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声第二日出门看病的时候被许多人报以端详菩萨一般虔诚的目光,有些人家还为她送上了几条鲜活的鲫鱼,也不忘嘱咐:“这是家中小池塘里自己养的,虽不如野生的好吃,但也还能吃,整日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
晚声说了不下十句谢谢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总还要解释一番:“没事的大娘,我还年轻呢,不怕辛苦。”
大娘们总是一脸了然:“辛苦的,做了母亲那个不辛苦?”
“不是,大娘……我……”
“好了,不打扰你忙了,我得回去给孩子喂药了,多亏了你,他才能好起来呢!”
晚声拎着鱼回去的时候正撞上大伍在指挥大家搬药材。
“你哪儿来这么多条鱼?”
“不知道啊,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些大娘们跟约好了似的,逮着我就送鲫鱼,说一些我都不懂的话,她们倒心照不宣似的。”晚声拎着鱼进了厨房,“一会儿叫曹二也拿一碗给将军送去。”
大伍也不管她,继续指挥着大家,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跟进去:“大娘们还跟你说什么了?”
“还说叫我不要过于操劳。”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说我还年轻,不怕辛苦的。是吧,我是年轻着呢,我才十五呢,哪里跟那些老头似的,熬不得夜。”
“不是,我说然后大娘们还说什么了?”
手上正忙活的晚声停了下来,看向大伍:“对了,她们说,做了母亲哪有不辛苦的?做了母亲?我还没成亲呢。”
果然!果然是因为这个,怪不得都是鲫鱼。大伍心中一紧,后退一步,面色淡定:“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嗯?”晚声诧异地看向他,“连你都知道了?”
“就是昨儿他们不是聚在城门下闹呢么,你知道的,我很着地急就去了,可是我想不出办法啊,想不出办法岂不是更着急,下面他们不敢抽剑拔刀地伤了百姓,伤了百姓不好啊,将军会怪罪,那只能我来说了,刚才说了我很着急,这不一着急我就同他们说咱晚娘娘不容易啊,家里有个不足岁的孩子还要出来给大家看病大家就理解一下别闹了回家去吧。托晚娘娘的福啊!他们回去了,但是他们把不足岁的孩子也带回去了,我是说他们把这个消息也带回去了,这事儿其实也不怪我,我也没骗人,主要是情况紧急我也没解释那孩子是我的,所以今天送了鲫鱼来给你补身体。”大伍一口气说完,生怕被晚声打断,自己一紧张话都不会说了。
晚声皱着眉头听完一个不喘气的故事,停了半晌方道:“还是谢谢您没解释那孩子是你的。”
“我……我就一时着急,没想到这些,你放心,等这里好了,你的婚姻大事包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你被误会嫁不出去的!”大伍对天发誓。
晚声把鱼盆往大伍怀里一送,自己背着药箱出门去:“谁要你包办?赶紧杀鱼去。”出了门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将军的那碗鲫鱼汤大伍还没送去,曹二就来了,他说将军可能不行了,昏沉沉睡了一上午,醒来就要喊大伍去。
大伍手中的碗差点没跌了,滚烫的鱼汤从手指间滑落立刻烫起一串小泡。
他随意将手在身上擦了擦,飞奔着去了保宁将军的屋子。他靠坐在床上,被子厚厚地围在身上,这病一场耗尽了元气,瘦了许多,也苍老了不少,但床幔垂下来,大伍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将军的脸。
他说:“来了?让他们都出去吧。”
他又说:“我要死了。”
“不是,将军,我煮了鱼汤,刚才跑的急啊,就全洒了,我让曹二再盛一碗来。”
保宁将军打断他:“荣峥大约快生了,可惜我无福再看一眼她和孩子,就是苦了她要一个人带孩子,但也好在她是公主,不少人争破头皮给她做驸马,若有还叫她也给他们机会,我只希望能真心待她和孩子就好了。”
“将军,晚声很厉害的,她们治好别人也能治好你的,你好好喝药,过几天就好了,她说,有信念的人才更容易活下去。”
“她确实医术了得,你回京城去得告诉圣上,她是功臣,也总有神仙都救不了的。”
又说,“昨儿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干的很好,他们交给你我都放心。我死了也不必把我送回去,我带着病不好进京的,还是原地烧了了事。”
“将军……”
“我的父兄都葬在呈玉关,也没有回家去,父亲说,埋在哪里都一样,需要我们的地方都是战场,死在战场上就不给家里丢脸。”
“那将军,给孩子起个名儿吧,我回去了也好告诉公主。”
“哦是了,还没起名儿呢,那叫……宋茫吧,没办法陪他长大了,还是希望他记得我埋在寻茫山下。”
“哦还有。”保宁将军道。
“将军您说。”
“还有话与圣人说,就说臣一生守疆护民问心无愧,没能照顾好圣人最爱的孩子罪该万死,不敢求圣人开恩。”
大伍苦涩地应下,屋子里边死气沉沉的,连浅色纱幔都显得刺眼,他想让将军再多说几句话,不要睡过去才好:“将军军功无数,圣人定然不会怪罪的,当初将军带着我从寻茫关回去,圣人最终不也还是把公主嫁给将军了?”
“当初多亏了荣和公主,她是我和荣峥的恩人,可惜我也辜负了,没能替她好好照顾荣峥。”说起荣峥公主,保宁将军的话里总多了许多柔情和不舍,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解脱般笑了笑,说:“我想喝点鱼汤。”
“好。好。好。”大伍忙叫曹二去拿。
“将军,鱼汤。”大伍撩开床幔。
“将军,您睡着了吗?鱼汤来了。”
“将军!”
“将军!您别睡。”
这次,大伍没能堪堪端住汤碗,屋内一干将士死咬着牙关,红着双眼却没有哭声。他们就死死地钉在那里,看着被风吹起的纱幔,看着摔碎的瓷碗,看着尚且冒着热气的鱼汤和不再有温度的保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