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抢食

  • 逢侠
  • 弃弈
  • 1636字
  • 2019-12-27 11:05:34

从如意客栈到镇西要走近半时辰,等朱萸游游荡荡地回到那小破庙的时候,已是酉时。

城西仍是一副春寒料峭的光景,不知名的树种在去年深秋落光了叶子,留于此地几具炭火烤燎后一般的骷髅形骸。郊外的荒地还未开垦过,早前还会有几只滚圆的鹌鹑或山斑鸠蹦跶着爪子一跳一跳地在野地上乱啄,不时有“咕咕”“呜呜”的恼人声响,在夜半最甚。

好在年前有个姓曹的乡绅买下了这地儿,年后拖着两大串土炮竹来“噼里啪啦”地放了,跟着一把火烧干净了这片野地,留下灰扑扑的一层草木灰,往后鹌鹑叫声便绝尽了,夜里鬼似的死静。也听闻老土地庙很快便要拆除,镇南那块儿早便建了个风水更好的,留在这儿占了乡绅的运势。

彼时夕阳已经半挂不挂着,在稀薄灰白的空中留着一个昏颓浑浊的淡黄色圆影,半熟火烧似的插在乌黑的树杈上,像垂死之人额头上的反照。

朱萸借着不多的光线溜进破庙,里头没有点灯,伸手只能看到一团一团的模糊色块。

不过和平日倒很不同,难得庙里头生了火,上头架着个敞口瓦罐,里头“呼噜呼噜”不知道煮着什么,闻起来没什么气味,估摸还是些捡来的烂菜梗子萝卜叶。

铁盆火堆边上围了一圈人,约莫十五六七岁,都是少年,带些无关痛痒的残废,缺只耳朵少几根手指或是跛足。这乞丐窝里岁数再往上的,老的要么冻死在年里,年轻的要么跟着出镇的工队做活了,剩下的这些中,就朱萸一个生做了姑娘家,因而也被欺负得格外狠。

朱萸见着他们,并未上前给赔几句笑讨个好,只是找到自己的老位置,看到上头那烂铺盖仍放在那儿,但不是她的,她只有薄得纸片似的草席,昨儿那叫做一条的独眼二流子抢了她的位置,看样子今晚也不打算挪窝。

那群正等着分吃菜汤的乞丐里头,有个烫坏了半张脸的听到动静,仰起头来看了她两下,伸手捅捅身边坐着的独眼一条,尖声道:“那小鬼头看着是不服气啊。”

至于叫个一条的,即便不少眼珠子,长得也尖嘴猴腮,剩下的那只眼睛眯着,无端显得淫邪放肆,闻言便扯着面皮笑起来,冲她勾勾手指:“不服气找她一条大爷说叨说叨?老子让她两巴掌蹦不出个屁来!”

“诶,好说好说……”烂脸的跟着剩下那伙人笑起来,手上端着磕坏的碗,一抖一抖的。

朱萸抿了抿唇,权当自己没听见,从烂铺盖一角找出自己的草席,卷起来夹在腋下,默不作声地绕过供桌。

供桌后头被土地老爷的泥塑一挡,半点火光透不进来,漆黑一片。

她半蹲着,在空心泥塑的脚边摸索过去,指间很快便找到了一个洞口,有拳头那么大。

朱萸心下一沉,张开十指往里头探了探,洞里空空如也,只让她抓出半根稻草芯子。

脚跟一动,刚巧踩到一团刺蓬蓬的东西,“嘎拉拉”满耳便都是干稻草碎裂折断的声响,落在暗色里,有说不出的惨相。

朱萸半口气喘不上来,发狠似地一踢那团她早间出门前用来堵洞口的东西。草团只在地上擦出了一小段距离便僵住了,听得朱萸也一顿,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那片阴影。正好便看到那伙人盛出了菜叶子汤,里头还泡着一块一块花白的饼子,在火光之中,稀烂得像浆糊。

一早在她看到庙里生火她就该起疑的,只是平日偷藏东西的次数太少,大多也都守在这儿防范着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难得今儿起早贪黑地要为了那老麻子刷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人发现了。

朱萸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一口苦到肝肠里去,但又哪来的胆子跟人叫板,只能自认倒霉,夹着那点草席蹲到土地庙的门槛上去。

此时夕阳虽然还没落尽,夜风已经开始吹起来了,刮到脸上生疼。

朱萸低头又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门槛外头贴近墙脚的那一小摊血迹。凑近了一看,才勉强认出来那团灰白杂色的毛发和七零八碎的小块内脏,墙面上甚至还抹着三寸多长的一截肠子,淌着已经干涸的粘液和血迹,看了叫人胃袋紧缩,作出两声干呕来。

朱萸这么串起来一想便明白了,大抵是耗子寻见了自己偷凿的洞,把那些稻香饼拖了出来,不幸被那几个乞丐活捉,在这儿扒皮剖肚之后混着菜叶面饼一块儿在破瓦罐里煮了。

门内很快传出叮当的碰撞声,紧接着便是大口进食的“呼噜”声,混合着吧唧嘴上那点油星的恶响,似有大自在。

朱萸转头对着那几棵老寒树,半晌,哑然笑了。

人不但跟人争食,还跟耗子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