半月前寒潭疗伤的记忆涌来,那时他竟未发觉......

“我送辰姑娘。“段凌风突然横插进来,玉扇虚虚一挡,眼底带着警告。计心瑶见状噗嗤一笑,往戚非非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对方终于展颜。

华灯初上时,醉生梦死阁又恢复了莺歌燕舞。只有二楼栏杆处,顾云尚望着辰皎远去的轿辇,手中玉珏已被焐得温热。身后苏晟懒洋洋道:“顾兄可知,辰家大小姐的闺名......“话未说完,一柄折扇已抵住他咽喉。

“苏门主。“段凌风笑得温润,“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