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Vanessa,我同事兼好友,一年级律师,业务能力超强,是所里的一年级明星。

她是在Nancy离职后的第三个月入职我们所的。

Nancy,我的好友兼前同事,曾经是我们所里的种子选手,很多技术性的复杂专利诉讼案件,合伙人都会带上她做。

虽然Nancy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上个世纪的美国大妈才会用的名字,而Vanessa听起来则像是一个当红英伦歌手,但是神奇的是我们三个同岁,而且是法学院不同届的校友,选修过很多同样的课程,这些选修课的教授们都是一样的。世界真小,我认识两个与自己年纪和背景如此相似的姑娘,世界真大,让这三个人从目前做的事情到生活的重心都完全不一样。

因为签证的原因,当初Vanessa入职比同期一年级律师晚了几天,她来报到的时候我单独给她做的Orientation,给她介绍所里的大致情况、每位合伙人的特点和业务以及一年级律师的主要内容等等。她听的很认真,还会把重要的信息记在笔记上,她的字迹很整齐漂亮,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当时我就想,虽然现在的她很青涩,有时会让人看出她内心的紧张,但她一定是个勤奋的好律师,她以后一定会做叱刹风云、独当一面的合伙人的。我们所有做专利和专利诉讼的非常有名的合伙人,而Vanessa问了我很多关于知识产权组和那位合伙人的信息,她说虽然一开始要在Associate pool中摸爬滚打,但是她会多做些专利相关的活,坚定地往这个方向走。我也是学专利法出身的,十分理解她的想法,这条路不好走,难度系数高而且需要长期坚持,我是没有坚持下来而半途而废的,但我希望她成功。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她常常在所里加班最后一个走,会在第二天开庭的前一天晚上通宵过几百页的诉讼材料的Memo,会把Draft写得让合伙人很少有修改意见,会认真做Research以及时给合伙人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渐渐地所有合伙人都想找她,因为她踏实、勤奋、稳定,不管交给她什么,只要她接了,那么做出来的东西质量有保障。

有时候周五中午我们会一起吃个午饭,因为下午还要继续上班所以只是在所里休息区的简餐,聊天的时候Vanessa说她这是她第一年做商业律师,在此之前她做了几年的公司法务,她乐在其中,因为那个时候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比如周末可以去社区做义工,感受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虽然作为律师也许不能太过保持单纯,但是她在社区认识的人们一直就是那么单纯。来做商业律师大概率是她需要物质生活的来源吧,我心想,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有面包才可以好好跳舞。Vanessa说她从初中就从中国到国外读书,青春期算是在寄宿家庭长大,后来读大学就住学校的宿舍,和家乡那边的物理距离比较疏离,每天通过手机视频和电话和家人保持联系,再加上Vanessa的父母常年分居,所以回国回家对她而言反而比远程视频显得尴尬。每年和家人相处的时候大概只有一周左右,Vanessa说起来轻描淡写,仿佛早已习惯单薄的来自家庭的温暖。家人虽然在两一个半球,但是他们健康、平安、稳定、富足,和自己保持定期的联系与正常的沟通,没有很亲切的温情却也没有很激烈的矛盾,说实话这已经是非常好的家庭关系的状态了,Vanessa说自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风筝,风筝线还在但那根线隐隐约约、松松散散、丝毫没有束缚的感觉,没有过多的关心确也没有任何的压力,这让她能够独立地做出自己的选择,一个人奋斗和前行,这让她有时轻松,有时快乐,有时孤独,有时失落。也许是真的习惯,也许是想要却得不到,所以Vanessa选择把最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去。有得有失,无法两全。Vanessa更多地是对自己生活的知足和对职业生涯的斗志与希望。

如果你可以自由穿梭在平行时空,请帮我看下其他的Vanessa在同样的年纪的生活。

哦,我想其实不用了,在同一个时空的我和Nancy也许就是平行时空中的Vanessa 2.0, Vanessa 3.0吧。

Nancy同样对自己生活知足常乐,只是她已经远离职业生涯,更不去需要斗志了,她已经是两个宝宝的妈妈了。全职带娃的生活在别人看来甚是幸福,特别是在所里曾经的同事看来,Nancy俨然已经成为是人生赢家。Nancy也是法学院毕业的,在读法学院之前她是药学博士,因此对医药、科研、专利等相关领域都很专业,因为当时所里面的律师中有药学背景的不多,当时正巧合伙人正在代理一个医药公司的诉讼案件,所以Nancy一进所就直接被合伙人带去做诉讼,写Memo,见客户了。她做的也是意外的好,这源于她身上的一股冲劲。Nancy高中时候曾经生病在家休养1年多,功课落下不少,大学入学时候自然也比届同学们年长一点,因为总觉得比同龄的学生落后,所以她潜意识中总会更努力一点,比身边的人更努力一点,结果她读博士的时间比别的药学博士都少了几年。法学院的时候当然也是这样一路冲过来的。我们共事的那几年,Nancy参与的大案子用双手数不过来,虽然她不是主办律师,但是她的存在在案子过程中的作用很大,我看着她从一年级律师到而高年级再到马上要升顾问。就在我觉得她毫无悬念地要成为我们所目前最年轻的顾问的时候,Nancy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周一,找管理合伙人提了辞职。

原因是她打算结婚了。

我知道她在谈恋爱,但不知道在她看来婚姻和工作不能共存。

即使在那一周里,管理合伙人们挨个挽留,Nancy还是在周五给所有同事发了farewell letter。她last day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同事在公司楼下的餐厅聚餐,Nancy没有悲伤难过后悔之类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她想通了。具体想通什么了,我也没问清楚,只记得旁边其他同事们有的用半开玩笑的聒噪的声音说着她这是自毁前程,有的则是羡慕祝福与不舍。我那时的感觉当然是后者,我真心希望她幸福,并且我觉得只要她心里感到值得就好,像开心不开心,应该不应该这种问题,等价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问题,即使她的选择和我的喜好不同,那又有什么大碍呢,因为她的人生不是我的评价能够左右的,而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没有想得清清楚楚,又何必生出左右别人人生的念头呢。

有时候我会想起自己刚刚入职时候见过两位女士,一位是律所的全球合伙人Tina,另一位全球是首席运营官Donna。律所内部是有等级的,我们纽约办公室内部有管理合伙人、普通合伙人、顾问、律师、其他行政人员这样几个等级划分。纽约管理合伙人上面还会有美国管理合伙人、全球管理合伙人等等。统管整个律所的是全球管理合伙人Tina,她六十岁上下,工作的时候气场强大,其他时间里面平易近人;负责整个律所运营的是全球首席运营官Donna,五十岁左右,她看人极准,和她对视一眼后就感觉她已经看穿你当下心里所有的想法。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Tina和Donna一同从总部办公室来纽约办公室访问,参加合伙人会议,打算和纽约合伙人讨论美国东部业务的发展。在合伙人会议之前,她们会见了纽约办公室所有人员,我们在大会议室里听她们分别介绍自己,对我来时就是一次长见识、见到大人物的机会。圆桌会结尾为了避免冷场,一位纽约合伙人问了她们一个轻松一些的问题:作为国际律所的最高级别的管理者,同时也作为一位女性,能否给在座的律师们分享你的职业经历与人生选择,特别是给在座的其他职业女性们一些有意义的意见和激励?

这是个和工作相关的人生哲学擦边球问题,同时又强调了女性的身份,是个足以体现提问者智商的好问题。

同时由于提问的合伙人是男性,而被问的两位是女性,风险在于要么可能会引起被问者们的轻微反感与讽刺意味,要么则可能会让被问者们感到提问者极度尊重她们、理解她们在职业发展上战胜的各种比男性合伙人更多的困难才到了如今的高层位置。总之提问者的用意,和被问者的理解,完全取决于提问者和被问者的关系。高层之间的人际关系复杂,总之表面上大家都是蛮好的。

在Tina看来,这明显是一个披着褒奖的外衣实则略带歧视的问题。她温和地对提问的合伙人说没必要强调自己女性的角色,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学法律,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觉得去律所实习一定很有趣,所以她就去律所实习,后来的每一步都是她奋斗出来的,这里的每一步,她的优势或劣势都和她女性的身份没太大关系。

在Donna这里,答案换了一个角度,对方问的问题里面强调她女性的身份,那么她就回应了她的性别身份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她说自己还没找到工作就结婚了,然后做家庭主妇的第三天,她受不了了,天性使然,原来她需要职场。于是她开始追求职场同时努力兼顾家庭,渐渐和她人生中的各个参与者达成平衡与互助,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人生的快乐多数是事业带来的。

启发我的地方在于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可以获得美妙人生。Vanessa可能是未来的Tina或Donna,她选择了她热爱的事业,也选择的一种奋斗的方式;如果哪一天她找到了其他的热爱,那么改变人生轨迹又何尝不是正确的选择。Nancy只要家庭的满足,因为家庭对她而言的重要性和对他人生带来的满足感非常强烈,这是她的人生必不可少的价值;如果哪天Nancy觉得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另一个梦想,努力追求的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Vanessa和Nancy并不相识,她们的生活也是同一个时空中的两条平行线,各自美丽,我的生活对于她们而言也是平行线,没有优劣。

很多人喜欢看流星雨,无数的流星的轨迹线从空中划过的时候,非常闪亮耀眼,我们三个就好像其中的三个平行线一样,在天空行走的时间里总是不同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