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奚宫一众到了宫中,在御书房拜见了已经登基的谢昀。
地上跪着一名黑衣人,被身后两个侍卫押着,看他样貌像是个太监。
那太监虽然跪着,腰背却挺得笔直,浑身的傲气。
谢昀命人给东方故他们赐座,努力作出副皇帝的沉稳威严姿态,道:
“此人便是太上皇身边大内总管魏忠,昨夜意欲行刺朕,被抓了正着,倒是问出了一些异闻,或许与诸位有关。”
他说着看向魏忠,魏忠冷笑一声,道:
“北荒既已败落,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北荒男儿还不至于怕了你们。”
坐在御书房两侧木椅上的东方故闻言,向魏忠挑眉道:
“你是北荒人?”
魏忠挺直着脊背,竟是不卑不亢一般:
“正是。”
东方故想了想,仿若恍然,问道:
“所以你教唆着太上皇不务政事,便是为了北荒南下做准备?”
北荒此番南下强兵劲旅,粮草出奇地充沛,可见他们精心筹谋准备的时间绝不下于十年。
魏忠不语,众人了然,看来确实如此。
可是他们还是有些不解,九州与北荒交好十余年了,为何会动这个主意?
而且是长达十余年,连续两代雄主都一力坚持的主张。
“为何?”初小满惑然出声。
魏忠翻了个白眼,讽笑道:
“你当我傻吗?告诉你们,好让你们拿捏?”
东方故深深地看了魏忠一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无所谓般道:
“你不说便不说,本宫带人围了你们北荒百姓,挨个儿地审问,还怕问不出么?”
他将“挨个儿”三个字咬得极富意味,惹得一直一副“要杀要剐随便你”的魏忠豁然抬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你敢!”
可惜魏忠被人押着,根本没法动弹,否则东方故真怀疑他会冲上来咬他。
“本宫为何不敢?”东方故挑眉,居高临下看着他,笑道:
“陛下仁慈,不打算趁机一举拿下北荒,不代表本宫不会。本宫不才,可也刚好当得上人称一声‘魔头’,手下强兵不多也有精锐数千。若真想拿了你们北荒小国,称个帝玩玩儿,只怕北荒所剩的那些个老弱妇孺们,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吧?”
魏忠的双手被束,怒目圆睁狠狠瞪着东方故。
许久,他终于垂下了眼眸,可那脑袋却仍是倔强地抬着,仿佛是死也不会屈服:
“好,我可以说,但你们要保证,不得伤我北荒子民一根毫毛。”
他说着,转向宝座上的谢昀,坚定地看着他。
谢昀想了想,庄重开口:
“好,只要你告知真|相,朕不降罪于无辜之人。”
他只承诺不降罪于无辜之人,但若对方有罪,他不会轻饶。
魏忠似乎也听出了这其中的差别,但他没有旁的办法,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相信这位据说很有些侠肝义胆的九州新帝王。
·
“五十年前,先任大祭司向王庭禀报,万年一次的冰河期将要来临,需要早做准备……准备举国南迁,去无间雪域到达不了的南国。
于是当时的大汉下达密令,派出几批人分往北荒以南诸国潜伏,寻找可供我们举国迁移的目标国。
三十多年来我们的父辈祖辈一直在寻找,直到十四年前,你们的老皇帝病重,我义父看出他因病危疑心极重,便引导他认为武林四大世家有心谋权,想借九州朝廷之力削弱镇守江湖的四大家族,特别是镇北东方氏,那样等我们南下之时,就没了阻力。
顺便,将来关键时刻说出朝廷就是江湖纷乱的元凶,就能成功引起江湖与朝廷的内耗,彼时我们黄雀在后,便能轻松攻占九州。
老皇帝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平庸无比,担心自己驾崩后儿子镇不住如日中天的江湖势力,便决定驾崩之前铲除四大世家,为儿子铲平前路。如此哪怕新帝成不了霸业,至少也能守住国本,不被江湖人觊觎了去。
于是老皇帝派出了自己培养了多年的整个暗卫营,命他们歼灭四大世家。
但他毕竟病重,思虑不甚清晰,竟完全没考虑过以暗卫营那点兵力,怎么可能灭得了四大世家?
所以……我们潜伏在四大世家中的人,就提前下了特制的迷魂香,让他们到时候无法抵抗,亡于朝廷暗卫营的刀下。
以四大世家的势力,即便他们中了迷魂香,也一定有办法护送至少一两个重要继承人离开。
只要有人离开,江湖与朝廷的血仇就算结下了,即便当时没人知道是朝廷做的,但只要他们查下去,必定会查到的。
就算他们查不到,我们也会帮他们查到。
……”
魏忠毫无愧疚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慕容等人差一点要冲过去杀了他,都被东方故等人按住了。
如果将他杀了,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了。
等到终于讲完了整个过程,还没等到旁人说什么,魏忠就铿锵道:
“此事全系北荒高层的谋划,与北荒子民全无关系,恳请您放过他们。”
说着,他向谢昀磕了个响头,在谁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撞向了侍卫的剑锋,自刎而亡。
慕容不甘他们做下此等恶行却这么干脆利落地死去,在他还没断气之前抽|出侍卫的剑,便朝他身上连砍数十刀。
近来在云淇儿的帮助下,他尽管不能像从前一样剑术高超,却已经不再惧怕刀光剑影了,此时用来砍这万恶之源,刚刚好够用。
几日后新帝谢昀颁布了一道令人不解的旨意,他下令和平收容北荒全部百姓入境,并同时颁布了一册两国百姓和平相处法则。
接着,他又亲自在京做了一次关于收容北荒百姓缘由的宣讲,其怜悯苍生的情怀感动了不少人,剩下的民众即便再不乐意北荒人入境,可听说了“无间雪域”的可怕传说后,也只好勉勉强强答应了。
北荒的子民被九州接纳时,站在九州与北荒的交界线上,回首看故国,纷纷下跪叩首,他们哭着呐喊着的仍是那句:
“献给阿罗扎!”
千里边境线上,十万北荒子民的磕头声与呐喊声,响了十天十夜。
北荒亡了,但这个叫阿罗扎的民族,或许将永生不灭。
·
次日一大早,初小满卧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初小满睁开迷朦的双眼,脑袋又往被褥里紧了紧,发出闷闷的声音:
“谁啊?”
“是我。”
东方故温柔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初小满从床|上“噌”地弹起来,连忙将睡乱了的头发整好,没来得及换衣服,便隔着门板问道:
“什么事啊?”
外边的东方故仿佛顿了刹那,不过很快就笑道:
“洗漱一下,我们去逛京城。”
“啊?这么早?”初小满惊讶,这时间,店家都还没开门吧?
“嗯,我在外边等你。”外边人温柔答道,似还担心她着急,又补充了句:
“慢慢起,不急。”
“喔、喔,好……”
半盏茶后,房门打开,一身潋滟红衣的初小满出现在东方故眼前。
他微怔了怔,阳光下牵起了她的手,温柔似水的目光望进她眼底,笑道:
“走吧。”
这个时间,街上果然人流稀少,只有几家店冷冷清清地开着。
不过他们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有什么店便逛什么是了。
于是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进了最近的一家成衣铺。
店里没什么人,中年女老板一见二人进来,忙热情笑着过来招呼他们。
店内四壁上挂着不少衣服,但不知道怎么的,初小满觉得都不是很好看。
女老板见她不满意,忙拉着她笑道:
“姑娘一看呐,就是眼光极高的,这看衣裳的眼光高啊,看上的郎君必然也不差呢!”
说着,老板笑着打量初小满身边的东方故,惹得二人脸上都是火一般烧的。
瞧着两人这般,老板也不打趣了,拉着初小满的手,热热切切道:
“妾身这儿啊,还真有件好看衣裳,昨晚刚做完的,还没来得及挂上呢!姑娘可愿赏光来瞧一瞧,也让妾身晓得自己的手艺啊,到底如何?”
初小满盛情难却,只好跟着她进到里屋裁缝间去。
掀开帘子一进来,便见正对着他们的墙上挂着一件潋滟红衣锦缎裙,红色靓丽如血,绸缎柔顺似水。
初小满这些年来关于穿红纱裙,应是什么款式都穿过的,却似乎没有意见比得上这一件好看。
不管经历过什么,姑娘爱美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初小满望着墙上的红色锦缎裙,眼底露出些许向往。
“试试吧?”
便是这时,东方故在她身旁温声低语道。
“是啊姑娘!”旁边老板拉着她的衣袖恳切道:
“不瞒您说,妾身毕生之愿,便是做一件普天之下最美的衣裳,给这普天之下最美的姑娘穿。姑娘,你便试一试,随了妾身之愿吧?”
说着,就张罗着取下了那件红裙,殷切地递给初小满。
“嗯……”初小满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熏着脸接过红裙,随着老板转身去换了衣裳。
初小满一进得更衣间,女老板便将东方故推出去,笑道:
“姑娘家换衣裳,您还是出去等吧!”
东方故似也有些不好意思般,竟也任由老板将他赶了出去。
初小满换好了新衣,还没来得及出去给东方故看看,就又被老板热切地拉住了:
“哎呀姑娘!真是太美了!”
初小满羞涩地笑着,平生头一回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人夸这许多次。
这时,老板笑盈盈地又道:
“姑娘,妾身的女儿前些日子从京城名师学了梳妆,却一直没有机会练手,姑娘心善,穿着这身衣装便如那九天仙女儿似的,可否让小女沾沾光,试试手?”
初小满长到这么大,从未同寻常人家姑娘一般化过妆,本也有些好奇。再加之今天时间还早,有的是时间,心想不如所幸便遂了老板的愿。
见她默许了,老板忙到后院喊了女儿若水来。
若水从后院走来,周身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妆容精致若名门贵女,竟丝毫不似这贫民百姓家生养的姑娘。
初小满看着,心想那位京城名师,定然是名不虚传了,教出来的徒儿能这样清新脱俗。
初小满坐于木椅上,若水站在她面前,为她敷铅华、抹胭脂、描细眉、点绛唇……
初小满看着铜镜中自己愈发精致的妆容,有些不可置信地左右晃了晃,仿佛这镜中的不是自己。
若水站在她身后同她一道欣赏着铜镜中容颜,不禁赞叹:
“姑娘天生丽质,妾身为满京城的贵妇上的妆,都没有姑娘好看呢!”
初小满闻言侧首,疑惑地看着她:
“老板不是说你刚出师不久,还未及练手?”
“啊……”
若水尴尬地眨巴眨巴双眼,正还要解释一番,就听外边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之声地越来越近。
初小满心觉不对,起身便要出去看个清楚,便感到头顶一沉,竟是若水给她戴上了什么东西。
她朝镜中一看,竟是顶纯金的凤冠!
再看看自己一身红衣和那精致的妆容,初小满好像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初小满凤冠霞帔,被老板与若水一人一边搀扶而出。
布帘掀开的刹那,她看到东方故着一身大红一品官服,背对阳光、面对她,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样。
他温柔笑着,朝她伸手:
“小满,我想娶你。”
“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