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宋大人遇见的那个瘸子,就是杀死赵蕊的真凶,也就是,傅闽南抓到的,携带账册潜逃的这个瘸子,不过,”周知许转头看向邹母,怒骂道,“你身边的那个瘸子管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估计就是一切计划的实施者吧?”
柏峙见邹林都快要笑出声了,心有疑问道:“你,到底在笑什么?即便是对你母亲心中有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何必呢?”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羽衣,就像是喜欢从小到大被母亲弄死的那些宠物一样……”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间就没有了生气的男人,宋邶看着他,仿佛就看见了无比熟悉的过往。
把人关进暗牢之后,里面不断回响起邹林阴沉的声音:
七岁的时候,我养了一条狗,可是母亲说,你爹都不喜欢你,你还有心思养狗?她当天夜里,把狗炖了,给爹做了一锅汤,爹很喜欢,于是她也高兴了,可是我和狗都不开心。
十三岁,爹娶了第三个妾室,生了第三个孩子,母亲看起来更高兴,时不时还拉着我说,儿子,我们很快就要很有钱了。但她又很快的悲伤起来,她摸摸我的头,说,但是你也要很快就长大了。
后来,父亲去世之后,这个家里就剩下我和母亲,还有那个老管家两个人了,但是我的心里住进来了羽衣,我不敢让母亲知道,我怕她也像我的那些小狗一样。
我十六岁时掌管了家中的事务,母亲渐渐的就不再管我了,可是羽衣不见了,我又派人去找啊,一直找。但是一直找不到,我很难过,我不停画画,终于在无数次失败之后,我成功的画出了我心目中的羽衣,我很高兴,但是母亲发现了……
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事事都被母亲压制的时候,所以,我不甘心。
于是,她希望我洁身自好,我偏就要学父亲,拈花惹草;她想要我功成名就,我偏就要贩卖私盐;她希望她的侄女可以为我生儿育女,我偏要她断子绝孙。
她想要我孝敬她一生,我偏要亲手送她下地狱……
是那种上了天上,再下地狱的那种……
只是,我穷尽一生,都没有能找到羽衣,就像再也找不到一条我喜欢的小狗,也再没有见到她再唱那一曲《琵琶行》。
“终于,还是母亲赢了我吗?”连死,都没有胜过她。
……
连夜审了苏州贩私盐的盐商,一个晚上端了所有人的老巢之后,宋邶决定不能打草惊蛇,还是留下了一些重要人物,但是邹家这一家人,除了已经死了的邹夫人外,其余人,即便是邹林涉嫌私盐,是重要的证人,宋邶和柏峙还是达成一致,决定尽早处理他。
“不知道,青藤司怎么看?”傅闽南装模作样的问从未开口的曙天。
曙天不看他,冷漠道:“这是锦衣卫的事情,私盐,又不归青藤司管,我只是路过。”
在多方同意的情况下,在苏州封城的第二天晌午,杨知府以犯下多起杀人案为由,斩杀邹林。
至于邹母,杨知府觉得这等恶妇,不配死在正义的屠刀之下,在斩杀邹林的翌日,他专门去告诉她这个消息,成功刺激了邹母,然后给了她一根麻绳。
周知许看着邹母的尸身被抬出来,不禁颇为讶异的悄声给曙天说道:“你说这杨知府平常看着一派祥和,不像是这么硬气的人啊,这件事做的如此强硬,啧啧,人不可貌相。”
曙天偏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他妻子也是这样控制欲强的人,后来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战死沙场之后,也跟着自尽了。”
周知许不说话了,她眼神复杂的看向杨知府,当然顺便注意到了门口离去的一个背影,但她随即便看见杨知府对她露出了像父亲般慈祥的眼神,以至于她都没有看见有一个人也跟着出去了。
霓裳走到霓裳园门口的时候,男人正在门口等着她,他一见着她过来,就冲着她笑了,虽然他长得不好看,平常不怎么笑,突然笑起来更是奇怪的很,可是此刻却是霓裳唯一的安慰了。
他低声说道:“没关系的,我们以后会好的。”
霓裳摘下面纱,露出脸上有些狰狞的疤痕,她抬头望着霓裳园的牌匾,平静的问:“难道,今生今世,这个霓裳园注定要关门吗?我,再也成不了第二个羽衣了。”
“第二个羽衣?什么意思?”宋邶一直跟着霓裳,直到她说出羽衣的名字之后,他才现身。
男人见他就直接一把把霓裳揽在身后,一副马上要冲上来的样子,霓裳轻轻抓住他的手,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宋大人,可能是有事要问,没事的。”
听着她坚持的语气,男人才慢慢让开,宋邶始终站得很远,没有前进一步。
霓裳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宋邶环顾四周,这里确实不适合说话。进去之后,男人寸步不离的跟着霓裳,连霓裳给宋邶端杯茶,他都要抢过来。
“你不用这么草木皆兵,”宋邶不喜欢有人一直这样莫名其妙的敌视的看他,“我这一次来,是有点儿私事要问。”
霓裳听见他的话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她立刻就恢复正常,她重新戴上了面纱,笑问:“不知道案子都已经结了,宋大人还有什么事儿要问我的?”
宋邶端起茶浅抿了一下,单刀直入的问:“天顺八年初,苏州城楼,在下有幸见过羽衣姑娘的绝世一唱,后来再未听过,听说羽衣姑娘失踪,我想既然霓裳姑娘对羽衣姑娘的姿态习惯都如此熟悉,那你是否知道她的下落?”
“我,怎么会知道?”霓裳答。
宋邶挑眉,说:“我不相信,你会真的不知道。”
霓裳不着急的紧张起来,她有种自己的想法都被看穿的感觉,见她这般紧张,身边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直接朝着宋邶扑了上去,宋邶轻勾嘴角,直接拔刀用刀柄打在了他的手臂上,然后趁着他痛的弯腰时候用刀抵住他的脖子。
“住手,别伤他,我,”霓裳见男人性命难保,她连忙站起来大声呼喊,然后又放低了声音,支吾道,“我就是羽衣,我,我就是羽衣。”
宋邶收刀,他说:“我要是想杀他,都不用动的。”
霓裳问:“你不惊讶?”惊讶什么?惊讶当年红极一时,甚至让邹林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花旦,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宋邶抬眼看她,说:“还好,我之所以跟过来就是怀疑这件事情,不然我一个锦衣卫吃饱了没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