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当她被绊倒他甚至刻意放缓脚程等着她重新站稳。无声应允由她“尽职尽责”跟着自己,他渐渐发觉她似乎不同于平常女子的那样看似羸弱不堪。而是遵循自己这般默默的执拗与付出,不吵不闹从不打搅地远远陪伴自己。
他开始对她心生改观。
有时候,在不同地点他们二人就那样一前一后相隔咫尺地跟随。却显得平静且安逸,每每他总是察觉身后还有一个“跟屁虫”。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没那么抗拒她。
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唯恐将要深陷依赖往后有她陪伴的日子......
她如此这般执着,意图为何?
他命定自己永生永世孤寂终生。本就是苟活世间的异类。只要不接近任何人,便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为了不祸及他人,他与任何人都不多作瓜葛。却第一次害怕自己忍不住接近她。
该如何去允诺她的未来?别忘记青林是如何被突变妖魔的自己害死的?难道......玉琉璃将重演青林的下场不成?
终究他要害死多少人才善罢甘休?
事实的矛盾与抗拒相互诋毁与侵扰这他。最终他还是退却了。
将一切烦躁矛头归结于玉琉璃的出现,若不是她打乱他一贯按部就班的完美掩饰与防护,他何须为她心绪焦躁及烦闷?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怕是终究不过一场徒劳。
思及此,接下来他的语气更是冷淡了几分:“你我之间知之甚少,你大可不必为了秉承父母意愿强留此处......我自是知晓长辈们意欲促成你我二人。可惜我并无娶妻之意,对于这门婚事盛情难却,所以......我自是不会应允。承蒙小姐错爱,只待过些时日我亲自前往京城登门府上。对长辈们秉明我真实心意,澄清个中误会以便退掉婚事......”
他说完,避过目光未与她交汇。
听闻他意欲退婚。玉琉璃身子僵直,心里微微似被刺痛一般。她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心中确是或多或少却预估到会是这样结果。
她明白,或许他会这般决绝回拒一定是有其缘由。就像是他一直拒人千里的冷漠。只是他从来不愿与他人倾诉与解释。就如从未将跟随在他身后的自己恶语赶走那般。
她相信他心中仍是有那片柔软之处,只是被黑暗与危险所笼罩。
原想就这样默默伴着他,却不知时光荏苒......他和她终究是有缘无分。
不过......幸而遇见他,她并无后悔。
从未曾后悔遇见彼此,未曾后悔倾慕于他。更未曾悔向往自己或许能有一天与他相伴牵手,策马奔驰在荒漠风沙的边境大地,感受那种自由空气里狂放不羁的畅然。
她总想着这一幕:与他一人一驹,相伴驰骋。行至天地或于山水间......从此不拘泥于任何人的身世坎坷,命运或与劫数。眼中只有天际以及彼此,勇敢面对置身前路,那未知的世界......
年幼时她便清楚自己命不长久,处身闺阁予以避祸免灾。拖延那场死劫的到来,可无奈一心却总向往呼吸来自外界自由无拘的空气。之所以喜欢他,或许便是那幕城城墙下那一眼万年使然,羡慕他瞬间散发愉悦的自由与放纵驰骋的俊逸身影。
想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为人知地任意暗自念想着,有一天若是再生为人,她或者变为一个命运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不再是大小姐,终日刻苦女红,习诗作画。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无名之辈。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能够在那广阔的平野大漠策马奔驰无数个昼夜。放眼目空眼前掠过的一切景物,看蓝天游云,品枫红柳绿,观樱飞花舞。品味世间美景尽收眼底,如此便满足,不枉人间走一遭。
其实她想对他说的是,心随霍达便不惧死亡与阻碍。兴许才能够换得一世的快乐与自由。
黑暗终究恐惧黎明的到来。
但并没有机会与他交心,她那小小的心愿怕是一生都无法实现。
身旁的小蝶听后,忍不住上前怨怼:“少主,您怎可对我家小姐这般绝决无情?说退婚便退婚?婚姻大事岂是你一人拍板能够决定?小姐她倾心于你,对你以礼相待。从未强求于你,婚事乃两家长辈们作的主,并非她之过错。你这般将气焰撒在她头上实属不该!这段时日,你对她冷言冷语也就罢了,却不应对小姐视若无睹,嫌隙得弃若敝履。现下更不顾他人在场,断然当面就提出退婚一事。你让小姐她往后的声誉又该如何自处?”
“小蝶!”玉琉璃则忽然厉声喝止小蝶。对她摇了摇头,眼神制止其再说下去:“你且先把这些糕点端走,我还不饿。不然这天气炎热,时间一久该坏掉了。”她找了个理由支开小蝶。
“小姐身世坎坷你并不了解,你可知她甘愿为了你......”小蝶心领神会地打住话,仍旧心有不甘地边说着边收拾起桌上的点心,愤愤离开。
亭内仅剩凌羽墨与玉琉璃二人对峙相望。
当然,一边虚化存在的玉儿则闲闲地坐在隔壁石椅上“隔岸观火”。刚才听了小蝶一番怒怼凌羽墨,无论是对是错她只想拍手叫好。
总算知道有人在她之前也敢说道说道那冰坨子一顿了!
“为了我?”凌羽墨忽然冷笑对玉琉璃道:“你实在无需做一些毋庸至极的事。”他误以为她闲来无事便去庙宇祈愿一番,以便求得神明赐予心圆意满。
这都是无谓的精神寄托罢了。对他而言所谓的“神明”根本不存在!他便是“神明”对世间开的最大一个玩笑!
并没有对他奚落与讥讽的言语所动怒,玉琉璃反倒眼中闪烁着某种淡然欣慰。
她缓缓起身对他道:“似乎......这是你我第一次这般面对面单独言谈。”她不惧地迎上他特别的琥珀冰眸,语带黯然却目光仍旧充满些许期盼:“你当真......如此讨厌我吗?”
依稀错觉地以为......他已然允许她默默相随于他身后。于是在某一刻她便忘乎所以地跟随他,都只为目睹一眼他的背影便觉得心满意足。不想他们之间依然隔着无法逾越的心墙。
也是......她是一个将死之人,又何谈未来呢?
无法抑制的却依然是自己那颗执着如初的心。
她却不想对他再多做解释,权当自己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或许这对谁都好吧!虽然他的冷漠回绝仍旧令她心伤。心口之间填满了失落。
无妨,他平安便好。
眼见她眼眶开始凝聚起泪光。他心中不禁轻微地撼动。却仍侧头不去看她:“我对你......谈不上讨厌,而是你我......”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再道:“本就无缘。”
“本就无缘”四个字眼,犹如在她心口间化成利刃狠狠地刮了数十刀,顿时血流如注。
自始至终......终是她傻,她痴,她看不破红尘。看似有情终无情,他一语道破了她的期盼终是黄粱一梦。如今,梦终该醒了!
“如此......便是琉璃冒昧了。”她眼中旋转的泪随着这句话瞬间滑落脸颊,染湿了面纱。她轻笑一声带过苦楚哽咽,却仿佛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像是不忍还是内疚更是逃避。他未再多言半句,也未再厉声呵令她即刻毁去他的画像,而是像逃离一般急切地转身离去。
当他背对自己的霎那,她整个人如跌落至深至冷的万丈寒渊。寒刺一般的锥心,痛彻心扉。他依旧显得孤寂的背影在她视线中渐行渐远,慢慢被泪水弥漫填满,直至模糊......
也好,她已经再没有任何勇气与理由跟随他的背影了。她独自屹立亭中,默默地咽下喉中酸楚的哽咽。再度对着那道已经深深刻印在脑海的身影。轻盈的精致面纱,印上两行清晰的泪痕。
她死劫难逃,却仍旧对生活充满期盼。若要重来她依旧不悔地喜欢上他。可是现在,就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机会对他说出口。
凌羽墨......别了。
此时别在玉琉璃腰际上,悬系一只精致的莲花荷包。在那格外刺目的阳光里,微弱闪烁着令人察觉不到的银白光晕......
晾在一旁“看戏”的玉儿,眼见玉琉璃的泪目时莫名心痛难忍。
这种感觉与之前在墨园回廊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真是怕极了这种濒临窒息的疼痛,心就像是被拧着揪着还被针扎着一般。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不间断的头疼,她不是灵魂出窍了么?怎么这种痛感却突如其来的那么真实强烈?
若是她回归本体,看来得找时间去看看大夫。究竟她偶尔突发这种没来由的心痛与头疼欲裂到底是怎么了!
手背上似乎落了水滴,引起她的注意。
低头拭去水珠子,她抬头看了看穹顶。下雨了么?不对啊!她坐在凉亭里面哪来的雨?
就在她仰起头的时候,感觉脸颊淌下两道水痕。热热痒痒的,她逐往脸上一摸。是泪?她何时流泪?为何自己却没半点知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