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抓到了!”
完全不知自己遭遇了什么的游棠紧紧圈着手臂,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嚷嚷半天才记起扯掉布巾,想要看看自己抓住了谁。阳光落在脸上驱走了黑暗,她不适应地眯起眼,一张脸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这不是……
“叶屿?你回来啦?”
“海绵宝宝”这几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游棠想起叶屿先前的叮嘱,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吞了回去。
叶屿扫一眼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小萝卜头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算这家伙识相,没有大嘴巴地嚷嚷出来。
呼,好险好险。
从叶屿眼中读出了隐藏的信息,游棠庆幸地拍拍胸口,哎,叶屿的眼神好凶啊!她环顾着周围的新玩伴,拉拉叶屿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一起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被一群人当乐子看热闹?叶屿自认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用相当无语的目光瞅了瞅游棠,斩钉截铁地拒绝后视她央求的目光于无物,目不斜视地就要从人堆里穿过。
“为什么?”游棠锲而不舍,拔腿便追。
“不熟。”
“玩一玩就熟了嘛!”
游棠继续追,只是斜刺里突然出现的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从来不跟我们玩的,你就别追了!”说罢,李啸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把她往人堆里推去,“别管他了,我们继续。”
身后的安静渐被哄闹声取代,离开了些距离的叶屿脚步开始放缓,最终在走出园子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仍然不明情况的游棠。眼见某人不出意外地又一次要被布巾蒙上眼,叶屿无奈了。之前不是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就傻乎乎地任人捉弄呢?
“喂!游棠!”掂了掂手里的盒子,他突然扬起声喊,“跟我去玩新模型!”话出口,叶屿自己尚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就想着帮她脱离泥潭呢?他明明发过誓要远离这个麻烦精啊!
叶屿的嘴巴动了动,十分想收回自己泼出去的水,遗憾的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刚才还站得稳稳当当的游棠犹如得到了召唤一般,眨眼就从人堆中钻了出来,露出的灿烂笑脸刺眼无比,扎伤了被搅局的李啸。李啸哼一声,心中对叶屿的不爽又增加了几分,却又拿远去的两人没法子,只得一跺脚粗声粗气地招呼小伙伴:“不理他们,我们走!”
“小屿回来啦?呀,棠棠也来啦!”
来开门的林静惊喜地看着肩并肩的两个小萝卜头,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进来,边摸着游棠的小脑袋边对叶屿嗔怪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去接你啊!”
“妈,你从来没接过我。”叶屿换鞋进门,放下自己随身的小背包,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母上”的谎言。
“这个嘛……车站不就在院子外面?妈妈这是相信你!”林静打着哈哈,连忙转移话题,“你看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久,棠棠一个人多孤单?她还没交到其他好朋友呢!”
一个猛点头的应声虫游棠,再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母上”,叶屿按住自己要撒丫子去跳广播体操的神经,露出一抹冷艳高贵的笑。
以为这样就可以问住他了吗?
怎么可能!
他托着手里的模型缓缓从游棠面前游弋而过,刚才还在和林静统一战线的游棠瞬间便忘了自己的初衷,目光一路飘移追了过去,活像是一只被食物牵住了视线的小仓鼠。
这丫头!见状,林静扶额无奈叹息,赶苍蝇似的对叶屿摆手:“去去去,别在我眼前晃悠了,自己找地方玩去!”
叶屿发出一声得逞的轻笑转身向房间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一只“仓鼠”。
第一次进男孩子的房间,游棠很好奇,但很快她就无趣地撇了撇嘴,拉了凳子坐在叶屿的对面。原因无他,叶屿的屋子简直就是她房间的翻版嘛!不说物件长得像,就连摆放位置都差不多。
“咱们房间的布置好像啊!”游棠感叹道。这年头,听说过撞衫的,没想到连屋子布置都能撞。
叶屿已经把模型零件铺了一桌子:“因为游奶奶不知道该给你布置成什么样,所以借鉴了我的屋子,只是……”他顿了一顿,下意识想抬头望向对面,又赶紧制止了自己的冲动。他真的不知道,类似的物件只是挨个换了个颜色,组合起来的杀伤力却有这般大。
言未尽,意已至,游棠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叶屿有限的六个小点点里表达出的无限嫌弃。哼!五十步笑百步!乌鸦笑猪黑!她气哼哼地做着心理建设,却把自己给逗笑了,嗯,这么说来他们半斤八两,该是谁也别笑话谁!
叶屿已经有些习惯游棠偶尔异于常人的反应,见怪不怪地摆弄手中初具雏形的模型,一双眉毛不知不觉拧了起来。嗯……接下来该拼哪里呢?
“这个啦!”举棋不定间,一只手拈着块零件利索地移了过来,正卡在他犯难的地方,“咔嗒”一声仿佛敲掉了叶屿的牙齿一样,让他“嘶”地倒吸口气,“噌”地站了起来。游棠及时缩回腿,完美避开了被误伤的命运。
“你干什么!”椅子倒地的咣当声里,叶屿的五脏六腑像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狠狠扇了几下似的,瞬间燃起了焦灼的火,竟不知是先瞪“罪魁祸首”的好还是赶紧检查模型。一瞬犹豫过后,心中天平排山倒海倾倒,终是模型占了上风,只是——
“咦?”
他将模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意外地没看出什么问题来。由游棠按进去的那一块零件与周围严丝合缝,明显是正确的选择。他舒展了眉宇,扶起椅子重新坐下:“你……会拼?”
一旁,游棠缩成一团,看起来好不弱小可怜又无助,要不是她眼睛里的狡黠犹未散去,叶屿就差点相信自己吓到她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立即为自己的过激反应买单:“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可吓死我了!”游棠瞬间暴露了真实面目,鸟一般扑腾过来,捂着胸口浮夸地大呼了一口气,“你刚才好凶,我还以为要被你按在地上摩擦了!”
真没看出来……
仿佛心中徘徊已久的洪荒之力找到了出口,她突然跳下椅子,抬起右手对着空气敬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气盖山河道:“不过——祖国的花朵和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是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困难所吓倒的!”
叶屿注视着她,额上滑下几条不可见的黑线。继“麻烦精”之后,他又发现了游棠新的属性:戏精潜力股。
这叫什么?人在家中坐,“朋友”天上来,顺带还附赠不知几何的随机属性?售后服务都没有这么好吧?还有一种挖掘宝藏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是想的叶屿沉默了。
最终叶屿邀请游棠一起组装模型。在一只手都能数清的有限接触里,虽然游棠画风清奇,但叶屿还是发现了她脑袋好使这一闪光点,至少在模型的限定里得到了上帝垂青,被强加了不少技能点。
有同一件事做沟通的桥梁,两人倒是融洽了不少,间或交谈些其他趣事,也算是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若将几次意见分歧导致两人互相嘲讽抛开的话,也算是其乐融融。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眼看游棠驾着友谊的小船就要扬帆起航,叶屿却仍站在岸边观望,思考着未来这艘船沉没甚至是被自己亲手凿穿的可能性。
时间在表盘上哗啦啦地跑动着,像是在附和一般,楼下一群半大的孩子也咋呼着如脱缰的马呼啸跑过,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一路顺风而上,突破了双层玻璃的阻隔攀附上刚刚结束动手能力训练的两人耳朵。叶屿习以为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收拾桌上的木屑和废弃物。游棠眼前却不知怎的晃悠出了叶屿闪亮登场时的情景,当时还未觉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哪儿哪儿都透出几分诡异来。
那么问题来了,敢问路……哦不,答案在何方?
伸到一半的懒腰也不继续了,游棠忽然便得出一个结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跶到叶屿身边去求证:“叶屿,你是不是和小李子有过节儿啊?”
叶屿正踮着脚把新鲜出炉的模型摆上橱柜,暂时无暇他顾,只随口问道:“你这结论从哪里来的?”
“直觉!”
“直觉?你当自己是天线宝宝自带信号接收器可以听到来自宇宙的声音吗?”他啼笑皆非。
“你懂什么?这叫‘结论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游棠振振有词。
“看你说得这么有道理的样子,我差点儿就信了。”模型在橱柜上端端正正地摆好,叶屿双手环胸靠在橱柜上,总算腾出眼睛看向游棠,“不过你这直觉倒还算准。”
“怎么说?”游棠激动起来。
看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叶屿摸着下巴沉吟半晌,慢悠悠开口却不是让游棠期待的一番起承转合,而是一个反问抛还给了她:“嗯……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被孤立了?”
游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用眼神催促着叶屿赶紧说。
叶屿又是一番沉吟后,深沉道:“这就对了。”
游棠脸上顶着问号,忍不住问道:“对了?什么对了?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儿啊?”
叶屿扬眉一笑:“你猜?”
游棠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偶尔皮一下的叶屿开心过后总算还记得给游棠解谜:“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他单方面不待见我,连带着你也倒霉被孤立了。不过你也是傻,他们明摆着捉弄你,你还真自己跳进去。”
“我那是无聊才配合他们的好不好!倒是你,你干了什么他才不待见你?”
要是之前,游棠肯定是站在叶屿这一边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要审视一下自己的想法了——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谁知道叶屿和李啸之间谁才是那个“单方面”,唱的又是独角还是双簧?
“那你可真是舍己为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娱乐大众啊。”叶屿目露讶异,“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没让他得逞过,所以他才不待见我。”
“只是这样吗?”游棠选择性忽略掉他前一句话,对后一句话表示质疑。
“那不然呢?”叶屿摊摊手,“非要我编出截狗血剧情你才满意吗?”
“我就是觉得没这么简单……”游棠嘟囔。
“唔,其实这件事有个后续的……李爷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把李啸痛骂了一顿,他大概以为是我告的状吧。”
“那是你告的状吗?”游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屿勾起个高深莫测的笑:“告状?我才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当然是有同种遭遇的其他人去告的,我就是随口一提,谁知道……啧啧,看来大家都积怨已久啊!”
游棠无语地瞅着身边一脸无辜的人,不由得感慨人世险恶。瞧瞧叶屿,不动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悄无声息地就把人阴了回去,真是……吾辈楷模值得学习啊!想到这里,她此道的任督二脉似有所松动,当即活学活用龇牙一笑:“你就不怕我告诉小李子?”
“怎么会?”叶屿眼神信任笑容怡然,“我们是朋友啊!”
游棠的千言万语生生被这六个字堵了回来,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挖个坑自己跳。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同情李啸,不是己方疏于防范,实在是对手段数太高!
眼一闭一睁,一个暑假就吵吵嚷嚷地过去了。在这个暑假里,游棠摸熟了整个大院的同时也和李啸成了冤家对头,还成功让叶屿登上了与自己的塑料友谊小船。不过船上唯二的两名乘客都不知道的是,这艘小船一路摇摇晃晃驶向大海深处,在偏离目标星辰大海的同时也会在无形之中蜕变为爱情的巨轮。
每年的九月一日,都充斥着学生的狂补作业和老师的唉声叹气,明明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只因为它自带的含义,便硬生生地有了一种仪式感,这个仪式是众人年少时几不可少的噩梦来源,是无数血泪的回忆,也是长达两月欢乐的终止键,虽然它的名字只是毫无韵味可言的三个字:开学日。
游棠大概是为数不多还在这天保持着极好心情的人了,她跟着自己和蔼的班主任走在前往六年级一班的路上,对置身的新学校满怀好奇。
等班主任简单介绍完她,游棠就站上讲台准备自我介绍,眼睛往乌压压的台下一扫,就从一堆辨不清的萝卜青菜里发现了两张熟面孔:坐得端正笔直的叶屿和拄着下巴转笔转得飞快的李啸。
嗯,这种情况,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意外,游棠所转入的这所学校地理位置实在占优,和大院的距离之近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是以大院的孩子们几乎一个不落地都在此扎堆了,若是课间在走廊兜上一圈,还能遇到更多熟面孔。
全班同学对笑容甜甜的新同学表示热烈欢迎,李啸敷衍地跟着拍了两下手掌,甚至连新同学的模样都没看就又投入转笔大业中去,心情跟着越转越快的笔一起飞扬起来。
他也是这个特殊日子里保持好心情的少数人之一了——在这个让人悲痛的暑假里,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场滑铁卢,这使得他无比期待开学。他后悔了,他不该去招惹游棠的,这丫头看起来和和气气、腼腼腆腆,怎么就这么记仇呢!整天变着法地跟他作对不说,还找来了叶屿那家伙帮忙!要知道叶屿虽然蔫坏蔫坏的,但一直都不怎么搭理他,现在却带着一肚子坏水来给游棠当后盾。他生在国旗下沐浴着阳光长大,哪里会是叶屿的对手?
不过好在开学了,他总算要摆脱这两人联手的折磨了,阔别江湖两月有余,他李啸又要回来了!
内心的小人一阵叉腰狂笑,李啸已经完全放飞了自己,直到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句话:“大家好,我叫游棠……”
我叫游棠我叫游棠我叫游棠……
笔“啪嗒”一声从僵住的指间滑落。后面的话李啸已经听不见了,他的大脑自动和耳朵断开了连接,疲于应对着旋转跳跃盘旋上升的四个字。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抬起头,正对上叶屿意味深长的笑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山高水阔,他还是就此别过吧……
如果故事在这里画上句号,那将不过是一个失足少年被迫学会重新做人,但李啸显然不甘心就此湮灭在江湖的传说里,为了捍卫大院一霸的地位,他决定带领自己一帮或真心或假意的小弟对叶屿游棠二人组宣战,虽然对方从未回应过。
这倒不是人数悬殊的问题,而是叶屿和游棠一致觉得,这样隔空喊话实在是太low了,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不过被动挨打也不是两人的风格,在具体的行动方针上,两人从没含糊过——毕竟说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
就这样小打小闹了大半个学期,李啸终于等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准备干一票大的,他要让游棠记住这次“教训”,让她再也生不起跟他作对的念头!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个惠风和畅的下午放课后,游棠第一次落单了——有着“邻居”“同班同学”和“好朋友”这三重身份加持,导致除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外,游棠和叶屿几乎是形影不离,让李啸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直到今天机会突然降临。
“我看见班主任把叶屿叫去办公室了!”
李啸带着一帮小弟躲在拐角,指着树荫下一蹦一跳兔子似的游棠道:“今天就剩她一个了,我们得抓住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她!”
“好!”旁边立刻有人应声,不过转瞬又搔了搔头,迟疑着问,“不过啸哥……怎么个教训法?打一架?”
“这……”李啸也搔了搔头,回头环顾着身边七八个大院弟兄,讷讷道,“打女孩子不太好吧……”他只想着出一口心中郁气便罢,也没真想着把人小姑娘怎么着,更遑论己方这么多人,排排站在游棠面前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说成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了。最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游棠只能算是个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叶屿。
没道理放过大鱼使劲欺负小鱼啊!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那……咱们就散了?”为难之下,有人试探道。
“不行!”李啸想都不想地拒绝。难得天上掉馅饼,就算接不住整个,难道还抓不住个边边角角?弃之不顾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帮半大小子齐声叹息:姑娘家真是难办啊!
眼看正主都要迈进大院的门了,这边的“墙根会议”还没倒出个子丑寅卯来,尚未修炼出耐性的“天降馅饼”组齐刷刷地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开始躁动,直到李啸大手一挥做出决定:“兄弟们给我压阵,我先去探探敌人虚实!”
“嘁!”众人皆嗤,对李啸表示鄙视。明明就是无计可施了,还非要美其名曰探虚实!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真诚?
对此,李啸丢出一个白眼,大踏步追了过去,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一行人从挤挤挨挨的墙角出来,集体转移到了大院。
等一帮看客到齐,李啸与游棠已经“剑拔弩张”地对峙上了。只见李啸勾着嘴角压着音调,冲游棠极有社会大哥范地一笑:“游棠,可逮到你了!”
“李啸?”这个人很眼熟,十分眼熟,非常眼熟,跟整天与自己别苗头的人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同往日大相径庭的风格委实让游棠愣住,好半晌,她才不确定道,“你要是生病了就赶紧回家躺着,这样怪吓人的。”
说罢转身就走,换李啸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是……这这这!这剧情发展不对啊!这丫头不应该被他的气势所折服,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以往的作为,然后在他宽宏大量地表示原谅后加入他的阵营,从此与他冰释前嫌皆大欢喜吗?
释放的善意被无视得彻底,受到了打击的李啸头脑一热,转身拦在了游棠身前,一边撸袖子一边喊口号似的大喝一声:“游棠,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你!”
游棠总算反应过来了。合着这家伙是来挑事的?叶屿不在,她觉得自己更要捍卫住两人的面子,于是配合地撸袖子,更大声地回应:“要打架?来啊!”
那就打呗。
别的不说,在一帮小弟围观的情况下,这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不过他打定了主意不动真格的,姑娘家胆子小,吓一吓就够了。
纯粹是为了面子之争的两人就这样摆开了阵势。被逼上梁山的李啸就很郁闷了,明明是他占据主动来着,怎么现在成被迫应战了?这姑娘什么时候把节奏带偏的?
思考着怎样放水才不明显的李啸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周围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震惊了——刚才还在说和女孩子打架不好,结果现在就要亲身上阵了?
“真香”!
吐槽归吐槽,眼见事情发展像雪崩一样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立刻就有机灵的撒腿去找能控制局面的家长。只是刚迈开腿,一声人体落地的闷响就传了过来,听得众人眉头齐齐一跳。这声响……李啸下手太重了吧?
坏了,事情大发了,那丫头该哭了。
想法刚钻进脑海,果不其然就有哭声伴随着惨叫传来。
只是……声音好像不对啊?
众人机械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就看到李啸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正抹着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出的生理泪水。
疼啊!
“身手很一般嘛。”游棠评价道,随即拍拍手没事人一样潇洒离去,留下一圈目瞪口呆的看客张大嘴吸溜着日益转凉的风。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蔚蓝天空飞过,投映在李啸的视野里,总算拉回了他被摔出窍的七魄三魂。他哎哟连天地支起身坐起,瞪着游棠的背影,突然攥起拳头砸向地面,声音透出满满的不可思议。
“失算了!”
“这丫头,练过!”
“我回来啦!”
游棠脚步轻快地跑回家,像往常一样先钻进厨房在做饭的游奶奶脸上香了一口,又解了书包扑进沙发,一个打滚便窜到了另一头看晚报的游爷爷身旁。
“打架赢了很开心?”
游爷爷抖抖报纸,老花镜后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瞧向小孙女。
“啊?”游棠蒙了。爷爷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她那边才打完老人家就知道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游爷爷悠悠一笑:“不光是我,整个大院都知道你的壮举了。”
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
游棠捏着衣角,讷讷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爷爷,我……我……”
“我就是随口一问,瞧把你紧张的。”游爷爷看着游棠涨红的脸,顿时笑得不可自抑。他家的孙女啊,可真是个宝贝。“打架累了吧?让你奶奶给你晚饭加鸡腿。哎呀,不愧是我孙女,有我当年的风范!在部队里的时候他李老头可从没赢过我!”说着说着,竟是带出几分得意来了。
一边张罗着加餐一边对自己点头的爷爷让游棠内心有点崩溃,她以为就算不上思想教育课,也会来一场直击心灵的对话,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这样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赞许的场景,直到自家奶奶出场:“好什么好!棠棠一个女孩子家,打架伤着了怎么办?”
气贯丹田,势若雷霆,游奶奶手里的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出来和游爷爷理论。
“咱们棠棠这不是打赢了?”游爷爷颇有些不以为然,“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嘛。”
“那要是没打赢呢?对方一帮小子可都在边上看着!”
这次游爷爷还没说话,游棠就抢答了:“奶奶,我能打赢的,爸爸教过我打拳呢!”
“打……拳?”
大家闺秀出身的游奶奶觉得自己有点晕。
“对啊,打拳!我打得可好了!”游棠认真点头,连带着比画了两下以示自己所言的真实性。
“游山这臭小子,教什么不好非要教棠棠打拳!”游山自然就是游棠那身处战乱地带发光发热的爸爸了。游奶奶捂了捂跳得有些快的心口,向游棠嗔怪道。
“打拳怎么了?”游爷爷不乐意了,“又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护自己,哪里不好了?”
“怎么了?等棠棠打顺手,以后但凡遇事就挥拳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游奶奶一噎,登时没好气道。
“孩子间玩闹罢了,你也太夸张了。”游爷爷摇摇头,乐呵呵地把注意力转回游棠身上,“刚耍的两下倒是不错,什么时候全套打给爷爷看看?”
“好啊好啊!”游棠当即应和。爷孙俩齐齐笑弯了眼,看得游奶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挥舞着铲子重新进了厨房。
“你奶奶这是担心你。”游爷爷向游棠挤挤眼睛悄声道,又扬起声音笑呵呵喊游奶奶,“哎,老婆子,别忘了咱们棠棠的鸡腿!”
“想都别想!”游奶奶汹汹地拒绝,厨房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剧烈碰撞的声音。
话虽如此,可在上桌吃饭的时候,还是多了一盘堆得满满的烧鸡腿。游棠抱了抱自己嘴硬心软的奶奶,把最大的鸡腿夹进了奶奶的碗里。
吃完了饭,游棠被赶去写作业。游爷爷帮游奶奶收拾完碗筷,盘着自己圆滑光润的核桃去找老朋友李啸的爷爷老李喝茶,刚到李家的大门外就听到老李扯着大嗓门训孙子。
抬手敲了敲门,游爷爷对来应门的李家爷爷呵呵一笑:“哟,训孙子哪?”
看热闹的语气一下子让李家爷爷刚降下去的火气呼啦啦又烧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李啸又是一通训:“这么大的人,整天惹是生非就算了,现在居然欺负上了女孩子,你丢不丢人!”
明明讲的是言语恐吓的副本,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干的是武力威胁的活计?
李啸已经被连番的语言迫击炮轰炸得无精打采、思维混乱了,讲真的,他都差点信了自己是一个不辨是非、无恶不作、欺凌弱小的人了。
可被吊打的明明是他啊!
李啸委屈,李啸心里苦,李啸要为自己正名!他终于忍不住发声反驳:“游棠才不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凶的女孩子!”
人爷爷还搁这儿杵着呢,你就敢说人孙女凶?李爷爷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孙子气死了。
再说那边,要开始写作业了,游棠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的作业本还在叶屿的书包里躺着,便捏了块橡皮扔过阳台去敲叶屿的窗。
橡皮落在窗上,“啪”的一声轻响,那边窗帘被拉开,不多时走出个人来。叶屿拿了游棠的作业本,又弯腰捡起橡皮一起递给趴在阳台上只露出个脑袋的游棠。
“你怎么知道我来要作业本?”游棠奇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还知道下午我不在的时候,你干了一件大事。”叶屿抱着手臂倚在阳台上,把游棠看了又看,怎么都和那个一下就把李啸给放倒的“游棠”联系不起来。
这丫头,藏得挺深啊。
“连你都知道了?”游棠咂舌。这种全世界都知道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明明是他要来和我打架,结果才动手他就倒了,还害得我背锅……”
她都准备迎接来自社会的毒打了,可谁知李啸搞了这么一出,让她发自内心地忧伤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游棠一脸惆怅的模样引得叶屿发笑:“那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较量一下?”
游棠耸耸肩,不置可否。
跟游棠的情况类似,叶屿也是跟着父亲学过的,两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倒也是旗鼓相当,只是不经意间被李啸看到,又是一波重击如冷雨一般劈头盖脸浇在他身上,真正是透心凉。
一直以为叶屿就是个辅助型的军师,结果人家也是个强力输出?他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一直招惹这俩人?回顾过往,他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在摸清对方的真正实力后,李啸当机立断悬崖勒马,决定就算不能把旧账一笔勾销,也要井水不犯河水才行。只是不幸的是,天并未如他所愿——在他琢磨具体方案的时候,一张附着游棠照片的“大字报”贴上了学校门口的宣传栏,其上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游棠是个没爹没妈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可怜虫。虽然这张字迹和内容皆拙劣的纸被过路老师及时撕了下来,但还是化为一道流言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整个校园。
更糟糕的是,从其他大院孩子嘴中偶然流露出的一些信息,在有心人的拼凑之下,无形中便成了流言的佐证,以至于越传越玄逐渐走偏,各种各样离谱的言论也如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甚至有了谁接近游棠谁就会倒霉的说法。
小孩子总是天真而残忍的。善恶在他们的心中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们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刨根问底,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化为利刃伤及与自己同样的存在,而后又会在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抱团远遁,在观望中凝聚出更大的风暴。
游棠此时就身处风暴,只是好巧不巧在风暴眼中。她那与生俱来的粗疏为她织出了一道屏障,让她在晴朗灿烂的阳光下自得其乐,半点没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沉重。
哦,不对,在风暴还未形成的开始,她还是有察觉到一些不对的——她好像被同学们疏远了?
当她带着疑问去找叶屿求证时,叶屿临场发挥,把锅全推到了李啸身上,让游棠以为又是李啸当初玩的孤立那套把戏。于是在对李啸一通鄙视过后,她开始对周围所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和态度泰然处之视若无睹。只是苦了叶屿,既要替游棠挡下风言风语,又要在游棠面前不露端倪。
叶屿不似游棠,“大字报”还贴在宣传栏上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只是他晚去了一步,并没有直接见到。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游棠的时候,事情已经在人心的推动下发酵膨胀,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催生出的不少言论,让叶屿听了都心底发寒。这种情况下,他也只好全力拉走游棠的注意力,免得她听到恶意的中伤。
只希望这场风波能快些过去。
“你干什么去?”
叶屿轻轻吐出口郁气,从寒风中依旧青翠的草坪处收回目光,扣住了蠢蠢欲动起身想溜的同桌。为了降低意外,他甚至向老师提出申请与游棠成了同桌。
游棠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能和叶屿成为同桌,她原本是很高兴的,可是没想到叶屿简直是只可远观的代名词——整天防贼似的盯她盯得死紧!日常三连“干什么?不行!不准去!”跟三座大山一样把她压制得死死的。最关键的是,叶屿这么做的原因居然是怕她出去为祸一方!说她太暴力了!
想起叶屿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游棠就忍不住把一口好牙磨了又磨。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他叶屿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嗯?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吗?
要知道雷锋同志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一直置身于料峭严寒之中,再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叶屿同志的温暖。
天苍苍,野茫茫,叶屿最近不正常!游棠同学扁着嘴,伸手指向聚作一堆正叽叽喳喳聊天的一个小团体:“我想和她们玩!”
叶屿偏头看过去,在游棠接触不到的方向刹那冷了目光,刀锋一般迎上那几抹意味复杂的窥探。其中蕴含的警告太过浓烈,小女生们一惊,连忙慌乱地收回自己自认为隐秘的心思。
他这才慢悠悠地转回脑袋,面向游棠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瞧着她淡淡道:“快期末考试了,别总想着玩……作业写了吗?预习了吗?复习了吗?”
“写了写了,都写了!”
游棠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恼怒的小宇宙了,抱起一沓书本重重丢在叶屿面前,双手拍在桌上,“咣”的一声,镇得喧闹的课间都陡然寂静了下来。
“叶屿你讨不讨厌!我是犯人吗?你这么管着我!”
嘹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叶屿顶着各色目光神色如常,翻看着游棠的作业,挨个指出其中的错误:“错别字、计算错误、单词拼写不对……”他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游棠平静道,“你大概不想因为考砸了被游奶奶整天追着念叨吧?”
“要你管!”
话虽如此,被精准踩中七寸的游棠还是板着脸坐了下来,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响。叶屿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越过她和对面的李啸对上了目光。
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李啸苦了脸,揉着腮帮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摩拳擦掌向方才那几个流言中转站走了过去,准备好好和这些嘴巴比脑子快的人聊聊人生和理想。
有泰然自若的叶屿在侧,游棠就显得格外烦躁了,胡乱地翻了几页书,她“噌”地又站了起来,对目光探寻的叶屿硬邦邦道:“我出去一下!”
叶屿也不因她的语气着恼,笑了笑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
“你确定?”游棠抬了抬下巴,微带挑衅地瞅向他,“我要去卫生间!”
“那你快去快回。”一瞬微窘过后,叶屿不动声色地坐下,低头看起了书。游棠瞄一眼他隐隐泛红的耳郭,扬起得意的笑容。
听着那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叶屿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就发现书页上投下了一片剪影,他复抬起头,询问地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桌旁的女生。
女生对上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揪了揪衣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叶屿……你和游棠关系很好吗?”
“怎么了?”叶屿微皱下眉,仔细打量一眼这个不甚相熟的女生,不答反问。
女生因他这一眼红了红脸,咬咬下唇再度开口时,紧张得有些磕巴起来:“你、你不知道吗?游棠……游棠是个——灾星!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会倒霉的!”说着说着,她的语言倒是流畅起来,到最后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好似说出口的不是什么传言,而是确凿的结论。
“灾星?”
指间的笔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溜出零散的音符,叶屿忽而轻笑出声,漫不经心道:“灾星?是天煞孤星转世还是扫把星下凡?我和她既是邻居又是同桌的,怕是沾了不少晦气……你不焚香祷告画符驱邪就过来,不怕撞霉运?”
双手按在桌上徐徐站起,他突然冷了脸色,睨着女生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所指道:“要我说,那些编传造谣的人,才是真正的灾星……你觉得呢?”
女生惶然抬头,正撞进叶屿冷然的眼中,那一抹了然惊得她踉跄后退,连磕在桌角隐隐作痛的地方都顾不及,捂着脸就跑了。
这一幕又被李啸看到,吹着口哨向叶屿比出个“厉害”的手势。他一直觉得能打的才是最厉害的,可看着叶屿动动嘴皮子就能屈人之兵,却也莫名觉得痛快。叶屿瞥他一眼不作声,把目光拐向门口,面上闪过一抹忧色。
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