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桃树下玩耍的日子开始了,自从二强的事件发生后,再也无人光临小山坡,阎婆婆一家平静得可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村里的人也缄口不言。
也许屠海平的说辞有效,根大家解释清楚了吧。
而苏子珊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每一天只是盼着见到屠海平。自己当然是不能跑去找他的——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唯有等屠海平到大桃树下来。
苏子珊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漫长和等待的无聊,这是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前恍恍惚惚地度过每一天,回家吃饭睡觉,然后第二天又来了。可现在不同啦,苏子珊心中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无法说清楚,也不知道是什么,但能明白,那是确实存在的,想去守护它,珍视它。
等待的时间是很无聊,有时整整一天,屠海平都不会出现。可如果见到他了,哪怕是一小会儿,就立马开心起来,仿佛一切等待都不算什么。能和他在一起,内心便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朋友真好啊,让生活变得甜甜的。
日子持续过着。
这年秋天,似乎冷得特别早,不少庄稼被冻坏,村里人忙着抢救,但收成显然不乐观。
“嘛,也是没办法的事。”村民们都这样想到,“向山神大人祈祷降幅消灾吧。”村里各户人家都有存粮,对此事不大担心,“明年没事就行。”
可到了冬天,格外冷得厉害。村子里染上了疫病,几乎每家都有人病倒,病人身上普遍出现小粉花斑纹,那小粉花扩散面积越大,病情就越严重。这连苏子珊的父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所幸他们一家安好。
伴随着新年,春天也到来了。春风送暖,气温回升,村中的桃花绽放正欢,可不少病人却再也没醒来,他们身上的小花同样开得灿烂。
这么说来,那纹路和桃花好像啊!
所以桃树有罪!它是不祥的征兆。
在阎婆婆的带领下,村里举行了大扫荡,点缀村间的桃树霎时被消灭干净,连花瓣也不剩。但人们始终对小山坡上的那颗大桃树无从下手,毕竟它太大了。没办法,只得放着不管,抱着侥幸的心态,没去招惹它就不会殃及自己。
经历这番事件后,桃源村仿佛失去了色彩。苏子珊对此伤心极了,无奈家长不让自己外出,因为村里人心惶惶的,怕又出什么乱子。
整个新年都憋在家里,闷也闷坏了,于是就有约上屠海平,偷偷溜出去玩耍。本来还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让屠海平有所顾忌,但他却一口答应下来。
地点自然还是大桃树底下,此处是唯有他们的二人乐园。人们并没有对这里动什么手脚,只是疏远了它,所以小山坡上多了一份背向世界的气息。
眺望着光秃秃的村子,不禁去想:人们的所作所为,究竟什么是正确的啊?
这也无从得知呢。
但他们很快就不在意了,只是享受着此处的偏安一偶,自己玩自己的,不用受到村中压抑气氛的影响,感觉舒服多啦。
小山坡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禁地,往后他俩的每次踏足,无不避人耳目,于紧张之际也多了一份刺激感,毕竟还是孩子,他们对这样的新鲜感乐此不疲。
屠海平和苏子珊始终没被发现过,为了不惹山神大人生气,人们遵循村中的原则,不靠近小山坡一步,所以这里是只属于他们的乐园。
然而生活是要继续的,不论先前受到怎样的打击和挫折。为了接下来的日子,人们开始了劳动。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村民们收起那份伤心,将它播种在田埂上。
人人为此忙碌着。
桃纹病在春天也没继续出现过,大家得以松下一口气。
苏子珊一如既往的避免出现在人们眼前,可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刻意来找自己。
那人便是大强。
说也奇怪,少了二强以后,大强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领导着全村的孩子,却少了先前惹是生非及飞扬跋扈的一股脑冲劲,整天闷闷不乐的,做事很难提起兴趣。
是因为没了二强这个竞争对手,还是说找不到欺负的目标了?
都是苏子珊的错,如果没有她,二强就不会有事!大强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不能原谅苏子珊!
大强四处寻找苏子珊,要出心中的一口恶气。
总之,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子珊根本想不到大强会因为这样的动机专门找上自己,猝不及防地被重重打击了。
以前,他们只是驱赶,疏离苏子珊;但现在,是确确实实的要去伤害她,揭露她的“罪过”。
一次,大强牵着自家的白白,和几个孩子在村中溜达,正好碰上了回家途中的苏子珊。白白是大强家的狗,虽然名字可爱,却是一条高大凶猛的狼狗,还是罕有的白毛纯种,那份凶恶的外表足以让小孩子吓破胆。嘿!正好用它去恐吓苏子珊。
悄悄埋伏在路边,待到苏子珊经过,就和白白一跃而出,另外两个孩子挡住去路,把苏子珊围在中间,再让白白去好好欺负她一番。可没想到,白白离苏子珊数米时,不满地叫一声,打个鼻响,好像嗅到了什么讨厌的气味,耸耸尾巴就走了,不耐烦地向远处跑去,看也不看苏子珊一眼。
这发生了什么?众人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啊啊!”大强忽然又生一计,边跺脚边大叫,指着苏子珊说:“她一定是妖怪!我家白白最亲近别人了,但它却不搭理苏子珊。白白那么聪明,一定意识到了什么……对啊!你是狐狸精变的吧!白白瞬间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不屑地走了,它才不会被你骗到!”
“是呀是呀!”另外两个孩子回过神来,随即附和道,“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苏子珊不是人,所以白白不理她,苏子珊就是狐狸精!”
大强横蛮地将苏子珊推到在地,顺便踢上一脚。
“多亏白白,今天让我们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哼,以后可别被骗了。连狗都不去理她,我们也别脏了自己,快走!快走!”
留苏子珊倒在原地。
其实她父亲看苏子珊常常一个人,自家又里山口较近,怕有野兽出没,担心不过,就在苏子珊衣服上抹了驱兽香。父亲是医生,配方自然熟悉,效果也格外好,所以白白才不会接近苏子珊。
但这有谁知道呢?苏子珊即使是说话反驳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哭。
又一次,大强等在追逐着蝴蝶玩耍,与其说玩耍,实则是在践踏小生命。他们用枝条抽向空中频飞的蝴蝶,无论蝴蝶多么灵动,始终都会被打落,摔在地上,仿佛翅膀折断了,枯萎了。然后那些孩子大笑着离开,去寻找新的目标。
苏子珊躲在远处目睹了整个过程,揪心极了,可有不能冲上前去制止他们——她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唯有等大强他们走远了,才能跑去看被打落的蝴蝶。
啊,找到了。那只蝴蝶躺在花田中,翅膀被风吹得一抖一抖的,真可怜。苏子珊轻轻将它捧起,捂在手心并默哀。忽然,苏子珊感到手掌痒痒的,像是在被轻触着。小蝴蝶没有死!
张开手掌,举到头顶,“飞吧,飞起来!”苏子珊心中呐喊道。那蝴蝶果然十分坚强,离开了手掌,即使飞得颤颤巍巍,也在努力地向前飞翔。
“太好啦!太好啦!”苏子珊高兴地叫出声。可万万没想到,大强他们居然折返回来,恰巧听见了欢呼声。
“咦?那不是苏子珊吗?”
“是呢。啊!快看呐!那只蝴蝶,蝴蝶居然活了!”一个孩子惊叫道。
“骗人的吧?那还能活?”可大强定眼一看,原先被打落的蝴蝶正在不断扑腾,并越飞越高,“是真的啊!”
“妖法,一定是妖法!苏子珊把蝴蝶复活了!”
“对啊,狐狸精会妖法!”
“不是的,蝴蝶没有死!”苏子珊辩驳道。
“肯定死了,我们看着的,不是吗?”大强对身边的跟班说。
“都看着的,都看着的。”
“所以,你绝对会妖法!二强当时也是,你复活了小鸟,却不去救二强,因此我失去了弟弟。另外村中的桃纹病,你也一定脱不了关系。呵,多么恶毒的人啊!她就应该受到惩罚!”大强说着,把手中的枝条抽向苏子珊。
“是呀是呀,这可对山神大人大逆不道啊!山神大人是不会容忍妖怪存在的!”另外两个孩子边帮腔,边挥动枝条插上一手。
苏子珊在打骂中落荒而逃。
有了一阵子的快乐生活,苏子珊差点忘记了之前遭遇的不幸,而这份苦痛,现在被重新提起,依旧刻骨。苏子珊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屠海平,因为不想影响到他,自己怎么样忍一忍就行了,只有屠海平——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能快乐,那便很满足了。
虽然苏子珊不说,可屠海平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屠海平兴冲冲跑上小山坡时,却发现空无一人。她在玩捉迷藏吗?不应该啊,苏子珊那么坦诚。屠海平疑惑下,再绕了大桃树一圈,确实没有人。所以苏子珊一定遇到什么情况了。
想到苏子珊也没几个地方可去,屠海平直接来到她家门前,果不其然,苏子珊就蹲在门口。
怎么不来小山坡,又不进家里?
屠海平凑上前一看,发现苏子珊在轻声啜泣着,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被扯了好几道口子。
“今天妈妈才给我做的新衣服,这怎么办啊,呜呜……”
“啊?这么过分!”屠海平愤怒地说。
全然没意识到有人出现在附近,苏子珊惊得跌坐到地上,“诶,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说着迅速揉了揉眼睛。
“我没见到你啊,就找过来了。”屠海平说,“这些,都是大强干的吧?”
“啊……嗯,但我不要紧……”苏子珊看向屠海平,想尽量显得没事。
“可恶,那个混蛋!我去找他!”屠海平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跑。
“别、别去!别去……”苏子珊喊道,要极力将他挽留,可屠海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这怎么忍得住?苏子珊看向自己的大眼睛红红的,样子楚楚可怜,那会没事吗?苏子珊是不会轻易哭泣的,所以她的遭遇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要过分好多,好多。
屠海平找上了大强。
“哈?你说那个苏子珊?脑子没问题吧。”大强懒懒地说。
“不对!你把女孩子弄哭,就是个混蛋!”
“傻吗?她可是妖怪,全村人都躲着,你却要去护她?”
“你也知道的,她身边的事情诡异又可怕,二强没了,白白跑了,蝴蝶放在手上就能复活,包括桃纹病等等,还不够奇怪吗?”大强旁的一个孩子说道。他们早把这些事传遍了全村,而且不忘添油加醋一番。其实不用说得多夸张,对于信仰山神的村民来说,都已是足够使人畏惧了。
“那可是祖先、神巫们所说妖怪的力量啊!因此苏子珊一定是个怪物,不会错的。”
“你好好想想:从前苏子珊便与众不同,人们看着她就感到不寒而栗,到现在种种事情不断发生,那都是有原因的。以后也会发生更大的灾难,所以苏子珊不应该存在,应该消失,对,让她消失!”
“你说什么!”
屠海平听得怒气上冲,照着大强的脸给了一拳,但另外两个孩子立马将他摁倒在地。
大强揉揉脸,对屠海平说道:“呐,我是神巫的儿子,你是村长的儿子,没有必要为此图个不快。我也是为了村子好,索性卖个情面,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人渣!闭嘴!珊珊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那是妖怪!她会使山神大人生气的。”
大强捏着拳头说:“你就是被她蛊惑了!既然你始终执迷不悟,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也是村子的敌人。喂!动手!”
小溪清清浅浅。
屠海平呆呆地坐在岸边,看苏子珊正用溪水洗着手绢,要为自己擦拭伤口。
“哎,好痛。”当脸上火辣辣的地方遇上一阵冰凉,屠海平忍不住叫出声。苏子珊轻呼着,迅速缩了手。
“没事,我自己来。”屠海平夺过手绢。
于是苏子珊就蹲在一旁,目光看上来又垂下去,像是个委屈的孩子。
“谢谢。”半天,她才说出一句话。
“没事。那种人……”
“我身上涂了驱兽香,并不是狐狸精;而且我也知道,蝴蝶没有死……”苏子珊不放心地解释道。
“我明白,珊珊根本什么错也没有,也绝不会是妖怪。”屠海平将手绢递回去,“珊珊就是珊珊,我永远相信。”
至少这句话,要微笑着对她说。
即使屠海平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笑起来很别扭,很难看。但他想给她更多的信任,想看到她开心的表情。
所以不能泄气啊!
“你瞧,现在我们都一样,脏兮兮,破破烂烂,就像乞丐夫妇。”
噗嗤。苏子珊即使捂住嘴,“是呢,都一样呢,破破烂烂的。”
呼,她笑了。
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苏子珊独自流泪,屠海平暗暗发誓。
然而,在他们这个年龄,做事情不会考虑太多,也不会收敛,所以大强对付苏子珊,渐渐变本加厉。
料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时值夏末,即将入秋,谷物还没成熟,未到农忙季,但人们却没闲着。这年是大祭之年,要举行十载一计,对山神最隆重的祀礼;加上先前的疫病之灾,还要在大祭上进行巫傩会。迎神除疫,都由神巫一手负责。
大祭是古老的传统,一切程序都要按部就班,不允许丝毫的差错,而且必须进行。如果没有大祭或对山神诚心不足,山神便会发怒,降下天罚,后果不堪设想。以此为谶,全村人十分严肃认真地准备着。
明确流程,选择吉日,准备器皿,祭品,都要做到完美,保证不出问题。大人们皆在忙碌紧张着,小孩们便不被管束了。
趁着大人都不在,大强直接潜伏到苏子珊家附近的道路上。苏子珊出门前左右瞧了瞧,没有发现人,就轻悄上路。结果走出不远,便被大强他们抓去了。
两个孩子分别抓住苏子珊的手臂向前跑,大强则在后面挥动枝条,像赶羊似的催着她跑。
“干嘛!要去哪里?放开,放开我!”苏子珊无力地喊道。
“别吵,跟着来就是了。”
苏子珊只能感觉到跑了好久好久,最后跑不动,就被半提半扯着前进。
穿过很长一段齐身高的灌木丛,终于停了下来。这么久的路程,已近是进山了吧。
环顾四周,都是参天的树木,树木的树根甚至伸进水里,但除了大强他们什么人也没有。在视野正中的,是个被植物重重环绕的大湖,宽广而幽寂。
“想不到还有这种地方吧。”大强奸笑道,“这里可神秘了,传说有河童住着哦。所以啊……”大强表情一变,“你给我把河童找出来!”
大强就没想过让苏子珊选择,直接把她向湖里推去。
“不要、不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苏子珊拼命挣扎,她很清楚湖水很深,并不像眼看的那么平静,离岸边更有一段落差,况且自己水性不好,如果被推下去,就可能再也上不来了。
苏子珊力气小,不可能和大强抗拒,唯有死死抱住他。果然,大强也对水下心有顾虑,想扯开苏子珊。
“放开,放手!给我下去,下去呀!”可无论怎么弄,苏子珊就是不松手。
毕竟性命攸关。
“你们两个傻看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哦,哦好。”那两个孩子也上前帮忙拉开苏子珊。
于是四个人扭作一团,互相拉扯。
苏子珊终是寡不敌众,最后勾住的一根手指被掰开,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啪——噗通,苏子珊最后的挣扎失败,掉进湖里。可没想到,苏子珊和大强分离的那刻,其他人用力过猛,重心没稳住,一拖二噗通噗通噗通的也掉下湖里。
整个身子沉在水下的感觉真的很可怕,更何况是载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苏子珊呛了好几口水,不断想让身子探出水面,但却是徒劳的,只能被折磨得筋疲力尽,随着水流沉浮。就在要绝望的时候,水流把自己送到离一棵大树不远的地方,此树也十分奇特,树根长进了水里,正适合作为凭借物。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苏子珊使出最后的力量,用身体向前划动,不断靠近,将手伸到极致,抓住树根,再一点点把身体拉过去,依靠在上面,紧紧贴着。做完这些,苏子珊感觉全身要散架了,意识也不知道飞去哪里,就这样死贴着树根,半个身子还泡在水中地晕了过去。
再说大强,他的水里功夫显然不差,虽然惊慌,却在一会儿后稳住身形。他同样找到伸进水里的树根,费了好一番力气成功抓住,正松下一口气,准备借此翻身出水。忽然双脚一紧,却好像被什么拉住了。回头看过去,发现是自己的两个跟班,他们的应变能力差多了,身子已经完全沉到水下,手脚乱挥,一碰到有能抓住的东西,就死命不放,那是最后一根稻草。很不幸,水流就把他们两个送到了大强附近。
“放、放手啊!快放开!”两腿传来的拉力非常大,大强已快抓不住树根了,神情一改平时的作威作福,只有无比的惶恐。
可他们怎么会放手呢?那是人求生的本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咕噜噜……”
大强的手一点又一点地离开了树干,就像之前苏子珊被扯开那样。最终,三个人全部沉入水底。
不知道多久后,苏子珊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好冷啊,身体湿透了,自己还没离开水面。随后听到了十分嘈杂的声音,不乏哭嚎夹杂其中。眼神聚焦,便吓了一大跳,许多人站在岸边,神情各异的看着自己。人群里有两个女性泣不成声,阎婆婆站在中央,一言不发。
但苏子珊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幽冥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