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杰拉伊达·赫尔契克

阿杰拉伊达·卡吉米罗芙娜·赫尔契克(Аделаида Казимировна Герцык,1874—1925),诗人,翻译家。生于弗拉基米尔省的亚历山大罗夫市一工程师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通晓五门外语。中学毕业后自学哲学、艺术史和文学。1899年开始发表译作,1904年起与勃留索夫主编的象征派杂志《天秤座》合作,发表书评。1907年,在象征派文集《荷赖的花圃——第一筐》上首次发表诗作。1910年出版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诗集《短诗集》。该诗集在象征派诗歌圈子里获得强烈反响,维雅切斯拉夫·伊万诺夫给予很高评价,指出赫尔契克的诗与民间诗歌接近,具有一种“返祖式的完好无损的抒情能量”。

十月革命后在外省穷困潦倒而死。

《世界之上一个秘密,心中一个秘密》

世界之上一个秘密,心中一个秘密,

而此地——一个梦,寂寥而迷离。

世间万物简单如此,非凡如此:

月色惨淡,高山行礼如仪。

在傍晚的寂静中一切成了奇迹,

然而只有奇迹才想存在下去,

心,成为一根无言的血管,

输送着血液,生怕外溢。

鲜红的翅膀在黑暗中悬垂,

我所知道的远少于旧时、昔日。

世界之上一个秘密,思想中一个秘密。

而在两者之间——是尘世之祭。

《羽毛灿若星空的孔雀们》

羽毛灿若星空的孔雀们——

蓝绿色的、绚丽的鸟群,

鸽子、猫头鹰在深渊上方盘旋——

彼此呼唤,在夜间的黑暗中。

无懈可击的白天鹅

平滑地摇摆着,自恋的天鹅,

风暴的信使风驰电掣,彻夜不眠,

用机敏的翅膀将看不见的事物触摸……

——全都逼近了,不可阻遏。

它们饥渴的心在抓取,在捕捉——

我生命中轻率掷出的每个时刻。

从这郁郁青青的草场,

从这闪着露珠的取之不竭的大地,

我能清楚地看见那些长了翅膀的花序,

看见它们在纯净的空气中飞离。

它们在灰白的、告别的羽翼中

升腾,消融——成为一道道纤细的影子……

我是主的捕鸟人,心地坦诚,

天一放亮,便步入一片开阔地,——

前所未有的太阳在树林后升起,

我凝望着通红的、光芒四射的天空,

一任鸟儿自由飞走,不知所踪。

《傍晚的田野恹恹欲睡,雾气弥漫》

傍晚的田野雾气弥漫,恹恹欲睡,

朝未来的日子泛起红晕。

面对寂静深沉、充满期待的田野

感恩的心止水一般沉静——

旁边是收割过的黄色田垄,

刚过了一遍火,变得温顺。

殷红的、无言的光照里

听不见草的细语,鸟的啼鸣。

向晚时分的田野庄严神圣。

用不着言语,用不着祷告……

全部祷告都深藏于一种美好的

对天与地、生与死的无限信任里。

《我体内的两个》

她们两个。形影不离,

只是彼此间缺少和气。

一个喜欢她秋天的花园,

死气沉沉,无声无息。

那里所有的幻想都已入睡,

视线在那里扫过,竟没留意

那些开花的草茎

从孱弱无力的手中滑落。

你可是太阳这么早就熄灭?

可是我体内的神这么伟大?——

另一个喜欢一个个骗局,

当下如饥似渴的一个刹那。

她的心在惶恐不安地跳荡:

一条大路中会有多少小径!

她想要快乐,多多益善,

只是——这么多快乐何处找寻?

“最好彼此分开!”

“跟你在一起我不得安宁!”

“在那金黄的树叶下

我梦见了死亡和遗忘!”

没精打采的夜晚降临,

她又回来了,一脸苦相。

“你怎么忍心放我走?”

“这全都是你的错!”

又一次分开,又一次和好,

合了又分,分了又合。

不过有时她们也会一起

下到寂静的花园中去。

她们坐在婆娑的树影下,

凝视着波光潋滟的水池

和水中蓝色的倒影,

体会着相依相伴的甜蜜。

《钥匙沉到了海里》

钥匙沉到了海里——

生命的钥匙,往昔的钥匙……

沉到海里——海水好黑,

沉到海里——深不见底。

沉下去了,一去不回。

我们在瞬间走出了边界。

我们觉得空气灼人——

在这个傍晚的时刻

有个人忘记了我们,

并用钥匙锁上了房门。

我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那里爱过什么人——

时光的喷涌铿锵有声,

灵魂的花朵酷热难耐……

——莫非这是我们做的梦?

言语、称谓都被忘却了,

影子的影子正在溜走……

是否要在墙下站立很久?

在这里还是那里成为俘囚?

无从记起,无从知晓!

多么模糊——我们的衣裳,

多么清澈——灵魂和目光。

对那些,需要惋惜吗?

那把生命的钥匙

就躺在海底的某个地方。

《当我死去——你要来道别》

当我死去——你要来道别,

对死者不能拒绝——

上帝的恩赐从天而降,

落在死去的、沉寂的脸上。

对于严肃的灵魂和严肃的肉身

将不存在恶,也不存在善……

你会胆怯地向我俯下身,说:

“她与我情同姐妹……”

《不要进来——我等待的是别人》

不要进来——我等待的是别人,

不要开口寒暄,不要那么亲热,

我正在准备新的约会,

看见没有——我在等待一位贵客。

他的名字,照耀四方,

有如生命之火,有如恒星。

他的名字,会让你

与他不喜欢的人两相离分。

我这里没有宫殿,

不能把他像神一样接待,

但我会谱写一支无形的赞歌,

不知疲倦地日日夜夜

守在门口,等他到来。

别说话,从一旁走开。

《在劫难逃》

堆积如山的矿石

在那里遮蔽了远方,——

我们早已收拾好

自己的忧伤。

那条指路的线索

在某处断成了两截——

无家可归的我们

风一样在世间漂泊。

在尘世的荒漠

穿行的人们

在蓝色的烟霭后面

可是做着天国的梦?

我们消耗着自己的

钻石之路,无影无痕……

一次次的诱惑

从银色的暮霭中显形——

并在飘摇无定的灵魂中

再次燃烧,消融……

如何才能识别爱情——

可是自己的?些许?

让我们尽情击打浪花吧,

来场自由自在的幻想游戏!

默然无语的高天

在我们头顶游弋。

《最为神圣、最为挚爱的》

我有过一双温暖的、女人的手,

如今它们变得冰冷。

有过形形色色的会面和分离之痛,

不自由的心发出过诅咒声声。

但我的诅咒早已烧成灰烬。

现存的一切都是生命的馈赠。

我不会充满期待地看着任何人,

对任何人说话我都不会心情激动。

可我觉得,没有必要活这么久,

没什么能够医治我心中的苦痛,——

那最为神圣、最为挚爱的

不会靠近我,覆盖我的周身。

《在急转弯处》

在一个急转弯处,

在一个断裂——坍塌处,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等着我,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迎接我。

天空熊熊燃烧,如同祭坛,

又红又黄的夕阳渐渐暗淡。

“你可是来送我,

在这最后的边界?”

——对我来说哪儿都一样,

不存在边界,不存在日落,

我不是朋友,也不是领路者,

我是一个偶然的过客,

在梦境的原野上,

在歌声与遗忘中间赶巧路过。

“就算你是偶然的,没有边界,

可既然你我已经置身此地,

那就不妨跟我玩一场

最后的、致命的游戏。

你看,我不像星星一样熄灭,——

太阳来不及隐藏,

我会燃烧净尽,会陨落,——

你呀,跟我一起唱吧,权当游戏,——

歌声会因死亡而沉醉。

用言语将我层层缠裹吧。

点燃那隐秘的火焰,

我们之间将要发生的一切,

将如先知的预言,没有界限!”

在一个断裂——坍塌处,

心突然变成了异地之心。

令天空变得金灿灿的东西

陨落了,被忘得一干二净。

也罢,我要走进山外那片天地。

只是我梦见,有个人

始终站在转弯处,

不会落下,不会顺从。

《学会静默吧,当大雪》

学会静默吧,当大雪

突然将你的道路封锁。

在白色秘密中,一如在墙内——

分辨不出朝霞还是夜色。

当你搞不清楚上天的旨意,

走向你的是风暴还是仁慈。

只听得见在瞬间的寂静中

命运在生长,不可阻止。

不要回应宇宙的轰鸣。

自由从茫茫黑暗中诞生。

在神圣的静谧中封闭灵魂吧,

并祈祷和歌唱,只要你能。

《我只是在岸边的沙地上睡着了》

我只是在岸边的沙地上睡着了,

我没有忘记,什么也没有忘记,

在闪亮的高天和温柔的潮水中

我听到的始终是过往的故事。

我伸开一只手臂,在太阳底下,

滚烫的石头在岸上闪烁。

凡我所为,一切堪称圣洁,

我自知,对谁我都不曾施恶。

我经历了无以复加的巨大痛苦,

什么都不会消亡,一切都将活着。

只要我站起来,——我确知无疑,——

凡想要的和明白的,都能得我安慰。

我只是偶然睡着了,在沙地上,

我啜饮着遗忘的游戏,从太阳之杯,

天空的光芒和蓝色的秘密

满怀信任地爱抚着疲惫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