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谷底本就是个静谧幽深之所在,被雪色更是蕴出了更多的清幽雅静之美感。
湛蓝色的夜空上,一弯上玄月高悬,璀璨耀目的繁星点点闪烁,愈发衬得这地上的雪清透光寒之上,又闪闪覆了层盈盈的亮光闪烁。
三个人牵马行路,地上的雪浪被三个人脚步踏出层层雪波,翻翻涌动如花似浪。
待到回了外府兰苑,一众盐工都分散着等在一进院落的庭院当中,有坐于亭台底的,有倚靠于围栏边的。
郑家两兄弟分坐于内室门当口的两个大石块上,宽大的手掌心团攒着雪球来玩。
院落阔大,饶是聚了这许多的盐工,也是显不出拥挤来。
深宅别院的雪夜更是别的一番雅致,朱红飞檐被白雪覆着,满眼的莹白下,只余一层巴掌宽的朱红边缘,红白相间,煞是惹眼。
大叶榕树枝丫上缀挂的都是莹莹白雪,胜似早春时满树肆意绽放的白梨花,把这一众人都看得痴怔了。
众人都是镇子上的小民,哪见得过如甚雅致的别院,眼眸中都迸闪着激动怡悦的光,左右四下怯怯地打量着。
周宽带了几个有头脑的同乡,凑到一处低低谈论着眼下的如斯美景和对未来美好的畅想,几个大男人笑着、闹着、说着、讲着,粗朗或清明的声音糅合在一起,燃醉了夜空。
向茹默、佶郡王和成扬推门入得一进院落中来,边行边就闲叙着话,说说笑笑,言笑晏晏。
有人进来,这一众的人闻声转眸看过去。
行至最前端的是向茹默,她白皙透亮的脸蛋儿,灿若星辰的眼眸,一身粉梅色裙衫衬得她整个人愈加嫩粉,似盛放的海棠花,在莹白雪的掩映之下愈加的暗香疏影。
一众人立在院落当中,见这生生的却是落下个仙女来,皆被惊得怔怔然,木立当场,神思阒寥。
赵佶对了这一众人,朗然开口道:“诸位弟兄们,你们从遥远的大理国揣着梦想而来,欲要在我们巫溪宁厂做一名盐工。”一双星眸环视了诸位:“这很好啊!”
一众盐工纷纷点头:“那可是的,我们梦寐以求多少年了,今儿一举实现,快哉,快哉!”
赵佶俊面含笑淡淡颔首,抬手指了身侧身姿袅娜聘婷的向茹默,笑意吟吟的:“我说诸位啊,我身侧的这位小姑娘呢,便是这宁厂的主人了。”
“啊!”
“宁厂主人!”
众人中有性朗的,不由脱口低声喊出声来。
想不到,这貌美清纯,一双明眸水汪汪的女孩子,竟便是他们日后的主子,在他们根深蒂固的印象里,一般盐场的主子不都是上了些年纪的老男人嘛。
赵佶觑着一众人的神色,怕是有性子顽劣些的,对这个小姑娘不服气,以玩笑的口气讲着肺腑的话,唇角虽是溢着笑,口吻却带了三分的清冽,闻之有咄咄逼人之感,一字一顿的:“就连我都要得听了她的吩咐,更遑论你们了。”
目光渐次柔和,逐一的看了众人:“你们可曾听清楚了?”
盐工也都不是笨人,大部分都是听明白了赵佶的话里有话,这怎么可能不懂,况且这个女孩子年轻虽轻,可看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就散发了种不容亵渎的母性光泽,这种气度本也是值得尊重与景仰的。
于此,一众人更是纷纷重重颔首,口中连道:“明白了,懂了。”
向茹默面上蕴了笑意澹澹,骀荡若春日午时的阳光般明媚,同赵佶一个眼神对视,彼此都是将心意了然于胸。
周宽探出半个身,对赵佶询道:“那么敢问对这位姑娘,我们这些人要作何称呼?”
赵佶凝眸点头道:“这位是巴郡江州巫溪宁厂向府功德锦帛第十八代传人向寄北的三女儿,复名茹默,你们要唤她作向三小姐。”
原是大尚朝赫赫有名的向寄北向大老爷的女儿呀,周宽暗中思榷,难怪虽是年纪尚轻,可眉眼间却带了凛然的大气呢,不枉她如斯年纪便能独当一面。
周宽神色肃然,带了一众人纷纷敛衣抚袖,齐声低低唤道:“见过向三小姐。”
向茹默被逗得“噗嗤”就乐了,眼角眉梢瞟了眼立于身侧的赵佶:“听着好生的别扭呢。”对一众人含笑道:“这位呢,是唤我作三姐儿的。”
别过头如是同赵佶商量:“我看众人也便同了你一般吧。”
赵佶心下不由思忖起来,都唤她作三姐儿,那如何能突显出我的不同呢?!
思及此,心下不甘,眉头不由微蹙起来,看了向茹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样真的好吗?”
向茹默思索须臾,扬了眉梢,恳切道:“三姐儿,朗朗上口,无甚不好呢!”
赵佶怕了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心里纵使万般不肯,却也不得不扬扬手,做随意貌道:“如此,你们便也就跟着,一齐唤声三姐儿吧。”
众人齐唤:“三姐儿”
向茹默含笑应了,一双明眸逐一看过一众人:“以后我们就是一处的人了,要在一起开凿盐井,凿出盐卤。”
众人齐声应诺。
向茹默唤了坐在大石头上的郑逢时过来,赵佶又指了周宽出来,两人分列于庭院正当中,向茹默公布了两个人此后便分别是宁厂的大监工与二监工。
共五十六名盐工,向茹默给分成了七个组,每组八名盐工,分住于一进院落靠西侧的连排房内,郑家两兄弟还是居于原来的内室。
也顾不得是夜色渐深,连带这吩咐了婆子,翌日里去巫溪找上好的间织房,按人头去赶制出四季的盐工装及鞋子来。
五十几个人都是归了各自的房间,成扬安排睡在郑家两兄弟的内室里。
做得这一切,夜色已是深深了。
庭院当中只余向茹默跟佶郡王两个人了,四下里静悄悄的,暂时归复了往昔的静谧。
眸光所及之处,唯星辰映雪,飞檐悬冰,檐柱凝霜。
向茹默觑了佶郡王,忽而地想到出发前的那一夜,他心怀着不知能否找来盐工的忐忑,却是故意的安抚着她,堪堪是在庭院当中待了一个晚上,时移世易,而现下却是带将了盐工回来思及此,禁不住乐出声来。
赵佶斜睨了她:“乐成这样,可是又在出什么坏主意了?”
向茹默压着了心底的欢愉,只觑了他,淡淡道了句:“你猜。”
赵佶朗声道:“这还用猜?是高兴我找了这如斯多的盐工来了呗。”
两个人走出一进庭院,到得了二进庭院当中,一路上说笑归说笑,行至了这进院落,向茹默凝神觑了眼赵佶,发现雪夜的映衬下,他的一张脸略略染了清癯之色。
心下切切的想知道连降两场暴雪之时他在哪儿?可曾是安全的,可又怕他说出了什么让她心灵难以承受的实情来。
两个人并肩移步向前,踩得积雪咯吱吱作响,在寂寥的雪夜里尤是分明。
枝头上,再也承受不住积雪重压的一弯枝丫“咔嚓”一声脆响,堪堪的折将了下来,落入雪堆深处,无处觅踪迹,空余雪地上面一个凹凸参差的缝隙。
向茹默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道:“连降了那两场暴雪的时候,你是在了哪里?”
赵佶觑了她的神情,恳切中嵌了焦灼,原来她也是在乎我的!心下里甭提有多美了。
遂便觑了她的神色,低低的一声笑,学了她的神态跟口气,淡淡的道了句:“你猜!”
向茹默见赵佶学她,学得还如斯的像,向茹默嫩粉的唇禁不住泛出莞尔。
总之是日夜惦记着的佶郡王,眼下里是回都回来了,之前那些日子里关于他所有坏的臆想也都是堪堪的就只是臆想,不会变成现实了。
佶郡王一张俊朗的脸庞端端然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像从未离开过。
就在这如斯的一瞬间,向茹默就想忘却连日里来所有的忧虑不快,只静静瞧了佶郡王。
而后便就哈哈哈欢愉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澈婉转若银铃,虽是初冬的雪夜,闻得此声却宛若漫步于江南水乡初春丛林深处,有幸谛听黄莺啼啭般动人。
赵佶见她笑得此般开心,心下顿时畅然,唇角不自觉泛出笑意,如层层涤荡于深邃湖泊中的涟漪,漾漾的动人心魄。
回想起这几日被困于料峭雪山之下,那一方小小的不见天日的、不分昼夜的空间里,饶是到了现在了,饶是刚毅果敢如佶郡王,心下不由得还是会泛出几分郁意来的。
对向茹默淡然一笑,眼底一片澄澈,道:“结果已经在这儿了,三姐儿在乎了过程又是何必呢!”
向茹默本就心下不落忍,听得佶郡王如此说,更是觉得戚戚然,抬起头,双眸恰似濡满了盈盈秋水的深潭,瞧了佶郡王一双澄澈的眼睛:“说与我听。”
声音轻缓,如涓涓细流入耳,却又由不得来得半分抗拒,看了她清澄如水的双眸,佶郡王心头一震,登时间豁豁然。
轻轻捻了鬓边发须,我若是同她讲了,她是会惦念,可我如若是不讲出来,她的这份猜忌也许会伴随一生,那种痛苦,他是体会过的,可不曾让她在体会一次了。
佶郡王沉默了须臾,便开口道来:“三姐儿,实则也没得什么,只是佶在一个周围都是雪的狭小空间里待了些许的时辰。”
若此般险象跌生、岌岌可危、跌宕起伏的险境,竟是被赵佶几句话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向茹默一双明眸轻眨,偏头思榷着,重复了赵佶的话,声音低低的:“在一个周围都是雪的狭小空间待了些许的时辰?!”
赵佶嗯声应了,摊开双手耸肩道:“哦,就是这样了。”堪堪在向茹默面前转了一圈:“你瞧我这不是好生生的!”
向茹默垂手不语,再次抬起头来时,双眼俨然溢满了泪水,蒙蒙水雾在大大的眼睛里摇摇欲坠、泫然欲滴,让人瞧了凄楚不已,我见犹怜,凄凄开口,声音若一只受伤了的黄鹂鸟:“郡王若是好生生的,若得何会穿了这一身的粗布灰衣?!”
一句话,问得赵佶默然无语,只顾着喜悦了,竟是堪堪的把身上着的衣服给忘得了个干净。
一阵风轻吹过来,树干枝丫上的积雪在两人面前纷扬扬、悬浮浮舞动,映出满庭清辉。
清冷之意大盛,赵佶缓缓笑了道:“三姐儿,这里清寒冷冽,不若得我们先回得兰苑正室,待我慢慢与你讲来?”
向茹默也不作声,只是踽踽然端端前边走了,赵佶摇头苦笑,移步跟在后边。
兰苑正室内,罗汉榻上的小几上,木研已备好了温温的杞菊玫瑰茶,清而淡雅又夹了丝缕花香的香茗,于茶盏中蒸蒸冉冉的冒着腾腾的热气。
木研和木琳边就坐在小杌子上,手头撑了个花绷子,绣鲛绡帕子,边就等向茹默回来。
向茹默轻推得开内室房门,片刻间,冷冽的气息盈满内室,木研连忙起身道:“小姐可回来了,喝盏热热的茶来。”
边就将向茹默身上披的淡兰色云肩取下,掸着上面浮雪,像牖户外面看了眼:“还在下雪?”遂便将云肩挂于胭脂木雕花衣架上。
佶郡王后脚随了移步进来,掸去覆于身上的一层薄雪,启齿粲笑:“刚刚好来了一处风,雪堆树梢上刮下来的雪,都堪堪的就都覆到了我们两个的身上。”
木研拿将起榉木托盘里的银汤匙,缓缓于茶盏中搅拌着,边就道:“香茗里面加的是今春刚得的枇杷蜜,味清爽,初冬落雪时喝来是极好的。”
向茹默坐到榻上,接了木研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了口:“我还真想喝点这热热的来。”看了木研颔首道:“清甜满溢呢。”
木研笑道:“我说看在牖户外也没得雪飘落,难不成那雪就堪堪的追着小姐跟郡王洒。”
闻之,赵佶爽朗的笑了起来,遂又对着木研道:“就连这满城的青雪,都堪堪想着让我佶某人同你们家小姐白头呗。”
向茹默放下茶盏来,道:“乱讲什么,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佶郡王道:“我也没想要当得哑巴啊!”
向茹默道:“郡王啊,就快快把你于雪山被困的情况讲来吧。”
赵佶细瞧了她半晌,叹笑了声,终是道:“堪堪是躲不过你这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