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酒力不胜

每年夏历的八月二十三,也就当下的这一天,是巴郡一年一次的赏秋大会,辰时不到,慈风林内外就都聚满了百姓。

官宦人家,或是大户人家都是有邀约函的,他们早早的凭函子就已等在了门当口绝佳之位,只待巴郡太守和向氏一族的到来,剪慈风林大门当口系好了的,绾明红锦花绸缎开彩。

而那些摩肩接踵的黎庶布衣,更多的则是涌涌的挤来拥去,只求隔着慈风林的大门当,垫脚往里瞧上几眼。

由向府上六辆华侈马车构成的马车队,踏一路怡人秋色,转迤逦蜿蜒小麓,于巳时一刻抵达慈风林。

慈风林门当口正前方一块被画成正方形的空地里面,居中端的是一个直径约两丈三尺的地平式日晷。穆慈章的幕僚迎风而立,端站于日晷一侧,双目炯炯有神,盯着晷针细看,不敢出时辰上的半分差池。

巴郡太守穆慈章和向老夫人白子烟含笑而立,两双手共握一把赤金长剪刀,就只待得吉时为赏秋大会开彩。

围观诸人屏息而待,重目皆是盯了赤金长剪刀下的那条宛若飘带的明红绸子看着,更有心者,还不忘适时转目瞧眼立于日晷前的穆慈章的幕僚。

日影在晷面上从东渐渐的向着偏南移,太守幕僚端端地盯着看,待到影子在偏东南巳时第二个半小格子处经过的霎时,幕僚清口朗声而道:“巳时三刻,吉时已至。”

赤金长剪刀无声划过明红绸缎,倏然间整条如若飘带般绸缎分为两截,朝两边飘飞而去,御风翩跹起舞,似两条婉婉的行龙。

于此,赏秋大会方算得正式。

穆慈章面含笑意深深,朗声道:“诸位黎民苍生,大尚二十七年,巴郡赏秋大会正式启幕了。”

见此,一众诸人说笑开来,更显气氛合宜,跟在太守和向老夫人身后,欲要往里移步。

有侍卫乘一骑飞马从远方而至,众人只闻马蹄嘚嘚由远及近,瞬间闪开一条路来,来人下马对穆慈章耳语一番,穆慈章觑眼听着,面色微变,瞟了一众诸人,旋即恢复如常。

穆慈章凑至向老夫人耳畔低语:“当今世子赵珏珏公子现下就在人群当中。”沉稳道:“我们只当如常行事。”

向老夫人微微颔首,穆慈章抬眼望却一众诸人,朗笑着道:“诸位,往里请、往里请。”

诸者呼啦啦潮水般向内涌去,一时间慈风林人声鼎鼎。

坐落在江州巫溪南隅的慈风林,是个静幽的所在,上百公顷的林子里,不胜枚举的各类植被,大有于春日百花争芳华的咄咄势头。

巴郡地界的当家花旦就当数咱们这黄桷树了,慈风林里大片大片的黄桷树成林而立,占据了慈风林的半壁江山,经春夏秋三季的渲染,千般万片叶子,从青翠染成墨绿,又渲染成了现下这大片灼灼的金色,这中间每一日的过程,却端端就是微不可查了。

风乍起,一树金灿灿的黄桷叶子摇曳纷纷,似落英坠坠,于高大枝叶成蔽的黄桷树之下,倏然然浮浮而悬,半晌后,层叠地平落于铺满了金叶、红叶、与被季节蕴了绿沉、浅褐与缃三色糅合的层叠的叶子之上。

向老夫人、向大夫人、向月光、向茹芸四位向府的夫人小姐身姿婷婷端立,谈笑风生,聚在慈风林深处一棵最高大粗壮的黄桷树下叙话。

这棵树是慈风林的镇林之宝树,名曰黄桷树宝,树叶长得极是宽大润泽,饶是这个暮秋时节,其他树叶全部泛金之时,它竟还是揣着极大的绿意,树干之粗,是要十几个弱冠与而立之间年纪的成年男子合抱。

距这棵树约三丈外,是一片枫叶林,如色泽绚烂,叶片别致优美,阳光灼灼闪耀于叶顶,片片火红的枫叶宛若悦动之火苗。

于枫林深处,一位一袭白裙胜雪,发黑如墨,仙姿佚貌的花样年华翩跹美少女举着一双星光样美眸对了片火红的枫叶细赏。

由于神情的专注,更是添了别样的风情。

初长成少女的素白裙袂衬着乌黑如墨长及膝头的美发,掩映在枫林的火红里,美得竟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此景凡间不得见的非真实之感,视之不舍移目。

就在少女不远处,层层火红枫叶掩映之下,是一位身着冰蓝色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滚边,高挑秀雅,面色清隽的翩翩少年郎轻启贝齿,纯净清幽的声音宛若玉石清朗:

“朱红叶片点点嫣,

素白罗裙塞雪烟,

墨黛青丝绾意浓,

溶于枫林红火间。”

少女凝眸细听了这首小令,思忖着边就点头称好,循声而望去,见一个清隽的少年郎来回踱步于枫林间,冰蓝色衣角时隐乍现。

随行丫鬟轻声道:“小姐,看来可是有跟您同样爱枫叶之人于间此呢。”

眼眸流转:“不如小姐也同他一首小令对回去。”笑意盈盈的:“如何?”

少女道堪堪一笑,轻点了丫鬟素洁的额头,柔声道:“哪都少不得你。”

继而又吟吟笑道:“不过被他这么一勾,本小姐我的诗瘾还当真是犯了呢。”

丫鬟噗嗤笑了,低低的道:“那我可要饱耳福了呢。”

少女的声音如银铃轻响于四月的晚风里,清凌凌的让人无端生出许多的舒适之感来:

“暮秋天色尚还早,

枫叶似火悦姿娆,

蕴红深意凭林眺,

一片冰蓝赏红悄。”

少年人拊掌于枫林深处转出,一双灿若朗星的目,恰似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见到少女,将头微微低下,略一施礼,唇角淡淡上扬,勾勒出的是深深的暖意:“珏公子不晓有佳人于此,深感歉意。”

丫鬟见此公子如此器彩韶澈,又如此多礼,比着那些见着女孩子就破马张飞,不知要如何嘚瑟才好的那些个少年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平白的升出几分崇敬之感。

少女一双明眸眼波流转,胜似幽幽暗夜里,最先而明的那一颗启明星,施施然一笑:“公子,甚是多礼了。”

少年人眼神澄澈,忽而的一笑,薄唇轻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静默的立着,并未作答,一头及膝青丝迎风翻飞,只对了少年郎盈盈一笑,转身离去,空余少年郎眼中的是倩丽聘婷的背影。

染醉了层叠火红的枫叶林中,冰蓝衣少年郎凝神端注着素白裙裾飞扬的少女背影,火红叶片点点浮坠,秋意正堪浓。

少女款步姗姗移至枫林口,蓦然间不经意的一个回眸,恰与少年郎的一双清澈眸子四目相对,声如银铃:“却是不知珏公子全名如何?”

少年郎目似星光清澄,朗然道:“姓赵,单名一个珏字。”

言罢神情端端的瞧着少女,浅笑然然。

少女这一刻却是没有作答,只莞尔一笑,一个轻移莲步的转身,向前行将着而去。

空余林中缥缈如烟的三个字传入耳内,空灵灵的,听了让人惬意又悠然:“向茹默”

行出了那大片的枫树林约有一丈远,木研忍不住回首去看。

刚刚那大片的火红,迎风扑簌簌缓缓而动,比近观却是火红更甚,似一大簇跳跃灵动的点点圣火,却是不见了刚刚那位珏公子。

怔忡了半晌,木研揉揉眼睛,又定睛朝了那大片的枫林看去,仍旧不见人影,空余枫叶簌簌,仿似刚刚的一切竟是没有发生过。

木研忍不住对向茹默询道:“小姐,刚刚枫林里的那位公子,看貌相简直是惊为天人那。”低头蹙眉嗫嚅:“怎地却是凭空的一下子便就不得了见。”

向茹默婉婉一笑:“那你就当他是天上的人,现下子又回到了天上去吧。”

木研“噗嗤”笑出声来:“小姐,这个笑话当真是好笑呢。”

主仆二人一路前行着,赏花观叶,暮秋之时,慈风林中一派秋意大盛,叶子泛金的黄桷、黄葛、小叶榕、银杏、香樟,红得耀目的刺桐、红千层、火焰树、木棉,开到荼蘼的艳粉的大朵夹竹桃、金色薄如蝉翼的蜡梅,青白的疏花水柏枝,树木交臂,叶片层叠。

木研无心赏景,蹙眉凝神的思量了半晌,打心底里也画了魂儿,那个人若不是天上的神仙,怎可能一忽儿的便就消失于不见了?

想问可偏生又好不方便的问出口,只得自己默默然揣了心思。

木研从神态上揣摩到了她的心思,瞧了她的美目来看,只淡笑却不语。

木研跟了向茹默这若斯年,对小姐的秉性也是了然的,此刻免不得出了口长气,悠悠叹着,小姐一双眼睛长得甚美不说,看事情竟也是端端的透彻,自己这点小心思,在小姐面前当真就是透明的呢。

正色对了向茹默询道:“小姐,那个人当真是天上的神仙?”

向茹默手中正把玩着一簇蜡梅花,闻得此,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看向木研道:“你啊,还真是个痴的,还真当有什么神仙下凡那。”

言罢朝着近前的那一株花色尚浓的疏花水柏枝去了。

饶是向茹默若此说,可木研还是信了几分自己的臆想,面上神色却是讪讪的,落在后面,低下头,微不可闻的嗫嚅了句:“那个人仙气飘飘的,也未见起就不是了。”

转出了枫叶林这一片,眼前见到的就是那一大棵粗壮高大的黄桷宝树,金色的树叶在枝干上层叠摇曳,一派瑟瑟然然之貌。

黄桷宝树之下,雾气昭昭,丝光蒙蒙,端的是云雾缥缈之貌。

一张黄梨木八仙宝桌,并六个黄梨木八仙宝凳,隐匿于其中,看起来似有若无。

向老夫人、向大夫人、向月光和向茹芸坐于桌前饮酒着乐,酒斛、杯盏、瓷碗之间,散落的是红黄绿色缤纷交错的落英花瓣。

向茹芸不胜酒力,喝下两盏淡酒,就已是双颊泛起了一片绯红之色,如晚霞夕照布满天际。

见此,向月光心下泛出几分讥诮,一双狭长的眼眸精光微闪,道:“芸儿,你还当真是个酒力不胜的。”

向茹芸哼声一笑,她心气儿最是高涨,半句不是都容不得人讲她的,她不胜酒力是一种形容,可你当众将这‘不胜酒力’讲出来,就又是另外一种形容了。

向月光又是刚好就喜掐了人的短里,捏住了死命的玩弄。

向茹芸将刚刚放下去的酒盏生生的又端了起来,举至唇边,一饮而尽,一张俏脸上的绯红之色又更甚了三分。

苑清秋斜睨了向月光一眼,对她这个劝酒方式,很是不赞同。

可有老夫人在场,她这个做嫂嫂的又不便深说,轻微呼出了口气,端起手边酒盏,盏中通透盈润的珀色花雕酒涟涟而动,放至唇边小啜了一口,清辣灼热的液体在口中打了个转,遂就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