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误会开始

南小朵一手打着算盘,一手做着记录,对方见她没搭理,果断甩出金钱攻势。

在刘石星眼里,大多事情都能用钱解决,事实上也是如此。

“我给你两块钱不行吗。”刘石星说。

“不行。”她一口回绝,旋即啪啪打了两下算珠。

“四块钱。”

“我要店里的一支自来水笔还有两盒墨水作为交换。”南小朵烦了刘石星,她不要钱,最便宜的自来水笔要两块五,她不想出五毛,而且自己也不是贪财好利,不知收敛的人,讨价还价不过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会轻易答应而已。

刘石星一听爽快的答应了:“你去拿吧,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笔你拿回去磨,明天再给我。”

“知道了。”又要加班……

放工的时候,南小朵没有和往常一样活力四射的等咒生,她霜打茄子似地靠在墙上,他提着菜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感觉再吹一口气,她就能塌下去了。

南小朵恹恹的瞅着咒生:“生意太好,我太累了。”她说。

“我中午经过,看到店里都是人,所以没进去打招呼,我背你回去。”咒生不在码头扛包了,他人机灵被办货的师傅看上收做学徒,没有人保代也能做学徒,咒生知道是撞大运,他求之不得呢。

虽然工钱还是一天九毛,但比扛包轻松许多,今天自己陪着师傅出来,经过洋货店看到小南在里面忙得团团转,对每一个客人都陪尽笑脸。

南小朵靠在墙上,懒洋洋的瞥了一眼咒生,她累得打了个哈欠:“哦,等我歇一歇。”再让自己充一会儿电,就一会儿。

南小朵脑子顿顿的,只有一个睡的念头。

“上来。”青年走到她面前蹲下。

“那我拿菜。”南小朵脸酸,手脚也酸,如果不是在街面上,自己肯定不顾形象瘫坐在地,有人蹲下来背自己当然好啊,她又不是那种矫情的人,说着南小朵伸手过去接咒生手里的菜,咒生避开了她的手,示意道:“上来。”

南小朵不再推脱,直接爬上他的后背,承接自己的人稳若泰山,她脸埋在咒生肩头又打了一个大哈欠:“啊~~~”

困,太困了。

咒生背着人回家,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姑娘伏在自己背上,棉花一样轻软却让他觉得比天还重,她今天真是累极了,还没到家背上的人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了过去。

他和小南这样进屋,牛哥见到后啧啧两声,摇头叹气仿佛咒生已经被女人吃得死死的,丢了全天下男人的脸面一样,事后又到厨房里来数落咒生太惯着自己女人。

“你看你嫂子,哪里像小南这样娇滴滴的,她挺着个大肚子照样能给人洗衣服挣钱。”

“小南不是牛嫂,她本来就是娇滴滴的。”咒生不乐意其他人谈论小南,他敛容眼有愠色道:“我要做饭了。”

“你以后会吃亏的。”牛哥还不死心。

咒生没理他,牛哥自讨没趣后,冷哼着离开厨房。

晚上,南小朵吃饱喝足缩在椅子上修钢笔,咒生则坐在旁边学写字,跟了师傅还没涨工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识字,小南说不识字她可以教,所以他们吃完饭就用两个时辰来读书识字。

学了三四天,他把一到十个数都认全了也会写了,现在咒生用的是刘石星初级小学的课本,有书有笔自己也很认真学,唯有一件事让咒生浑身难受,就是他拿笔的姿势十分生硬,一是怕把笔头压坏了,不敢用力写字,二是黄粗纸结构松散,一写就晕墨,但白纸有点贵,用来学写字太浪费。

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一横一竖都像蚯蚓爬在纸上,咒生觉得手太笨,小南写在上面的字多漂亮,工工整整的,她说有句话是字如其人,所以字起码要写得工整,做人要正直。

写字也是一种功夫,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日积月累的。

“小南,这支笔太珍贵了,我拿着老写不好。”咒生写几笔就放下笔擦手,他拿着这支笔,好像抱着一个粉嫩的小娃娃,都不敢使劲儿,怕伤了它。

南小朵停下研磨笔尖的动作,她不明所以的说:“就是一支笔,有什么贵不贵的,笔就是用来写字的。”和所有初学者一样,咒生把写字工具看得无比重要。

“我不习惯。”

“你是想学毛笔字嘛。”可是毛笔字更难啊,南小朵看了一眼咒生握笔的姿势,又拿起筷子敲在他手指上:“不要握到笔头的位置,握上面一寸的地方。”

写得满头大汗的人即刻把笔放了下来,他指头染上了蓝色的墨水,因为手出汗又晕开,显得脏兮兮的。

咒生一脸心疼,拿起衣摆小心翼翼地把笔擦干净,擦完后,舒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是,我拿这只洋笔手心就出汗。”说着,害怕她不信一样,伸出很快又汗津津的手,南小朵借着煤油灯的光,果真看到他粗糙的掌心泛着水光。

她问:“你是汗手嘛?”

“不是,我就是拿笔才回出汗。”他窘迫地又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但是手心的汗一直都擦不完,没完没了的。

南小朵捏着金笔沉默一阵,早知道就要铅笔了,但是铅笔不耐用啊,得想办法让咒生好好学写字,她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把金笔放桌子上转身就跑出屋子径直去了厨房,厨房里有不少竹子,她抓了一把回来。

“咱们曲线救国,换个笔怎么样。”她拿着柴刀把食指粗的竹杆斜切一刀,切口呈笔尖的形状,然后再尖头上端钻一个洞,不用像钢笔一样破开,只需划出一道沟槽。

南小朵手法娴熟利落,看的咒生目瞪口呆,他和她在一起后,每天都有新发现,日子也比平凡人多了些滋味。

“你在做什么。”他看她手起刀落,就看得津津有味。

“用毛细原理做一只蘸水笔。”削好大致笔形,南小朵把竹笔尖在磨刀石上划了几下,蘸上墨水又画了几笔,初学者需要阻尼大的笔,她试了几次表示满意:“你拿来试试,不过比自来水笔麻烦,没墨了需要蘸一蘸。”

“就和你蘸酱料吃馒头一样。”

咒生接过她化腐朽为神奇的竹笔,试着写了一个人字,又把一到十写了一遍,发现手竟然不出汗了,写起来十分不错:“你真聪明。”

“不是我想的,咱们老祖宗就有,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南小朵很诚实的。

可咒生还觉得她很厉害,他都不知道他们老祖宗还有这本事呢,咒生没了心理负担,写字也工整许多,这时,他又听到小南说:“这笔写不了几个字就磨平了,来回削很麻烦,我记得洋货店仓库里有不少铅笔,我买回来给你写字。”

“不要乱花钱,我不怕麻烦,竹子到处都有。”咒生婉拒了她的好意,小南知道攒钱,却不知道省钱,在她看来钱能赚就能花,攒钱的事情就落到咒生头上。

她也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咒生也主动揽到身上,他觉得很好,心里没有埋怨,反而甜滋滋的。

南小朵不晓得咒生心思飞远,她看他笔画章法不对,急忙纠正起来:“你写个十给我看看。”

咒生嗯了一声,把纸摊平,一笔一划,南小朵站在他身后,看他写得认真,横平竖直的,没有起笔收笔:“重来。”她按住他的手,拿起金笔在咒生写的十字上点评道:“横要抗肩,竖笔要出峰。”

“为什么不写直了?”他问。

“为了好看,板板正正不好看。”南小朵不想解释太多,他现在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先把基础打好。

他乖乖照着她的指示写字,煤油灯下,他不住看着小南专注的面庞,墙上是他们拉长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咒生想到了一辈子。

一辈子呢,一个甲子,多少春夏秋冬相伴,天天都这样多好。

可惜天不随人愿的时候更多,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某日,咒生来洋货店接小南,隔着玻璃看到刘石星正缠着她,小南不胜其烦的躲来躲去,咒生脸色一变刚要冲进去打这轻浮的流氓一顿,小南就甩开刘石星走了出来。

“咱们回家。”她臭着脸。

“好。”咒生揽住小南的肩膀,暗自警告了站在玻璃门后的人一眼。

一整晚小南兴致都不高,吃饭也心不在焉,他提醒一次吃一口,最后干脆就不吃,下帘子蒙头就睡,咒生在一旁干着急,试着问她发生什么事,小南也不说。

而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刘石星甚至当着咒生的面,抓住了小南的手腕,咒生不由分说冲了上去,抬手就要教训他,可刘石星却说了一句话,让咒生怒火骤熄。

“你们俩假扮小情人,不会是在外面闯了祸吧。”刘石星得意的直视咒生,眼神笃定他有九个胆也不敢下手,让咒生愤懑不已,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放下。

刘家在曹家县家大业大,不是路上的阿猫阿狗死了无人问津,人不可以打,可咒生仍是气不过:“与你无关!”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远走高飞,哪儿黄土不埋人!

“咒生,我们走。”小南冲上来,强行把咒生和刘石星分开,拽着人就往家里走。

刘石星看到小南靠近,又开始用金钱诱惑她,咒生母鸡护崽一般转而挡着南小朵,不让刘石星的眼神接触到她,站在原地的刘石星不死心,送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南小朵,我的话,你考虑清楚再回答,你不吃亏。”

咒生听了刘石星的话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酝酿着,他回家关上门就问小南:“刘石星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南小朵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把小包挂在床头钉上,她没想到刘石星平日懒散,可心思细腻,竟然看出来自己和咒生假扮小情人,甚至利用人情关系网,推测到他们可能在外面犯了事。

事发后,南小朵不断自我检讨,她心里把咒生当做哥哥,举止比路上的小情人都亲昵,在世俗人眼里已经能算作小情人范畴,甚至比街面上见的夫妻都还好,同住的牛哥牛嫂都没发现端倪,为什么自己没有骗过刘石星。

到底是哪一个细节让他抓住了痛脚,南小朵这几天想破头都没有找到根源。

“我有钱,你说个价。”

“一百块!买你三天!”

“你有啥吃亏的。”

刘石星唐僧一样叨逼叨逼,阴魂不散。

烦!

而且咒生还一直追问,让她更烦:“别问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这是第一次南小朵把咒生拒之门外。

他的心攸地纠了一下,涩涩疼疼的,针扎火烧一样难受,咒生想再问一句,姑娘夸嚓打下隔帘,断然把他推了出去。

咒生甚至感觉心口被石碾轧碎,四分五裂的疼摧古拉朽,他走上前去抬手抓着帘子,想把它们扯下来,想问背对自己的人,他们之间不能敞开心扉了么?

床上的人背对自己,被褥被她扯高蒙住头,咒生咬了咬牙,短叹一声问道:“你吃不吃饭。”

“不吃!你很烦!”南小朵闷在被子里回答,咒生觉得他们不止隔了一层被子,甚至隔了千山万水,因为她厌烦,更因为她拒绝自己。

他静静站在床边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咒生关上门,去了厨房,这餐他食之无味,脑子里都是娘和爹争吵的画面。

“那个狗乡绅是不是又来缠着你了。”

“不用你管,家里又没米了,房租又涨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你不去想办法,就知道听街头巷尾的嚼舌根!”

“你是我媳妇,你让人欺负,我怎么能不管。”

“你看到我让人欺负了?我说我让人欺负了,你整天不想着为家里赚钱,不努力飞黄腾达,就知道钻进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里面,我长得漂亮,别人多看一两眼怎么了,你那些个好兄弟,谁不是背地里偷偷瞧我的,你倒是一个个找他们兴师问罪去啊。”

“没用的东西,整日捕风捉影,你想我们娘俩去当乞丐不成。”

……

“你,你和那个乡绅~”父亲病重在床,娘却对着一面破镜子梳妆打扮,她穿上了缎子的衣裙,用头油把一头黑亮的长发梳顺,娘亲对父亲的话置若罔闻,抹上艳红口脂时,还对冲镜子嫣然一笑。

娘漂亮得像一只妖精。

咒生躲在灶台熬药,家里已经没钱了,药铺不愿意赊账,他只能用药渣再煮一碗。

“我走了,你和儿子过吧。”母亲打扮完,走到父亲床头,她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父亲想要抓住她的裙摆,被她嫌弃的撇开:“我最好的几年都跟你在这儿破屋子里吃苦,我后悔了,锦衣玉食没什么不好。”

父亲瞪大眼,死死盯着娘亲,咒生看到一滴晶莹的玩意从父亲眼角滑落,他最后恳求道:“宝儿是你亲生的,你不能不顾他。”

娘亲不接话,甚至不愿意看一眼他们父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