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爷手快,倒了碗茶递给郑逢时,郑逢时接过来,一口将茶干掉了,半晌后,脸面才涌了些血色上来,眼神看向郑逢笕,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唤了声二弟。
见哥哥恢复了过来,郑逢笕大声喊了声“哥”声音里藏着失而复得的惊喜:“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你可吓死我了。”
谷大爷见此,悬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些来,呵呵一声无奈的笑:“逢时啊,你叫我一声谷大爷,谷大爷就跟你说说心里话。”
郑逢时面色沉沉:“谷大爷,你说吧。”
谷大爷摇头叹道:“其实啊,远了不说,就咱们这古镇子里的人可就有不少想去凿盐井的,你也知道,贩盐贩的再好,只不过就是个盐贩子。”
满面凝重,眼底一片悲凉:“却是连祖宗的根基都失了。”
啜了口茶润润嗓子,连连叹着,饶是四下里除了他们爷三个,连刚刚的那群顽童都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可还是不由的张望了一圈,附到郑逢时耳畔,将声音压得极低:“可人愿意去是愿意去的,但二老太爷不缓口,认谁都不敢去啊。”
谷大爷不住的摇着头:“那堵的可是全部的身家性命。”长长的喟叹了一声,对郑逢时道:“逢时啊,听谷大爷一句劝,回去吧,去别的地界找找,毕竟这普天之下远不止咱宁厂一个地界。”
满怀希冀的来,黯然落魄的回去,郑逢时的心情跌入谷底。
三姐儿还在兰苑眼巴巴地等捷报呢,回去当真是不知道如何交代才好。
从古镇往外府行的这一路上,熙熙攘攘的有人行路,偶有挑担货郎叫喊贩卖。
行至少无人迹处,郑逢时一双宽阔厚重的手掌,半握着,插=入头发中,不住狠命的一缕缕往下揪着自己的头发,内心的苦恸,无以名状。
历经了刚刚这一幕,郑逢笕骤然间懂事了几分,看着哥哥的样子,心疼不已:“哥,我们两兄弟也不是没有尽力,可任谁又能憾动二老太爷的地位呢。”
稚嫩的脸上是庄严肃穆的神色,眼底一片澄明,言辞恳切:“哥,别忘了,我们两个就是盐工,我们可以跟三姐儿一块儿去选址凿井啊!”
郑逢时忽地被二弟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心下却是对二弟的话细思量,我二弟说的没错啊,我们两兄弟就是盐工,我们两个人跟三姐儿一起去凿盐井。
思及此,郑逢时面上方才有了笑意:“愚公况且移山,遑论我们凿个盐井了。”就不信我跟二弟两个起早贪黑的凿,还凿不出盐卤来。
念及此,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恳切之心溢于言表,不行我们不休不眠的凿,这总成了吧。
然他却是不明白,这个想法当真太过简单,凿盐井是个庞大的工程体系,从来就不是三两个人的事情。
兰苑正室内,向茹默端坐于罗汉榻上,手里闲闲的摇着根兔毫,就静待郑逢时两兄弟回来,算得是多少人,好驾车陪着自己去街市里找几个织工和鞋匠,为盐工做工装和木屐。
斜阳斜射,绚出万点金光,摇得一室莹碧生辉。
门倏然间被无声推开,木研极力地掩着情愫,轻唤道:“小姐”
虽是极力的掩着,向茹默还是看出了端倪来,心头由不得往下一沉。
希冀终归希冀,饶是在心底里也做好了有可能会一个盐工都找不来的猜想,但一旦这个猜想就要被证实,悬在心口窝的那句话,还是不愿问出口来,只是盯盯的看着木研,因为管不得它是个什么结果,却是可以将拖得晚一点晓然。
木研揣着向茹默的神色,心下喟喟然,强自挤出一丝笑意,小姐对郑家兄弟去找盐工这个事情能不看重吗?这是要指望着盐工来夯锤抡斧凿井出卤啊,几欲开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眼睛只盯着地角处瞧着。
向茹默见此,更是断定了心头的猜测,手心沁出了细密一层汗珠,看着地上隔着牖户格子被摇碎的点点金光,半晌才道:“郑家两兄弟可曾是回来了?”
木研闻此,情之躲不过,只好抬起眼来,极力的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轻松貌,道:“小姐,奴婢以为古镇子上的那些百姓本就不是盐工,现学做盐工的话,也是不知何时能学得成,平白的误了小姐的一番心意。”重重的咬了下唇:“不来也就罢了。”
闻得了真相,向茹默怒极反笑:“镇子上的农人一个都不来是没有道理的。”思虑着道:“是不是二表爷从中作梗。”
木研道:“小姐料事如神,郑逢时说就是二老太爷下了死令,但凡宁厂古镇子上的人,如若是敢来这边做盐工,就逐他们全家出得宁厂去。”
向茹默道:“在晒卤场作威作福的也就罢了,想不到二表爷竟然将手都伸到了古镇里?!”
沉吟片刻,续道:“盐工一时的找不来,倒也还无甚的大碍。”只是郑逢时是个沉闷忧虑的性子,现下指不定得痛楚忧郁成什么样子了呢,道:“唤了郑逢时过来。”
木研心下自是万般凄慌,瞧着小姐,最怕的就是小姐难过,但却只见向茹默嫣然的莞尔浮于唇际,并未若自己想的那般凄楚,一时间还楞楞的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方笑了应声是,退了出去。
郑逢时很快便来得了兰苑内室,对向茹默问了安,遂就被请坐到了原木本色方形小杌子上。
郑逢时面上竭力的保持着平静,心下却是有如被熊熊烈火在灼灼焚烧。
饶是三姐儿知道了过程和结果,可毕竟海口是自己夸下的,给了三姐儿满满的希冀,而却一个盐工都未曾找得来,这不是对三姐儿的大不敬,又是什么?!
饶是在内室没有灼目的阳光照耀,向茹默一头秀发仍旧是润滑滑、光泽泽的,泛着墨般光华,满目澄澈清明,嫣然一笑,道:“我给你们诵首诗。”
郑逢时心下纳罕,怎地都这般端的,这般形容了,三姐儿竟还可以为我们诵咏首诗?
默然抬起脸来,见了三姐儿一双明眸澄澈若水,满面的灼灼其华,照亮了自己眼前的这一方天地,顿觉三姐儿的这份平和之心,当真难得。
向茹默如铜铃般悦耳的声音徐徐的、缓缓的响起来:
“莫语常言道知足,万事至终总是空。
理想现实一线隔,心无旁骛脚踏实。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明月。
花开复见却飘落,残憾莫使今生留。”
郑逢时几乎是听之不懂,饶是木研平日里跟着向茹默学习诗词歌赋,可也只是理解个一知半解,看郑逢时也是一副不知所云的端的,禁不住询问起来:“奴婢听得着实费思量,想知道这首诗的意思,还望小姐多加解释。”
向茹默美眸含笑,声音清朗道:“有了差距,也就方有了理想之名和现实之名,只若是心中存了美好期许,暴风雨过后,会云开雾散见得明月,花开花落人生匆匆,莫要使得短暂的人生留有遗憾才好。”
这么一做解,木研和郑逢时方恍然,打心底里连连喟叹向茹默的才华功夫当真了得,主仆几个人的心更是随着这首清清朗朗的诗得到了释然。
牖户外,秋色一片大好。
江州巫溪地界,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向府阖府被一片秋韵蕴满,满庭芳华摇得一片金光艳艳,若得高处下望,当真白云之下有人家,慕爱枫林掩秋晚,一树黄桷半枝花。
向茹芸的集芳斋内室里,向茹芸同惯常般一双明眸微睐,斜倚在紫檀木罗汉榻上,同材质的小几上面,端的是一个袖珍的青灰色平底小香瓷盘,里面燃着一个烟灰色圆锥形的香塔,一根细烟,冉冉如柱,飘散开来的是依兰甜甜馥郁的花香。
向登鹳坐在案头前,捧着《盐论解语》誊抄版细细的读着,就差将眼睛贴到竹简书上面了,手头握了杆鼠须笔,偶尔的将竹简书上的重点之处往澄心堂纸上抄写,口中念念有词。
向登鹳做了向府的赘婿,等于是站在了巨人的一副坚如磐石的肩膀之上。
起初几日,他对向府先祖向乾用尽毕生精力、心血乃至性命所篆刻出的《盐论解语》爱不释手,如获至宝,用他在无人处暗道的话说,这简直就是长满了白胡子的老天爷爷,打够了盹儿,一朝苏醒,他终于开了眼啦。
这几日来他略略的将整部的《盐论解语》阅览了个大概,觉得选盐址,凿盐井明明几句话也许就可了然的事儿,向府先祖何必还篆刻了一卷厚重的竹简书呢?他觉得,只要将几个必须的点解释通了,制盐巴就是个小菜一碟儿了。
向登鹳放下了竹简书,欲要稍事休息下,登时间思绪浮游天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女人面孔、身段来,最后三姐儿向茹默的样貌在他的脑海中就是挥之不去了。
自打他见识了三姐儿的的仙姿佚貌,别的女人在他向登鹳的眼里再美也不过都是昨日黄花了,有那么一句话,有过最好的那个人出现过,其他的人就都变成了将就。
向登鹳是个马牛裾襟的衣冠禽兽,一副秀才羽扇纶巾的外表之下,揣的是一颗色贼的花枉痴心,将就的与不将就的,只若是面貌姣好,最好是会拿情发嗲的女人,我柳文昌要照单全收的心。
向登鹳虽说是已经进了向府的门,身子已经入赘向府为赘婿,可在他的心底里,还是得意洋洋的称自己父母为自己所取的柳文昌这个名字的。
向茹芸倚在罗汉榻上,这功夫竟是微微的打起了盹儿来,自打从行过合卺礼,跟向登鹳夜夜笙箫,声色犬马,一时搞得倦怠疲惫。
日光透过牖户斜斜的透进来,耀得向茹芸裸露在外如莲藕般白皙的手臂有一丝微微的发痒,向茹芸闭着双眸,抬手轻挠了两下,觉得舒服了,发出声嘤咛,遂就翻了个身。
隔着淡淡米色绸质卷云纹绣芍药花的亵裙,整个背脊乃至玉臀曼妙玲珑曲线暴露无遗,看上去凹凸有致,极是诱人。
向登鹳闻到那一声如皎花照水,若水拂柳的嘤咛,心绪遽然被拨得大胜,无心继续研读《盐论解语》,甩手就将鼠须笔扔了下去,转眼就盯了向茹芸曼妙玲珑的身姿看了半晌去。
看得身上发热,内心发软,就要把持不住自己,猛地甩了甩头,希望自己能清醒过来。
《盐论解语》此刻正是读到了一个裉节上,他认为马上就要出成果了,若是放下,必当还得另付时间从头读来,略略的调节了下心绪,从长计议,若是得了岳父向寄北的认可,以后还愁这股劲头没地儿释放吗?!
向登鹳长长舒了口气,将身体内那股欲被向茹芸半梦半醒间发出的那一声娇滴滴到惹人身体麻酥酥的那声嘤咛而勾起的,强烈的要找个出口,将喷涌而出的劲头欲要压得下去。
重新攥握了刚刚扔到案头的鼠须笔,将澄心堂纸铺平开来。
青灰色平底小香瓷盘里面烟灰色圆锥形的香塔燃到了底儿,薄薄的一层铺在盘底儿,没了刚刚一烟如柱,散散的缭绕着,雾般氤氲。
向茹芸睡眼惺忪,缓缓睁开眼来,见向登鹳还在伏安书写,得意之色尽泛上眉眼之间,唇角也跟同眉眼而上扬,想我向茹芸就是命好啊,嫡长女的身份,功德锦帛后续继承人,现如今就连那本厚重的竹简书都不用我来费心研读了。
盘底儿最后的那层薄薄的香塔终是燃尽了,点点淡淡的浮灰零星散落在其中,向茹芸捏了一点放在手指上轻捻着,丝滑的手感在手指尖蔓延,蕴香了一双素白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