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曾谈及

郑逢时一转瞬间,心绪翻复,连连应诺:“三姐儿,那我便就是疾行去了。”言语间,便就挥开双臂跑将开去,腾腾跃动的脚步踩踏在已经被踏实了的积雪之上,就连发出的“咯吱吱”一声,也显得沉闷了些许。

渐行渐远的颀长的身影,于浓郁的满眼莹白中,渐渐不得见了,四周恢复了如常的阒寂。

向茹默只身一人,端立于外府大门当口,向晚的南来之风,带了清冷的寒,端端掠过来,拂得湘妃色大氅上镶将得一圈的素白貂毛迎风绒绒而动,点点间会露出里面白莹莹的皮板来。

向茹默极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是堆积起的泛着莹白光泽的千重雪山,于布满眨眼繁星的夜空下,静静矗立,而点点繁星之最中央处,一轮满月皎洁似清幽幽的而高悬的银盘,此一时,此一刻是若斯的安宁与清幽。

向茹默举眸静静瞧了清高而悠远的天顶之上,一双美艳不可方物,又澄澈如一湾碧海深潭的明眸,在凝视着那一轮明月。

而那轮亘古长存的明月,就在现下里的此一刻,面对着眸光若水清澈的三姐儿,也便就抛开了这世间不胜枚举的今古将相,抛开了俯拾皆是的儿女情长,只深深凝视于她一人。

向茹默忽而的,便就是有泪迎睫,今晚的月亮,竟是从未有过的皎皎而明净,一阙小令油然而迸发至脑海,似点点燎原之火,由满腔胸臆中,盈盈而动。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朝云暮雨心云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风拂得嵌于大氅上的素白貂毛涌涌而动,似清风拂过丈高的蒿草之时,偏偏倒于一方的那一整片,水润润,嫩粉粉的一张面庞上,也被吹将得蕴上了些许的红来,更添韵味。

向茹默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月色太过皎洁,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的,于这轮灼灼的明月之下,向茹默一时间,思绪万千涌涌于心。

赵佶的身影,就这般不可见的一忽儿地跃上了向茹默的脑海之中,忍不住一个愣怔,怎地会忽然的想起了他来?!

思想深处的火花灼灼迸发,倾泻而出,半点由不得人,向茹默思绪于脑海间跃跃而动。

郡王啊!你现下里,远在崖山之巅,为我大尚朝天下苍生的安宁苦战,你可是我不知你在边远的崖山战场之上,会遭到怎样的行事,可曾是有被刀枪剑戟所伤害,可曾被严冷酷寒所侵扰,又可曾渴着、饿着,会不会想家。

郡王啊!

人们都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默儿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得个空来,就在现下里,瞧上一眼这天顶之上的这一轮皎月,就在当下,我也在看月亮呢,我们共看的是同一轮明月。

向茹默一滴泫于眼角的一滴清泪,终是垂垂而落,无声的落于胸前素白的貂毛之上,将散开来的貂毛濡成了小小的一缕,寒风一吹,硬硬的定成了一道形状来。

一滴清泪,使向茹默从幻幻之想里走出来几分,端端瞧了四周一大片莹莹的白,这莹泽的白雪与皎皎的明月,这如梦似幻之景致,怎地却是若此这般摄人心魂,自己竟是对了郡王动了情?!

阒寂的月夜,皎洁的月光漫洒下来,于千重雪山之上,堪堪的倾斜而下,为高堆起的莹泽泽的雪山,蕴出了更多清凉冰寒之意,清纯纯的似一个未出阁冰清玉洁的少女。

一个轻而淡的脚步声,和着这满庭的月色,和着这莹白的积雪,缓缓踏来,一下一下,都似和美而清淡的乐章,点点醉人。

向茹默娇姿聘婷的身影,循声而转,朝了那声音寻去,月光下,只一袭青氅裹身,头上也戴了顶同色貂毛毡帽,并看不清脸面。

向茹默心头一喜,那可是郡王战胜凯旋,来与我分享盛世太平的欣喜的!

千重雪山之下,月色清寒若冰,凝结成霜,蕴生得出一地青华。

向茹默与来人四目相对,心下不由纳罕。

珏公子!怎地会是你?于这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冷侵溶溶月之时分,来得我外府之地。

赵珏的神色一如往常的以礼为先,抬手端端一揖,神色凝重,看了这溶溶的月色,缓缓道:“这凄冷寒天的,更何况这天色已晚,夜幕低垂,珏若说是来这宁厂,以及下方的沧澜谷底转转,看看月华与月影,赏赏冬雪与寒冰。”

眸光对了三姐儿凝凝而视:“别说是三姐儿了,就是任谁也会觉得珏此刻这是在讲一个比这冰天寒地还要冷的笑话。”

向茹默侧着头,静静听了,淡淡颔首,婉婉道:“宁厂这地界,广袤无垠,地广人稀,空气的确是比之帝都江州要清新得些。”

举眸凝目瞧了天上的那一幕无边无际的黑黢黢做底色,上面点点似眨眼般耀着绚蓝、莹碧与橙黄的颗颗繁星,一轮清亮亮的皎月,这一刻被浅淡淡一层轻纱般薄云笼了,似少女脸上遮的一层鲛纱,清灵灵的而又添妩加媚。

夜底里的风,从宁厂入口处刮来,渐有愈吹愈寒之意,向茹默身上的湘妃色大氅被风吹将得鼓鼓而动,和着那个颜色,似冬日里的暗香疏影,如雪地绽放的寒梅,真真的是雪却输梅一段香。

赵珏含笑示意:“天晚起劲风,姑娘若是觉得寒,便流是进得府中去吧,免受寒凉。”言语间又是抬手一揖:“珏就在此一处转转。”

一双明眸于月色重影之下,愈加显得亮黑如墨,却又眼波漾漾似一汪凌凌而动深潭,于月色中,极目瞧了沧澜谷底的方向:“而后,再去谷底观雪赏月。”

向茹默静静听了,轻笑出声:“怎地你同你的九哥如出一辙!”

“如我的九哥如出一辙?”赵珏掂对了那句话,不由间便是轻“哦”了声,怎地就会是同他如出一辙了呢?而后抬手朗然问道:“珏于九哥如何的如出一辙呢,请姑娘解释,珏愿闻其详。”

向茹默深念及郡王当初来沧澜谷底,也是观赏夜景,便就不由得笑意更甚,待笑得够了,才方又想到,曾经再美,终是过去,现下里郡王在崖山之巅苦战,不舍昼夜,不辞冰雪,刀锋嗜血,不由得心下又冷意涔涔的凄凄苦楚。

喟然叹了口气,心里想的是佶郡王,可眼前见到的却是珏公子,世间之事当真是大有调侃之意味呢。

口吻中满溢着凄苦哀婉,嫩粉的下唇紧咬了半晌,任由耳畔风声啸啸,任由夹了风扬起的粒粒雪花点点扑面,任由珏公子屏息静待的默立。

半晌才抬起头来,凄婉着缓缓而道出口来:“当初也是一个清丽若斯的夜晚,你的九哥也同你一般说要去沧澜谷底赏夜。”

言及此,不由幽幽叹了口起,低婉沉沉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饶是声音极低且沉,赵珏还是声声入耳,凝眉沉思半晌,终还是忍不住询道:“珏了然,问私密之事本是不好。”

眼眸愈发深邃:“可珏当真是想了然,姑娘何故若此低沉?”唇角泛出丝丝切切的苦笑:“如若不然,珏不止于今夜,便是以后的数个夜晚,都是会不成于眠的。”

向茹默平复了下心绪,缓缓吐出口长气,瞧了眼前这千重雪山之外出的莹泽泽堆积的雪,于月色下,莹白光芒大盛。

打小起,便就有一个思想萦绕于脑海,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对至爱之人的担心,那不是爱,而是一种深深的诅咒。

念及此,不自觉间,便就是唇角上凝,贝齿轻启,语嫣淡淡的娓娓道出来一句话:“打那日里在我的一进庭院,你将你的九哥叫去战场,一别经久。”

言及此,心思沉沉,终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气来,在冬寒的雪夜,凝出一团白气,终又消失于无形。

向茹默迎上赵珏的一双朗朗星目,于之相对而视:“他还好吗?”

赵珏眉峰微蹙,于一对深如幽潭的一双明眸之上,蹙结成远山似峰,心思沉吟,现下里战场上纷乱不止,正是水深火热之时,崖山之巅的刁民,早在几代人之前,便就生出了逆反篡夺大尚朝政权之心,可谓路人皆知。

现下里养兵蓄锐经代,一脉流传着异族人的嗜血之性,雕心雁爪,狼子野心,此一次是生生的对大尚朝有着较为严重的威胁。

见赵珏眼视前方,并不急于回答自己的问题,向茹默本就如潮的思绪,这一刻,于脑海中竟是滚滚沸腾了起来,心底下愈是沸腾,面色上却便就是愈加的静如止水。

这两种矛盾抵触,使得凄寒的冬夜里,她的周围四侧里,似乎都有了丝丝缕缕的泛将出了热腾腾的气来。

向茹默静默立于赵珏身侧,静待他的回话,赵珏抬眼望见一向温婉可人,优雅若斯,婉婉似仙的向茹默一双美眸不知何时起,竟是蕴上了冰山般的凄寒,不由得吓了一跳,心绪有一瞬而的愣怔。

不觉间,竟也是缓缓吐出了口气来:“珏当真是不清楚,要若何同姑娘解释,实情是任由自己极力的想去战场争锋,却又是由不得自己。”摇头而叹:“却只能听从皇上的意旨。”

向茹默觑了赵珏神色:“珏公子,默儿只是想知道郡王在战场上的情况。”明眸蕴上淡漠疏离之意:“而至于皇帝的意旨于何,默儿是无心关注的。”

继而又淡淡而道:“还望公子海涵。”

赵珏哈哈而笑:“珏当真是首次于宫廷之外透漏出宫廷内部的事情来,想不到姑娘却是对此毫无兴致。”笑着拊了掌:“也罢,也罢,姑娘就全当珏不曾谈及于斯。”

向茹默看着他的清幽而又深邃一双明眸,公子还不曾回答了默儿的问题。

赵珏目光渐移而下,看了脚下的一处积雪较少,而低洼的雪坑处,近乎无声的轻叹了声:“姑娘,实不相瞒,此一次的战役非比寻常,而且崖山路途迢迢,涉水遥遥,山重又水复,水复又山重。”

凄楚的笑声愈加昭彰,摇着头叹道:“姑娘,不瞒你说,崖山之巅上的使者,至今日里,却是还不曾归来禀告。”

向茹默心底寒意渐渐凝结成冰,须臾间,整个人便是被这短短的几句言语,激得遍体生出刺骨的寒来,似有凛凛的白气,从体内里徐徐冉冉的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