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逐渐模糊,直至消失,变成一片黑暗,然后又渐渐的亮了起来。
此时此刻,杨沐风醒了,这个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当年霜生亲口告诉他的,只是……这个梦做得太长了太煎熬了。
“啊啊,他……他醒了!”刚走进来的一民女见杨沐风醒了,于是吓得转身就往外跑。
过了好久,杨沐风才察觉到自己居然哭了,头下的枕头也湿了一片,再联系刚才的梦,这让他不禁自语道:“欣然……霜生……你们现在在哪里?你们还活着吗?”
这时,有百余人争相往里挤,这些都是之前护送杨沐风的受伤将士,他们见杨沐风醒了,于是一个个都无比激动的说道:“大人,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长归郡外的一小村子。”为首的一士卒答道。
“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大人,你真是造化大啊,郎中都说你可能会挺不过去。太好了,我们的付出果然没有白费,呜呜呜。”说着说着,这士卒就哭了起来,然后屋里屋外的所有人就都跟着哭了起来。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好哭的。”杨沐风虚弱的说道。
“大人,既然你现在醒了,那我们就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你吧。”
“好啊,我还正想了解呢。”
可过了好一会儿,将士们都没有往下说,杨沐风见状便问道:“怎么不说了?“
只见这些人个个低着头,并且表情也很是为难,杨沐风似乎猜到了什么,于是他再次追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人,我们说出来你可一定要顶住,将军……将军……她死了。”
“什么!你是说李欣然?”杨沐风紧张的问道。
“是,将军死了,而且是全军覆没,倒是丁密那个狗娘养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派一兵一卒支援将军。”为首的这士卒哭着说道。
“那叶宁和霜生呢,难道他们也……”
“是,他们都死了,除了叶大人的尸体没找到之外,将军和霜生的尸体都已经被梁军送回来了,就葬在乐阳城外的坟山上。”这士卒回答道。
“那小夜呢?小夜……”说着说着杨沐风就不再往下说了,因为他才意识到,姬小夜早就死了。
“大人,姬大人的尸体早就被我们送回她的老家了。”
此时杨沐风面如死灰,因为他在一瞬间就失去了一切,而且都是最珍贵的。
“大人,本来我们是想把你送到长归城的,可有兄弟说太守胡烈是潘福的人,他也和潘福一样视我等为敌人,所以我们就把你安顿在了这个小村子里了。还有帅印虎符也在我们这里,将军说让我们把这两样东西还还给圣上,可乐阳距离此处实在是太远,我们怕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我们就打算等大人醒了之后,让大人亲自决断。”这士卒说道。
可见杨沐风整个人都一动不动的,众人以为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于是他们皆大喊道:“大人,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我们还指望跟着将军东山再起呢。”
“我……我……”杨沐风一时语塞,然后他便再也忍不住痛哭了出来。
过了好久,杨沐风才算冷静下来,看着众人,他缓缓问道:“我们还剩多少弟兄?”
“一开始是二百七十四人,但好多兄弟都因伤势太重死在半路了,到现在就剩我们这一百二十二人了。”为首的士卒答道。
“真是苦了你们了。”
“大人,你就给个话吧,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兄弟们都听你的。”
“归还帅印和虎符,还有看望将军她们。”杨沐风神情恍惚的答道。
“我们要去乐阳?”
“是。”
杨沐风刚说完,他才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左臂没了,躺了这么久,居然都忘了这一点。
对一名武人来说,失去一条手臂就无疑是废人一个了,杨沐风深知这一点。现在的他是既绝望又失落,他的脑子也很乱,因为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也有太多的仇要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在失去一切的情况下。
与此同时,在潘福的府邸内,潘福正悠闲的躺在椅子上休息,而他的身边则是一美貌妇人在侍候着。
见潘福居然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傻笑着,于是这妇人便问道:“老爷,你一直在傻笑什么?”
“李欣然死了,她的无双军也没了,就连最碍眼的刘槐也病死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你说我心里能不开心吗,哈哈哈。”潘福喜悦的说道。
“妾身记得那个李将军不是挺好的一个人吗,既端庄漂亮,又知书达理的,而且她好像又从来没主动惹过老爷,最重要的是,你在她小的时候还扶养过她一段时间呢,老爷总是和她过不去干什么?”妇人不解的问道。
“你个妇人懂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你别看她表面对我好像客客气气的,但只要她一想对我动手了,那她就可以直接要我的命。不过好在她终究是死了,属于她的时代也算是过去了。”潘福训斥道。
“真的假的,老爷你又吓我。”妇人惊慌道。
随后妇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她连忙轻声对潘福说道:“对了老爷,妾身上回见丁大人从你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看,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你是说左中郎丁密?”潘福问道。
“对啊,除了他还能是谁啊。”
“哼,不必管他,不过是一个被我利用过的棋子罢了。”潘福冷哼道。
过了片刻,潘福叹道:“老九啊,你们几个当中,就你是最懂事的,我也最得意你了。话说我都有点记不清你跟了我几年了。”
“老爷真是糊涂了,妾身跟了老爷快十一年了。”妇人提醒道。
“唉,十一年啊,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我都这么老了。”潘福感叹道。
“老爷,你说什么呢,妾身觉得老爷还年轻的很呢。”妇人害羞的说道。
“哈哈哈,你就别夸我了,人无再少年,我是真的老咯。”潘福闻言则大笑道。
突然,潘福的笑容凝固了,并且整个人都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妇人见状便问道:“老爷,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没,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起李欣然和霜生了,她们俩就相差十一岁,唉,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她们了。”潘福神情恍惚的答道。
“老爷,可惜妾身不能为你生个大胖小子。”说着妇人便温柔的搂住了潘福的脖子。
“唉,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不关你的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只怪我年轻的时候荒淫无度,现在导致现在连孩子都生不了了,后悔啊,后悔。”潘福悲痛的说道。
“那老爷就没想过收养一个吗?”
“唉,想过,早就想过了,只是那时候李欣然和白浩都还活着,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他们除掉,所以自然也就没精力去管这个。现在看来,也该是时候了,不然到时候没人继承我的一切,那就太可笑了。这样,这事你去办吧,随便找个没人要的小男孩就行。”潘福后悔道。
“这怎么能随便呢?”
“只要不是残疾就行。”潘福随意的说道。
“老爷,你变了,以前你要不就是花天酒地的,要不就是面带杀气的,这样平静随和的你,妾身从来都没见过。”看着潘福,妇人惊讶的说道。
“是吗?经你这一说,好像确实有点,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敌人的原因吧。”潘福叹道。
“老爷,怪妾身多句嘴,现在那个李将军都死了,那梁军再打来的时候怎么办?”
“你个妇人问这么多做什么,秦国那边是不会坐视不管,他们憋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动,肯定憋了什么坏水呢。面对如今的局势,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心里明白得很,想要吞并晋国,没那么容易。”潘福自信的说道。
“那妾身想听听那个李将军的故事,老爷能讲讲吗?”妇人随后央求道。
“哈哈,好吧,那今天我就好好的说一回书。”潘福一脸溺爱的答道。
“十一年前,也就是开治十五年,这李欣然才刚崛起,那时候她还并不是很出名,但自从她得到了霜生之后,她的名气与实力便开始突飞猛进,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啊。当然,那时候和她比肩还有白浩,只是二人却并不在同一条战线上抵御梁军。开治十九年,李欣然在得到先皇的允许下组建了无双军,这支军队可了不得,它可是由当时全国各地的军队中最精锐的将士组成的。不仅如此,除了李欣然和先皇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它。她手下的霜生也因骁勇善战而得到了先皇的赏识,被赐予了无双铠和梨花枪这两样宝贝。那个时候,李欣然可以说是雄姿英发,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让人羡慕啊。”
听到这里,妇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原来那个李将军居然这么了不起啊,她明明只是个女人啊。”
“呵,你懂什么,这仅仅才是刚刚开始呢。有了无双军之后,她就仿佛无敌了一般,再没有任何一位梁军将领敢与她交战,那些梁军看见她不是逃跑就是坚守避战,对于她的无双军,也就渐渐的被默认为天下第一军了,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开治二十一年,李欣然在先皇手里抢走了当时的文武两位状元,也就是姬小夜和杨沐风了。有了他们二人的协助,对李欣然的无双军来说可以说是如虎添翼。这民间有人甚至还给她和霜生两人取了外号呢,李欣然叫‘文凰’,霜生叫‘武麟’,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取的,你别说,还挺有点意思。”
“别人都叫李将军‘文凰’,那她自己提过这个外号吗?”
“她自己倒没这么说过,不过她也不敢啊,毕竟这个称号只是民间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随便传的,而且她作为一个臣子,称龙称凤的成何体统。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你下去吧,我睡一会儿。”
“嗯。”
随后这妇人便退下了,而潘福则闭上眼睛开始休息,不过,即使他闭着眼,脑子里也全是李欣然的影子,一直挥之不去。渐渐的,他就想起了李欣然第一次来自己的府中拜访,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这天,九夫人见李欣然来了,于是便热情的招呼道:“将军,您就是那个李欣然将军吧?”
“您是……”李欣然问道。
“妾身是老爷的第九个妾,是老爷特意让妾身在此恭迎将军的。”九夫人答道。
“那潘大人现在在哪里?”
“他就在雅间里等着将军呢。”
“那有劳夫人带路了。”李欣然拜道。
“将军请随妾身来。”
在九夫人的带领下,李欣然就来到了潘福这里,随后,九夫人便识趣的关上了房门,退了下去。
而这雅间内,就只有李欣然和潘福两个人。
二人沉默了片刻后,潘福打破了宁静,他客气的对李欣然说道:“李将军,快坐下吧,站着干什么。”
“我听别人说,我爷爷就是你和沈斯害死的,这是真的吗?”李欣然先是坐了下来,然后毫不避讳的说道。
“将军是听太傅说的吧,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说话没头没尾的,这将军也信?”潘福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欣然倒上了酒。
“你觉得,太傅他老人家有必要骗我吗?”李欣然则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潘福说道。
“将军,你今天该不会是来找我报仇的吧,我可在这里摆了一桌子的酒菜啊。”潘福赔笑道。
“潘大人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就是想问问清楚,不然寝食难安。”
潘福此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心想李欣然上门居然是为这事,果然是没好意啊,该怎么回答她?老实交代,那自己犯的罪行估计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想到这里,潘福急中生智,他连忙赔笑道:“将军,你看你,怎么还急了呢,老实说,你爷爷的事我是真的没参与,那时候啊,他得罪了很多人,是那些人害的他,和我是一点关系没有,真不知道太傅为什么要说我是元凶。”
“潘大人,我之所以一退再退,那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不能像你们男人那样处事,但我也从不后悔我生为是个女子,因为,我不认为我比你们男人差。”李欣然严肃的说道。
“是是是,将军年轻有为,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更是军队的梁柱,我们这些老头子哪能和将军比呢。可是将军啊,你真的冤枉我了,那时害死你爷爷的那些坏人,都已经死了,为这事,我还出了不少力呢,不信,你可以问问圣上。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和太傅一直不和,他对你说这些,难道就没点私心?将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一直纠结与过去,这不利于我们同僚之间的关系啊。”潘福恭敬的说道。
“圣上倒是说了大人不少好话。罢,我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只要大人能一心为晋,那就行了。”李欣然想了想后叹道。
李欣然是聪明人,潘福势力极大,如果和他闹僵,只会影响团结,前线军队的补给粮饷什么的,大多都是靠潘福从中运作,他可是掌握着国家命脉的人,就连皇帝明苏都对他礼让三分。个人恩怨要是影响到了国家大事,那就太不应该了,为将者,心胸就应该要宽广,否则,日后如何能一统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潘福毕竟是仇人,这种仇恨,李欣然还是难以忍受。
“将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这些哪有什么对和错,珍惜当下才是该做的事,不是吗?再怎么说,当年也是我亲手把将军你送到圣上面前的,如果我真的是害死你爷爷的凶手,你觉得我会留将军这个祸害吗?哈哈哈。”随后潘福表情古怪的大笑道。
李欣然沉默了,她没有继续说。
过了片刻,李欣然才冷着脸自语道:“哼,大人倒是会享福,妻妾成群不说,而且还天天好酒好菜吃着。在前线奋战搏命的将士们,他们可享受不到这些,就即使这样,他们却还是成了某些人玩弄权力的筹码,可悲可叹。”
潘福闻言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冷着脸问道:“将军,你说这些有意义吗?”
“没意义。”李欣然直截了当的答道。
“哈哈哈哈哈,你这丫头,我服了。”潘福突然就大笑了起来,他无奈的指着李欣然说道。
笑完之后,潘福又缓缓说道:“我知道,将军的无双军缺粮饷,在前线都有些揭不开锅了,这样吧,过两天我就送些粮饷过去。”
“多谢潘大人美意,我不需要。”李欣然立即回绝道。
“你这孩子真是倔,你从小就吃我的用我的,现在大了怎么还和我客气上了。”
随后潘福便一边喝着酒,一边悲伤的感叹道:“欣然啊,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就和你在这儿说些心里话,论年纪,我算是你的叔叔,又是看着你长大的,可你这一直一口一个潘大人的,叔叔听得心里难过啊。唉,不过看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又成了手握重兵的将军,我也就放心了。”
“叔叔,之前欣然多有得罪,还望恕罪。”李欣然见潘福这个样子,于是便连忙起身赔罪道。
“孩子,快坐下。我知道,你是不是一直想问,在我眼里,无上的权力和你哪个更重要,今天,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没有你,对我来说最重要,但是……真要是这样的话……哈哈哈,可能吗?你觉得可能是这样吗?你一直把叔叔当成一个坏人,这对叔叔来说太不公平了,叔叔从没想过要害你,真的。所以说啊,有些事是没有对错的,孩子,你得学会放下,有舍才有得,是吗?”潘福一脸伤感的对着李欣然说道。
“叔叔这番话,欣然一定谨记。”李欣然严肃的答道。
待送走李欣然后,雅间内只剩潘福一人,这时他突然凶相毕露,并且缓缓自语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挡我路的人都得死,也包括你在内,李欣然!”
潘福醒了,而现在外面正好下着大雨,他见状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唉。”看着正不停从房檐下滴落的雨滴,潘福躺在躺椅上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