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感到左手切实地被握住时,她同样已凭借着所具的知识与一腔怒火,抬脚朝着对方踩去。
『还敢说没在装傻!你最开始就说过「说来不好意思」这句话了呀!』
也不知究竟是从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直接以意识表明的愤慨。
总之,在对方犹豫了不知多久,总算决定将自己带去「有光亮的地方」时。她其实早已决定要这么做了。
然而——
她并未感受到自己的脚掌上,传来应有的触感。
躲开了?!
果然是故意的。
她心底已经彻底笃定了这个想法。
虽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但在这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地方,不仅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能轻易就躲开攻击,证明对方是能够「看到」自己的。
也证明对方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戏弄着自己。
『嗯?你刚才……』
看你还怎么躲!
在对方出声的刹那,左手更为用力地反握了过去,接着右拳毫不留情地根据自身判断,朝着声源处,理应是对方上身部位的方向击打而去。
在这种环境下,虽然无法凭借对方的音色与声源,来判断对方的体型。但却能够从握住自己左手的手掌大小与捏握的方向,模糊地计算出对方所处位置于大概的身高。
无论如何,这一拳都一定会让自己消消气。虽然自己也要痛上一会就是了。
可是,这一拳同样还是落空了。
『你!……』
果然又躲开了。
她气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对方虽然仍旧被自己反抓着死死不放,但这样下去,只会平白浪费气力。
『嗯?』
对方却似乎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发出一道颇为呆滞的疑惑声后,便径直带着她开始移动起来。
『咦?……诶?!为什么要后退啊?!』
『这叫,后退吗?』
『唔……』
她紧咬着牙,恨不能抬手就在对方手腕上狠狠来一口。
但想到这样对方势必会因疼痛而松手,如此一来,自己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找到光亮地,也就憋着闷气忍耐下来。
『到了。』
『哈?』
没走多久便传来的话语,让她心里的火气又涨了几分。
她真的很想问对方,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光亮吗?
这里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吗?
正当她如此想着的时候,却感觉一股推力从手上传来,接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乍然出现的刺眼的光亮,使得她立时紧紧地闭上了眼。
还真到了?!
她心中万分疑惑的同时,也同时产生了这究竟是什么原理的念头。
光明距离黑暗不过两步之遥,然而自己却无法目视。
若不是神开的玩笑,就是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再有就是这个地方的特性,与自身所知的常识完全不符。
『我讨厌那里,所以,我要走了。』
『休想!』
左手立即死死抓住不放,接着探过身子,右手抓在对方手腕之上,接着双脚用力蹬地,将对方朝着自身方向拉拽而来。
怎么可能放跑你!!
虽说暂时还无法适应光亮,而无法完全睁开眼,但被戏弄而产生的怒火仍旧熊熊燃烧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容忍对方逃跑?
『哼唔?!』
措手不及下,对方只能随着她的动作,身形彻底融入这片光明之中。
接着,随着“噗嗵”一声,扑倒在对方身上。
『呀啊!……痛……』
带着逐渐适应而清晰起来的视野,以及撞击地面而浮绕在后脑勺上的痛楚,她咬牙切齿却又意得志满地扬起了嘴角。
『这下看你还……』
尚未说下去,她的表情与话语,就彻底地凝固住了。
不仅如此,眼前场面的冲击力,使得她眼眶不由湿润起来。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击打中对方的原因,也明白刚才为何没有感到身上理应传来的重物压迫感不翼而飞的原因。
这哪里还能算是个「人」?
头骨近乎完全缺失。没有一点保护的一颗眼球,似乎由于自黑暗中出现在光明之下,此刻正处于眼瞳忽张忽缩,痛苦不堪地不停在那打转的状态。连接眼球仅有的一条神经,往下连接着一块枕骨。除此之外,头部便再无其他。
而顺着这本就惊悚的场面往下看去,整个身体,除开仍旧被自己死死抓牢的右手掌和右小臂,以及依靠数根红色丝线,连接着骨架在那凭空不停跃动的心脏,与人类有着同样的形态外。
可以说,此刻压在自己身上的,完全只是人的骨架,甚至可说,仅是一个大概的形象——支离断续的脊柱上,仅有保护心脏部位的些许胸骨,和数根残破肋骨,以及缺失了肩胛骨,如同一触即碎的锁骨连接着双臂肱骨。左前臂仅剩桡骨,前段的腕骨,掌骨,指骨,也同样支离破碎地组合在一起,依稀能看出是人类手掌的模样。接续骶骨的地方,是仅剩些许且细长的髂骨,其他部位也是完全缺失。而连接着髂骨往下而去的,是连髌骨都没有的大腿股骨与胫骨,足掌部位的骨骼,也如同左手掌一般。
总而言之,要多惨有多惨。
毕竟将这个骨架接续而起,原本应该坚实的骨骼,全都不足小指粗细,更布满触目惊心的裂纹。
但自己刚才可谓用尽全力啊,这样的骨头,是怎么支撑住冲击力的呢?没有膝盖骨,又是怎么行走的啊?最重要的,脑子都没了,又是怎么思考的呢?
她带着疑惑反复观察两遍后,才反被自己居然没被如此惊悚的画面,吓得不停尖叫的状况给吓了一大跳。
眼前的场景,别说是她,任何一个正常人见到,都理应会因太过惊悚而双目猛然瞪大,接着因恐惧而心跳加速,却又因呼吸迟滞到失去思考的意识。
然而自己却理所当然地仔细观察过对方后,却仍旧没有生出这个场面应该「惊悚」的念头。
这个地方果然是出奇的古怪。
被自己反吓一跳的情绪快速稳定后,她再度扫了眼四周,接着十分自然地对着眼前的「骨架」问了起来:
『喂。你还想在我身上趴多久?』
问过之后,她便苦笑着生出难以适从,也难以表述的心情。
自己也够古怪了吧,在这种场面下,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询问这种事?
『唔、唔、抱……抱歉?』
她这才注意到,骨架的嘴虽然没有开合,但想要表述的话语,却已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难不成自己也是这样的?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她特意将右手放在嘴上,接着才如同刚才一样,自然地进行了回应。
『倒不需要道歉,尽快站起来就好。』
果然是一样的。
确认自身同样没有开口,也同样能清楚表述话语后,她便将手拿开,继续「说」了起来。
『而且该道歉的似乎是我,你还好吧?』
如同回应这句话一般,骨架的眼球在晃动之余做出了点头一样的举动,接着整体颤颤巍巍地做出了行动,想要从她身上离开。
『小心点。』
她也不知为何,就这么自然地说着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托着对方那似乎一碰就碎的骨骼,接着慢慢地仰起上半身,并屈起腿,在不触碰对方的情况下,以蹲立而起的动作,慢慢起身并将骨架扶立起来。
再度盯了会没有膝盖骨,却不知因何联系在一起,无论看起来如何凄惨,就是没有断裂或是分离的腿部骨骼,拧着眉头瞥了下嘴角,不愿再想。
『我松手了哦。』
如同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却还是担忧地看着骨架的眼球再度如同痉挛一样扭曲了好一会,才逐渐适应了光亮,安稳地将瞳孔转了过来。
『所以,我讨厌这里。』
并未直接责怪而是阐述的语气,却让她心中更为满布着歉意。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状况,真的很对不起。』
满带歉意地鞠下躬去,却许久都没得到回应。
她奇怪地抬头,却看出了眼球里满是不解的含义。
『那个……有什么疑问吗?』
她尝试着转移话题。
然而骨架的回应让她哭笑不得。
『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那还用说?!我可是……』
低头看去,脸上的笑容再度凝固了。
这才注意到,柔嫩的肌肤上空无一物。
她立刻慌张地捂住,但等到抬头再度看清对方的状况后,便不由怔住,接着眨了眨眼,颇为无奈地放开手轻耸肩头。
算了,有差吗?
『我毕竟还是个正常的人类嘛……』
除开思考同样变得古怪了以外。
她将后半段话放在了心底。
虽说心底的愤怒已经消失,但她可不想对方以此提出更多的问题。
因为——
『人类?』
看吧,果然会提问了啦……
在心里自我吐槽后,她却一下子找不出话来回答。
该怎么说?
我的模样,就是正常的人类形态,而你……缺失了太多?
看了眼骨架,她只好郁结地叹息。
就算没有缺失,这样解释,也只会出乱子。
毕竟,她先前想说的。是——『我可是女孩子。』
这叫什么事啊……
心底再度哀叹一声后,却又快速伸出了手,抓住了似乎想要离去的骨架。
『嗯?』
『你就不想在这多待一会?』
骨架的眼球微妙地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做出歪脑袋的动作。
『可我,讨厌这里。』
『……就当陪我一会不行吗?!』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动怒。
或许骨架也没明白,她究竟在表达什么情绪,但鉴于先前由于不明白,就被强硬地带进讨厌的地方,便在迟疑了一会后,以眼球和枕骨,做出了一个该是点头的动作。
她这才揉了下发疼的脑袋,欲哭无泪的再度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