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婵音最近总梦到以前。
那时候,她是个整日奔波在外的小职员。
好不容易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没来得及住上,就在电梯里意外晕倒,失去了意识。
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名唤大武朝的架空时代。
听过有老人言,总梦到过往的人,是大限将至。
杜婵音暗暗怪自己又胡思乱想,她虽然身体虚弱,却也未到马上就死的地步。
现在的她,应该是幸运的,如愿嫁给了她的救命恩人,现在已是朝廷新贵的楚潇洛。
俩人一直相敬如宾、携手并进,只是可惜她没能有一个孩子。
前阵子庶妹杜素瑾来到府上,带来了姨娘为她求来的一个药方,说是很多达官贵人都用过,不知能否让她如愿以偿。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丫鬟芊书的声音由远及近,“老爷过来了,脸色很不好,二小姐也跟着,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芊书才拿过捻金银丝滑绒靠枕,扶杜婵音半坐起来。
一纸带着熟悉暗香的纸笺,便被人摔落在杜婵音身前,“我楚潇洛待你不薄!你这贱妇,竟然背着我和叶北承往来!”
楚潇洛厉声喝问:“你可对得起我?”
叶北承,那个弑母杀弟心狠手辣,让人提之无不色变的狠毒奸佞之辈。
“楚潇洛!”
杜婵音惊愕地睁大眼睛,“我和叶北承素未谋面,从不相识,怎会和他不清不楚?”
“姐姐”,杜素瑾红肿着双眼抬起头,“你托我给叶北承的书信,我未送到他手里,是我害了你……”
原来如此,杜婵音看着轻轻用锦帕拭泪,却不停偷看楚潇洛反应的杜素瑾顿时明悟。
庶妹的心思,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怪不得她吃了姨娘求来的药方,身子反而更不舒坦。
只恨她自己太愚蠢,把庶妹当成亲妹,把姨娘当成亲娘。
在现代时,她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一个人孤苦无依,尝尽了人间疾苦。
穿越来到这里后,她有了她们这些家人,一直以来她们事事以她为先,处处对她礼让。
她以为,她终于得到了老天垂怜,却不想她们都是骗她的。
杜婵音看着楚潇洛清冷道:“老爷怎能听信几句谗言,就冤枉于我?我与那叶北承毫无瓜葛,更从未让人传过什么书信!”
“你这水性杨花的毒妇,人证、物证俱在,还想蒙蔽于我?来人!”
暴戾的楚潇洛厉声喝道,“把夫人的药端上来!”
门外有婆子端着药碗快步进来,径直走到了杜婵音床边。
看着碗里冒着热气,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浓黑色药汁,杜婵音突然懒得再辩驳了。
这就是与她相伴二十余载的夫君。
她为他辛苦打理内宅,陪伴辅佐他从一个小小的儒士,一路官至鸿胪寺卿。
为了他的升迁,她把自己的嫁妆都补贴了进去。
他却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就要置她于死地,甚至不听她解释,显然是对她戒心已久。
杜婵音对婆子道:“将药放在床前,你出去!”
婆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将药碗放在杜婵音身前的圆凳上,随后快步走了出去,又将房门从外面关上。
杜婵音见此缓缓垂下眼帘,“楚郎,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楚潇洛没有依言往前,仍旧一动未动的站在原地,“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杜婵音冷冷的笑了,她端起床前的药碗一饮而尽,“这下,楚郎可以放心过来了吗?”
楚潇洛见杜婵音竟然如此痛快的饮下了毒药,神色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姐姐,你安心去吧!楚郎答应会让你葬入楚家祖坟,对外只会说,你是因病而去。”
杜素瑾突然开口,抚着尚还平坦的小腹,“我已有了楚郎的孩子,以后孩子会供奉你的香火……”
杜婵音没有理会杜素瑾,只执拗的看向楚潇洛。
楚潇洛见此,最终抬脚走到了杜婵音跟前,“这下可以说了吧?”
杜婵音轻声道:“可以了……”
声音太小,楚潇洛没有听清,又弯身往前凑了一些,“你说什么?”
杜婵音突然伸手拔下头上的发钗,一把刺向了楚潇洛的脖颈处,“黄泉路上太孤单,我想让你陪我。”
楚潇洛脖颈被刺穿,鲜红的血流顿时喷射而出。
他捂着脖颈处,惊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杜婵音,最终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啊!你杀了楚郎!”
杜素瑾惊恐地失声尖叫,转身拎起不远处的锦凳,径直向杜婵音砸来。
此时,被吓傻的芊书也反应过来,她上前抱住杜素瑾的腰肢,嘴里喊道:“夫人快跑!快跑!”
杜素瑾挣脱不开芊书的束缚,便举起手中锦凳,狠狠地向芊书的头部砸了下去。
芊书立刻头破血流,当场倒地不起。
“芊书!啊——”
杜婵音目眦尽裂,再次举起手中发钗又向杜素瑾刺来。
杜素瑾转身欲跑,却顷刻间被杜婵音追上。
杜婵音对准杜素瑾的后背,连刺了数下,直到杜素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才停手。
杜婵音站起身,见入目处全是铺天盖地的血迹,仰天发出了癫狂的大笑。
想不到她此生,会是这般结局。
突然,一阵剧痛传来,杜婵音感觉肚子里仿佛有刀在绞,疼得她开始喘不过气,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陷入黑暗中的杜婵音,仿佛听到了佛经诵咏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是芊书的声音。
芊书不是死了吗?
杜婵音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
她用尽全力挣扎了片刻,终于有一丝亮光慢慢地透过来。
在一片刺眼的光亮之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眼前是芊书,却又不像芊书。
眼前之人穿着素色撒花云衫,梳着双丫髻,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欣喜,“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
这分明是年少时候的芊书。
“这次多亏了楚公子救了小姐,当时可把奴婢吓坏了,小姐你以后出门可不能再丢下奴婢了……”
伴着芊书的喋喋不休,还在懵然愣神的杜婵音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一种不可能的可能。
她只觉得心豁然一颤,头脑发热起来,她莫不是重生了!
虽然很离奇,但是她是经历过穿越的人,见识过这世间的玄奥。
当初她从二十一世纪,魂穿到了与她同名同姓,刚出生的小婴儿杜婵音身上,代替杜婵音在这个时代生活,不是也一样诡异离奇吗?
只是她为什么还是在这里?而不是回到本该属于她的时代?
芊书端来青花缠枝纹茶盅。
随着一股清甜的水流入喉咙,杜婵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微微抬头,看着蜜合色梅花纹幔帐随风拂动。
窗下,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仙桌上,摆着一只花斛,里面是一把朝气蓬勃的半枝莲,紫色的花朵小巧玲珑,让周围顿时鲜艳亮丽起来。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十一岁那年。
因为母亲忌辰那日,她心里悲伤不已,便带着芊书来到了以前常和母亲来的庄子上。
这庄子是母亲的陪嫁,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想起母亲爱吃山上酸酸甜甜的厚皮香,她一个人偷跑到山上去寻,却迷了路。
后来,遇到了出来觅食的山猪,她跑的精疲力尽,又受了惊吓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庄子上,手上正紧紧攥着半块祥云羊脂白玉佩。
庄子上的下人都说是楚潇洛救了她,将她送回来的。
想到楚潇洛,杜婵音嘴里仿佛又泛出苦涩难忍的药渣味。
她为何不是重生在楚潇洛救她之前?难道这一世,还是如前世那般覆辙?
不!
楚潇洛再次救了她又怎样?她不会再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再嫁于他。
前世的事情已了,他们互不相欠,今生,她只愿与他当陌路人。
玉佩呢?
杜婵音坐了起来,掀开刻丝如意云纹锦被,果然看见半块莹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她身侧,应是方才她起身之时掉落了。
这玉佩是祥云鸟纹图案,玉质透亮,古朴厚重,一看就非凡品。
“咦?”
芊书凑过来问道:“小姐回来手里就有这玉佩,可是楚公子送与小姐的?”
是楚潇洛吗?
玉佩被她抓在手里,显然是跟救她的人脱不开关系。
前世,她日日把玉佩挂在胸前,楚潇洛见到了,却未曾说过什么,一副并不识得的样子。
她一直以为是时间太久,这样的小事,楚潇洛想必早已忘却了。
如今想来,也许另有隐情。
“芊书,那楚公子送我回来,可有说过什么?譬如怎么救的我?在哪里见到的我?”
前世她一心感激楚潇洛,从未怀疑过什么,也并未问过他当日救她之情景。
芊书回道:“楚公子送小姐回来时并未说什么,只说让奴婢等人好好照顾小姐。”
是了,楚潇洛心思缜密,情绪轻易不外露,又怎会对芊书等人说什么呢?
不过他说与不说,她都不会在意了,今生,她会离他远远的。
怒吼的风,将年久失修的窗户刮得“吱呀”乱响。
一间屋檐布满了蜘蛛网,破旧又阴森的庙里,一个正在打坐念经的老和尚,突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另一个打水进门的和尚,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和尚急忙放下手中的水瓢,上前搀扶老和尚:“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见老和尚不语,他摇头叹气一声,端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水瓢,向庙堂后门走去。
片刻后,闭目养神的老和尚慢慢睁开双目,自言自语般道:“三世因果经,这都是我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