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政党学说文献汇编(第一卷)
- 杨德山
- 3530字
- 2020-08-29 19:08:21
039.政党论
有立宪必有政党。然自去年颁布立宪之上谕以来,尚未见国中有政党之发生。即有之,亦在真似之间,尚未见堂堂正正,树政党鲜明之旗帜者。岂专制之余威尚在,而政府且日入黑暗,百姓则去立宪之程度甚远,尚在未能发生政党之时期中耶。虽然,有立宪必有政党者,此定理也,恐吾国中立宪之名词已熟,而政党之名词尚生,有未知政党为何物者,故欲略释其概况。虽未下完确之定义,亦可以略知其性质,固我国今日之所宜亟知焉。
政党之性能
政党者,一国政治上之明星也,指南针也,司令官也。
政党者,以其主义改良国政者也。
政党者,一国事实发生之母也。
政党者,以其智识学问言论思想救国者也。
政党者,以一种之势力与手段,使其所有之智识学问言论思想,能见于实际者也。
政党者,必热心与能力兼备者也。
政党者,以舆论为根据,而亦能发生舆论,改造舆论者也。
政党者,舆论之舆论也。
政党者,少数之贤者政治也。
政党者,有政治欲之天性者也。
政党者,政治上平和之革命神也。
政党者,识时务之俊杰,与时势神斗,而亦能助时势神者也。
政党者,造一国未来历史之主稿人也。
政党者,能为一国指示前途之祸福者也。
政党者,能进化其一国之政见者也。
政党者,非空想家,因当前之事实,而为国人定适切应用之政策者也。
政党者,以主义为生命,以事实为气力者也。
政党与政府
政党者,可以为政府之大敌。虽然,亦可以为政府之益友也。
政党者,对于政府,代表人民一势力之团体也。
政党者,不主革命之事,不为暗杀之行,而常以一种合理的公众之力而制服其政府者也。
政党者,不适生存于专制政体之下者也。故专制国无政党。
政党者,立宪所必要。以无政党,则不能行宪政,而百姓失政治上之领袖故也。
政党与国人
政党者,一国人最高之导师,而国家之福神也。
政党者,一国人政治之脑筋,而又能为一国人政治之耳目手足者也。
政党者,立于国家与人民两方之间,于一方,顾及国家,而于一方,又顾及人民,常能为国家人民定平正之衡者也。
政党者,国人皆食其福,故当受国人之欢迎,国人之崇拜者也(凡人民无崇拜英雄心者必亡。崇拜政党即由国人中崇拜英雄之心而生)。其国有政党,而国人冷遇之,薄待之,是国人不求政治之改良,而政治智识薄弱之标准也。
政党与智识思虑
政党者,当有繁复明晰,与有组织的之头脑者也。
政党者,当有分别事理之大小、轻重、要缓、本末之智识者也。
政党者,当有远识与先见者也。
政党者,当有判断之智识者也。
政党者,当有公平周到的两方面之智识者也。
政党者,不可不应用论理的智识者也。
政党者,不可不周于思虑者也(孟子称: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是可为千古用思虑之好模范矣。周公之运思与孟子之养气皆中国造成人物之法则也。余尝对“周情孔思”曰“孟刚庄乐”)。
政党者,当富于有哲理者也。
政党者,必辨别道理而行事,以一背乎道理,而即伏有至大之危险与失败者也。
政党者,不可有模糊暧昧两端之行事,而当有明确之见地,刚断之言语者也。
政党与学问文章
政党者,非学问家,立学问之上,而自造学问,有时以学说定事实,有时又当以事实变动学说者也。
政党者,不必以文辞家为之。虽然,文辞者政党胜人之利器也(数年来中国之变动,皆由文字鼓吹之力,而受文字之赐者也。文字顾不重哉。言语同此)。
政党与道德
(必言道德者,以道德能制究竟之胜利,且无道德又未有不败者也。若夫人生以苦乐为归宿,则又无道德者苦,有道德者乐耳。)
政党者,最当分别于公私之界限者也(今全国之人皆系为私,若政党亦然,则是同为社鬼以谋亡国矣,何贵乎复有政党者哉)。
政党者,为一国不为一人。若为一人而利用其党,是结党而营私者也。
政党者,当以理为是非,而不可以党为是非者也。
政党者,发于爱国之热诚,如母之爱其子,不自知其何故而有所不能已者也。
政党者,奉主义以进退,而当有硬派的典型者也。其进也,以得行其主义之故,则可受禄位,不可枉其主义以求禄位者也。其退也,以不得行其主义之故,则并其禄位而辞之。不可以贪禄位之故,而取中庸模棱之习,以自枉其主义者也。
政党者,功名事业之热心家。虽然,必以道德为发生功名事业之根本者也(孔子所谓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
政党者,以人才为性命,不可有嫉妬排弃人才之心者也。
政党者,不可造作言语,淆乱听闻,以自取利而害人者也。
政党者,必伸己之意见者也。虽然,有时亦当容人之意见者也。
政党者,必当有服从之德者也。
政党者,当置重于信用,不可口言而行相违者也(无信用即无人格。人人皆畏惧之,尚何能成事乎?无信用之人虽能欺饰一时,积久必败。余尝谓信用即势力,人人知宝信用,则事可为矣)。
政党者,尚实行者也。
政党者,与其政敌之斗争,以公义为范围,而不涉私憾者也。
政党者,其斗争皆文明的而无野蛮乱暴之行为者也。
政党者,日言权利之事,虽然,当于权利之外,别有高尚之思想者也(余尝谓大人物不可不带哲学的彩色)。
政党者,有当用手段之时。虽然,苟可以不用手段,则不必用之。手段者,不得已而用之物也(不用手段之手段,其手段斯高。虽然,是则手段也,而已进于道德矣。余尝谓待善人要性情,待恶人要手段)。
政党者,必当有胆量,才能、智识、学问、道德之五者。然前四者之事,可有可缺。而惟道德,则必不可缺者也。有道德矣,于前四者之中,或仅有其一而缺其余,尚不失为有用之才。若有前之四者,而无道德,则其人不足取也(此所谓道德者,专指公德而言,若有前四者之长而缺于私德,固无害其为人物也)。
政党者,不为畏惕,不为利疚者也。
政党者,不可有阴险诡诈偏颇私曲之行,而当开诚心布公道,有光明坦白之气象者也。
政党者,必当有地负海涵之量者也。
政党者,必刚毅而兼含协和之德者也。
政党者,当坐言起行直进迈往,虽遭如何之困苦艰难,而常有不屈不挠之精神,必求达其目的而后已者也。
政党者,重公德而不问其私德者也。故夫政党而攻击人之公行则可,指摘人之私行则不可,人之于政党也亦然。
政党者,当持公论,奉正义,以浩然行于天地之间,而有孟子养气之概者也(韩昌黎得孟子养气之法以成为文辞,他日必有得孟子养气之法以成为人物者,能积至诚养浩气人物之本领,莫大于是矣)。
政党者,当具大公无我之心,无疚于神明,而得清夜中至大安心之乐境者也。
以上虽略言政党之作用。及政党之人物,不能详。然我国而果有如是之人乎,或不能如是而有近于如是之人乎?是余所执鞭愿从,而不胜生平欣慕之私者焉,或尚无如是之人乎,又余之所馨香祷祝,窃愿天之早产是人,以福我中国也。
夫政党不可不发生于立宪之前,盖非代表人民,有一大势力合理的之团体,必不能与政府相抗,而冥顽之政府遂有不肯以政治之权予人民者。日本于预备立宪下诏而后,即有板垣等起,而为政党之先河,是实日本宪政所由成立之一大原动力也。而中国自去岁,已言预备立宪,亘一年而政党之消息,阒寂无闻。则以上下两方面之程度言之,不可不谓上已有趋而近于立宪之意,而在下之人,固去立宪之阶段甚远也噫,如何而能见中国宪政之进行也?
夫既知政党为立宪所必要,然则政党将以如何而后能成乎之一问题生。曰:此不属于为政党之人,而属于全国人之待政党者如何。盖政党而为一国社会之所欢迎则成,政党而为一国社会之所冷遇则不成。凡英雄豪杰,莫不以得社会之势力则昌,而失社会之势力则败。夫固未有与社会绝不相合之物,而能发生其效能者,政党固犹此例也。
吾试起而观中国之社会,当未有不闻谈政党之名而大骇者,此近日所以有政党固宜于今日之中国乎,不宜于今日之中国乎之一问题也。则告之曰:“是固不必研究之问题。”何也?天下事,当其始,固未有不骇者。数年以前,“变法”,人所骇之一名词;“维新”,人所骇之一名词;“学堂”,人所骇之一名词;“报馆”,人所骇之一名词。凡今日种种新名词,习熟于人口之间,当其始,未有不经相骇之一关者。必待国人不骇于政党之名,而后言政党,则政党直无有开始于中国之时,盖开始未有不骇故也。夫各国皆有电报,中国亦不能无电报;各国皆有铁路,中国亦不能无铁路;则各国皆有政党,中国亦何能无政党乎?此极普通易知之理,而本无足骇也。设当今之世犹有闻政党之名,疑其为大逆不轨而不敢道者,得一读是篇,己可知政党之为何物,不必疑其有何等妖魔鬼怪之藏其中,而自无可骇之理由矣。
于是欲进而问政府待政党之情形为何如?夫政府之初见政党也,亦未有不大骇者,而忌之恶之,欲扑灭之,此又顽钝无智之政府所必演之丑态也。则又当明告之曰:“凡政府与政党斗,则政府之势力必日弱,政党之势力必日强。”故政党之始,其势力若甚微薄,苟得与政府经一回之战争,即增一回之势力。而其终,则政府必降服于政党之下,故政府而苟知政党之利害也,莫如先欢迎之,使政党得行其政策,则国福易进,而阴阳龙战之祸,可得而免矣。
(本篇选自《政论》第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