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旅途是一曲蜿蜒起伏的人生赞歌

人生，是一条望不见终点的旅途。纳塔纳埃尔啊，你都走过怎样的人生路呢？沿途又曾邂逅过如等美妙的景色呢？

自从我们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人生的起点也就渐次模糊起来，但终点依旧遥不可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上了一个布袋，起初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它会伴随着我们前进的步伐而逐渐膨胀。我曾说过，我们永远都只能追求当下和将来的幸福，过去的一切包括快乐和痛苦都不值得回首，但是它们不会就此消散。我们的脚步和思想虽然放下了它们，但是我们的心和灵魂却依旧牵挂着它们。于是，很多就被装进了这个布袋里，跟随着我们一同前进。每当我们走累了，坐下来休息时，便可以打开布袋重温，我们把它称之为“记忆”，这是属于灵魂的精神食粮。

“旅途”二字总是充满了沧桑和辛酸，这是一段跌宕起伏的经历，是任何人都无可避免的经历。它是人生的调味剂，帮助我们做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饭菜。有了它，我们的生活才会绚丽多彩，人生才会丰富充实。当我们一门心思埋头赶路时，耳边时常会想起那余音绕梁的乐声，我知道，那是旅途为人生献上的赞歌。

1.一场从生到死的“黄粱梦”

纳塔纳埃尔啊，在那雨后静谧的夏夜，在那冬日里暖阁的温床上，你那沉寂中的思想定然闯入过一些令你心思神往、流连忘返，甚至是缠绵悱恻的梦境吧。

我们谈论过无数次生命和死亡，却始终站在中途高谈阔论那早已逝去的起点，以及那遥不可及的终点，终归无法在文思泉涌的状态下身临其境。为此，我曾一度唉声叹气。但是，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我似乎找到了一条通向目的地的捷径。当时的我怕晚间睡不香甜，所以早早落了纱帐，躺在了床上，出乎意料的是，竟很快沉沉睡去。第二天早晨，我起得不早，自认为这一觉睡足了时间，没想到坐起来的时候竟有些晕头转向，细细想来，原来是做了一晚上的梦！不仅如此，还把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对此我非常懊恼，为充足的时间却没有换来舒适的睡眠而懊恼。

但昨夜的梦同时提醒了我——虽然我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但可以肯定我在其中经历了很多事情。那是一段漫长的过程。也就是说，梦的时空是扭曲的，它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囊括大量的事件和画面。在梦中，我们极有可能走完从生到死的过程！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闪过一丝灵感，是否可以去梦中找寻那个由来已久尚未解决的问题的答案呢？

这感觉和味道是？是的，应该是那不勒斯的一家理发店吧。理发店的面积不大，阳光进来就足以温暖、明亮整间屋子了，再加上海风的咸味和洗发水的香气，倒是形成了一股特别的味道。从码头上下来，头顶的烈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恨不得赶紧找一个阴凉的地方钻进去。前方就是那家理发店了，那青绿色的门帘传达着丝丝凉意，令阳光下的旅人心思神往。不如挑帘进去吧，反正要躲烈日，顺便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店里客人不少，但也没有很忙碌，我决定躺在长椅上刮一下胡子。先是洗过脸，脸上滚落的水珠冲淡了进屋前的汗水，随后一片颤动着的肥皂沫就开始在我的面颊上跳舞，它们轻踩着我的每一根胡须，使后者渐渐软化，以减轻剃刀划在脸上的疼痛。

一会儿工夫，脸上的肥皂沫连同那些已经软化了的胡须一并离开了，我的双颊和下巴顿时呈现出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接下来理发师拿起了一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剃刀，我知道它比刚才的更加锋利，是用来修脸的。一块沾有温水的海绵正在亲吻我的脸颊，所到之处，剃刀也都光顾了一番。其间，我的嘴唇也被轻轻提起，剃刀没有忘记唇下还有那细如绒毛的小胡须。

要说整个过程没有痛感，那似乎是不可能的。在最后的步骤里，我的脸颊邂逅了淡淡的香水，那种清凉的感觉掩盖了剃刀带来的灼痛。随后扑了香脂，痛感也就不复存在了。所有的工序进行完了，我极其享受这个过程，我的身体向我控诉，实在是不想动，于是我决定再理一下头发，随后便闭上眼睛，继续享受这放松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昏黄的光线，周身没有半点知觉，却已经起身站在了博尔热孜别墅里。我知道，我已经进入梦境了！为此我感到欢畅不已，随即想到了“快意”一词，我想用它来展现自己此刻的心情，然后重复了很多遍。我看到前方有一个小水池，在昏黄的光线下，里面的水黑黢黢的。就在我念叨着“快意”的时候，那漆黑的池水似乎在逐渐往下降，水池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不一会儿我发现那仅有的光线也被那一声声的“快意”吞噬了……

我很喜欢“快意”这个词，若要问还有什么词语承载同样的含义，恐怕只有“生趣”一词能够担负得起了。不过，总还是感觉有些抽象，不如干脆将其称之为“生活”吧。上帝在创造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周全地创造出所有的词汇，就是因为人们的认知和口耳相传就可以将其余的牵引出来。

这里真是一个清凉的好地方，即便是身在梦境中的我，也想在这里画地为床，美美地睡上一觉，那种兴奋程度就好像之前从未有人经历过一样。看啊！前方出现了闪闪的亮光，我闻到了葡萄酒和披萨的味道，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啊！竟然还有我最爱的覆盆子！它们仿佛在朝我招手，紧接着饥肠辘辘的感觉就闻讯而来了。

梦进行到这里，我已经迈出了生命的第一步。这是人生的起点，我即将踏上人生的路途。梦里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在路上了。

耳边传来奔腾的海浪声，远处的灯塔告诉我，此刻我正置身于亚得里亚海中的轮船上。这一次，我竟然有了睡眼惺忪的意识，仿佛还不愿就此清醒过来。船舱里的挂钟跟着船身摇摇晃晃，我眯着眼睛看到了一个“3”字。从狭窄的窗户向海面望去，竟看到了满窗星空的倒影。原来，是凌晨3点啊。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想要继续睡，船舱外却传来了一声声高亢热情的歌声，那是水手们在向远处的灯塔打招呼，也是为即将抵达海岸而欢呼庆祝。他们的歌声激情四射，却使我烦闷难当。因为在那歌声中，我实在是难以入眠。心里想着这夜赶紧过去，等白天清静的时候再好好睡上一觉。

我离开那摇摇晃晃的小床，披上衣服，揉着眼睛走出船舱。当看到那船头挂着的油灯时，我的困意立刻就无影无踪了。我迅速穿好衣服，快步走到甲板上，只见那泛着橘黄光线的油灯与灯塔上的橘光遥相呼应，海面跃动着橘色的光斑，那银色星空的倒影也在这绮丽的粼光下活跃起来了，月亮挂在天空，洒下的清辉拌着热情的歌声融进了泛着暖色的海水中。这是何等的美景啊，若不是凌晨偶然遇见，平常时间又哪里能够得见呢？我贪婪地让目光在周围的一切上流转，想要把它们尽数收入眼底，期盼着这夜能够延长一些，好让我尽情地看个够。

船舱里期盼夜走快一些，船舱外却望着夜走慢一点，这种矛盾而又合理的情感实在有趣。细细一想，这不就是人生的写照吗？对于宇宙而言，人的一生终归是短暂的，但就是这样短暂的人生，却也充满了酸甜苦辣，到处充斥着妙不可言的滋味。那古老的大地，在宇宙面前却是格外的年轻。

宇宙可以自称永恒，但对人生来说，永恒只是一个表象，或许下一次的沉睡，就是那个与死亡抗争的临终瞬间。

春天和人生一样，总是那样的绚丽而短暂，花开花谢从来都不肯停歇。人生也分四时。与自然的四时不同，人生四时没有轮回，只有一个春天，同样非常短暂。流淌的时间和前进的脚步正在描绘当下和未来的画面，我们没有空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回首往日的快乐。即便今夜过后，我再也无法看到如此美妙的景色，也不会选择掉头重温。它属于过去的我，给予了过去的快乐。但是幸福从来都不存在于过去，它永远都在当下和前方的快乐中起舞。人生路上，我们应该追求的，永远都是眼前和未来的幸福。

我闻到了阵阵浓郁的花香，看到自己正处于一个繁华的城市，我想这应该就是著名花都佛罗伦萨了。花都中的花不仅会作为观赏，还承载着供奉的使命，所以总是透露着一股庄严的韵味。因为到处都是精心编制的花环和手环，我看到了一个用月桂枝编成的花环，想必那是一根修长的月桂枝，因为花环足足编了5圈，手艺精巧，看起来十分轻便小巧。哦！这里不仅有花，还有很多种子呢，看啊！这是爱神木的种子吧！

我继续向前走，看到前方有一个盛有清水的大石缸，我不由自主地向水面望去，看到了蓝天呈现出的倒影。我仰头望向天空，看到了一些形状各异的流云，它们以极快的速度流动着，一眨眼工夫竟然消失了大半！我顿时惊异万分，难道云朵竟能在空中消逝吗？我低下头来开始思考，当再次抬起头来时，却惊愕地发现刚才的花都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我竟然站在了万奇歌利亚塔山冈上！

天上的云朵正在急速流动，本以为它们会呈聚合之势，抹黑这碧空，为雨露辟山开路，却没想到，它们穿梭在这碧空中，竟是渐次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晴空万里的蓝天。

这云朵在碧空中消散的情景大概就是梦的尽头了吧。这是一种奇妙的景色，生动地昭示着死亡的场景；云朵消散在虚空之中，死亡也会在虚空中消逝。

不知不觉，就在梦里走完一生了……

“先生，您对新发型还满意吗？”

我惊愕地清醒过来，没有别墅，没有大海，没有花都，也没有山冈，我依然在那间理发店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嚯！当真像是变了一个人呢！

2.那些无理取闹的怪异思想

纳塔纳埃尔啊，你有没有产生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它看似爱情，却又不是爱情。因为它与男人追求和谈论的爱情不是一回事；它形同美感，却又无从解释；如果把它的来源追溯到女人身上，似乎也并不贴切；最后，我发现这种东西竟然也不是我的思想产生的！

我想把它描述出来，却发现无从下手。倘若它只是光牵引出来的激情，我想我就没有表述的必要了，即便表述出来，你也不一定能够理解。

但是我可以向你阐述一下这种情感产生时的情景：当时我漫步在花园里，太阳早已躲在了云层里，天显得阴沉沉的。我看到一张长椅并坐了下来。我看着周围的景色，依稀在空气中发现了丝丝亮光，就像阳光穿透树叶缝隙照射在森林深处的土地上一样。或许它真的是阳光，因为这亮光中还夹杂着微弱的蓝光，似乎是阳光偷了蓝天的颜色，然后幻化成眼前有着氤氲水汽的雨幕。细看之下，空气中仿佛升起了一股股涡流，那是光与波的共舞，如同夏日的倾盆大雨打在坚实的青石板上飞溅起的水泡一样闪闪发光。我顺着这条绿茵路望去，倾泻下来的光也在那里舞动着，仿佛在旋转着自己的身体，为那两旁的枝头冠上一顶顶金色的桂冠……

由此，我的心中就萌生出了这种奇异的情感，我无处倾诉，也无从派遣，只能将它暂且留在心里，待合适的场景，找来一些适当相关的词汇，以期做出一些粗浅的解释。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了那个阿马尔菲的夜晚。

一个又一个夜晚，

无休无止的等待。

看不清黑夜的脸，

是什么爱在作祟？

这里是大海的上空，是海平面上的小屋，它远离码头半英里，像一个享受孤独的小岛。我睡在海上的小屋里，窗户正巧为我送来了海上的一轮圆月，月光照在海面上，反射在窗户周围，明晃晃的犹如白昼，赶走了我那蠢蠢欲动的睡意。

我以为已是黎明，于是兴奋地走出来想要观看这海上的日出，却不想迎来了一束如水的月光。这是满月啊！我抬起双手，那月光洒在手心竟是那样的柔和、纯净，如同预示着第二个浮士德的到来，想必海伦会为此而高兴吧。

这里远离海岸，远处的村庄隐藏在一片黑暗当中，偶尔有零星的亮光闪烁，紧接着几声隐隐的狗吠。看着眼前这片苍茫的大海，我的心头莫名闪现出了浩瀚与渺小的对比。宇宙好像在一瞬间成了一片汪洋，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犹如一枚贝壳般的我对于汪洋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孤独、无助顿时汹涌而来，强大的冲击竟令我几近崩溃。我猛然想到远处的村庄，我急切想要寻找一些共同的东西来安慰和陪伴自己，比如村庄和村民。但距离的阻隔却导致我连村庄的轮廓都看不清楚，最后，我只能通过想象村庄的情景来自我安慰。我本想在心中创建一个热闹繁盛的村庄夜景，那里灯火通明，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但终归事与愿违，眼睛所看到的黑暗把所有的光明都挡在了思想之外，我能想象到的只有一处处废弃的院落，一扇扇破败的门窗，以及那充斥在黑暗当中的死寂……

我坐在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我仿佛听到了那只狗在哀号，大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啊，天永远都不会亮了啊，一切都不会在黑暗中醒来了啊……我会做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那寂寥无人的花园啊，其中的景色都演绎着寂寥的曲调；曾经钟爱的海滩，如今却再也迎不来阳光了；月光下孤独地站着一棵橘子树，我看到那呈现灰色的果实，对此毫无采摘的欲望；我想着那只同样孤寂的狗，竟想不出任何可以宽慰的话。被汪洋占领的大自然一直在期待我有所举动，而我却不知该面对哪一件事。

那被月光打扰的睡意啊，现如今我只能寻求你的眷顾了……

我几乎是被绝望和孤独惊醒的，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阳光那炽热的温度，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回来了！回来了！光明终归还是来了，村庄也“活”了过来。我像逃离墓地一般离开海上的小屋，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花园里。我那孤寂的心情尚未消散，因此无法立刻投入到当下的环境中，我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平复心情。

我看到一处隐蔽在枝叶下的院落，它的四周都是铁栏杆，围墙下面还盛开着各色的花朵，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它的入口。那角落里缠满寄生植物，掩盖着一个狭窄的楼梯，从那里可以下到院中，一些植物的藤条也顺着楼梯扶手延伸了下去，不知这是天然形成还是刻意为之。

我顺着这楼梯向下走去，却发现楼梯上的藤条在轻轻晃动着，我回头一看，一个孩子正尾随我一道下来。他手抓藤条，表情很兴奋，似乎也是第一次发现这里，心中定然想着要与我一同寻找什么宝藏吧！我们来到院中，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旁，我抚摸着他的小脸蛋，他的头发稍稍卷曲，额头上有斑驳的光影。他咧嘴笑着，脸庞是那样的明亮、干净，就连树影婆娑的境地，都掩盖不住他的光彩。

他的到来使我百感交集，感动和兴奋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摒弃孤独，这些东西就都涌了进来，混合之下竟完全变了味道。我有些手足无措，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不如动情地大哭一场吧！就在这如同鸟笼的小院子里，就用眼泪去冲淡那所有的该存在的和不该存在的情感；冲刷干净之后，我就又是那个清透、纯净的自己了。于是，我从清晨哭到黄昏，哭到暮光染黄山间的泉水，哭到精疲力尽，把整个身体都哭空了。

纳塔纳埃尔啊，你一定认为我不可理喻，甚至认为我疯了，怎么会没有缘由地萌生出这些奇怪的思想呢？纳塔纳埃尔，这些想法确实奇怪，但一定是存在缘由的。如果我不是受到孤独的禁锢，又怎会如此渴望陪伴？想想你自己吧，你是否也曾出现过一些说不出缘由的想法和情感？

相信很多人都会出现类似的经历。很多时候，我们找不出原因便不会再去理会，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这是我们潜意识中的强烈需求和渴望。如果我们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一直压抑和遗忘它们，那么自身就会永远处在一种得不到满足的境地之中，这是我们寻找幸福道路上的潜在隐患。

纳塔纳埃尔啊，直截了当是一种乐趣，不管你有任何情感，孤独也好、渴望也罢，都请尽情地发泄出来，不要让自己的思想给自身带来痛苦。

3.穿梭在黑夜和黎明中的列车

纳塔纳埃尔啊，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大部分也都分享给你了。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旅途。风景都是在目的地等着我们，那种心猿意马的期待往往会令我们忽视途中的风景。事实上，“旅途中”也是收获风景的“百宝袋”。而带给我诸多回忆的，应该是那一列列穿梭在目的地之间的列车。现在，我就讲述一下在那些列车上看到的风景吧。

在去往锡拉丘斯的列车上，我看到了铁轨西侧有一条河道，在那麦田聚集的地方，河道鼓起了一个喇叭状的水潭。天空有些阴沉，灰色的云彩就像一块块砌墙的石头，乍一看去似乎要滚落下来一般。水潭里漂浮着一叶平底小舟，那划舟的人似乎是某一块麦田的主人，或者是外出打鱼的渔民，他收到了天空的信号，就要下雨了！闷热的空气终于要消散了，雨露还未离开天空，大地上的泥土气息就开始遥相呼应了，水草下的淤泥气息就开始遥相呼应了，大地上的青草也感受到了风的脚步，纷纷摆动草茎表示欢迎，引来一片沙沙的响声。

那泛着蓝色荧光的水潭看起来是那么深不见底，在一片万籁俱寂的境地更显幽静深邃。乡间僻静的傍晚总是让人沉醉，正当我沉浸其中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喷泉瞬时打破了这股宁静，周围的空气都鲜活起来。那从潭底涌出的喷泉足有一英尺高，随即就像成熟的纸莎草一样四散开去，当最后被溅起的水花重新落入水潭的时候，新一轮的“纸莎草”表演又开始了。如此往复三次，泉眼再一次安静了下来，似乎在为下一次的绽放积蓄力量。

之后，列车经过了突尼斯，那是一个只有墓地、没有花园的地方。白天经过的时候，一片碧空如洗的蓝天闯入了视野，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在上面搜寻到了几点零星白色，就像一艘汪洋中的帆船，蓝天下，有几抹绿色在悄然点缀着整幅景色，如同那风帆的倒影。

夜晚的列车也曾路过这里，如钩的月亮拌着月晕，就像一环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的戒指。面对此情此景，思绪自然不同于白昼。列车越驶越远，越走越偏，终于来到了一处荒境，这时，月光变得惨淡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周围望去，只见那被凄冷的月光笼罩的境地，在黑暗处隐隐现出一座座坟墓，呼啸的风令周围的树木战栗起来，犹如一声声凄厉的哀号，刻画着野鬼魂游的恐怖情景。

我转过头来安慰近乎瑟瑟发抖的自己，期盼着列车迅速远离眼前的景色，伴随着隆隆的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窗外终于没有了坟墓的痕迹……

看啊！这里是卜利达，纳塔纳埃尔，这是我在列车上最深刻的回忆了！窗外的青草是那样柔嫩，繁花是那样浓郁，那一定是花园的气息吧。卜利达！卜利达！记得那是初冬的季节，那郊外山野上的小玫瑰花竟给了我身在别处的错觉。我记得你山林中的景色是四季常绿的，因此不必等候春天的复苏，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你全部的美景了！

我在严实的房间里靠着壁炉，不禁回想到了你那漫山遍野的紫藤和常春藤，在这漫天飞雪的寒冷冬日，若是拿它们来生火，定然是温暖非常吧。我又想起你的花园往往是多雨的，屋外透过来的寒气擅自把那雨“想象”成了彻骨的冰雨，于是我在回想闷热的雨露时，竟然打了一个寒噤。

当时，我手中捧着一本《科学原理》，那是费希特的著作，它给了我再度虔诚的鼓励。我的心逐渐变得温和起来，开始相信安于忧伤的生活，并尝试着把它奉为美德。我抖了抖鞋上的灰尘，任凭它们随着风飘向远处。在领悟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我把自己看成了先知，并且选择在荒漠的灰尘当中游荡；我能想象我的双脚踏在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上，因为终日的暴晒，石头很热，脚底很快就传来了灼烧的痛感。

我再次望向窗外，若是此刻我能够踏上卜利达的草地，同眼前的一切美景说说情话，那才叫不虚此行呢！只可惜，草地在列车的疾驰中转瞬即逝了。幸运的是，卜利达的景色远不止如此。

窗棂圈住了窗外的一座清真寺，在一片白色的光辉中，透出了一股神秘的色彩。卜利达！卜利达！我又一次看到了你那繁花遍野，绿树成荫的美妙景色。在那紫藤缠绕的地方，一簇簇花朵竟然覆盖了一棵橄榄树，那垂直挺立的常春藤也被无尽的繁花压弯了。微风带来了阵阵醉人的香气，透过车窗的缝隙来到我的面前，我贪婪地呼吸这来自原野上的馈赠，竟发现这好像不是花香，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树脂的清香。我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寻觅，仿佛看到了一棵花满枝头的橘子树，正随着风的吹拂，摇曳着向我招手。

离列车不远的路边上立着一排茴香，倒是异常壮观。临近黄昏，阳光抚摸着路边和散落在桉树绿荫下的茴香，给它们的茎梗染上了一抹金色，显得愈发鲜嫩、丰茂了。

夜色渐渐浓郁了，我的眼睛也有些累了，我把思绪拉了回来。虽然如此，那些曾呈现在眼前的美景，现如今却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些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啊，任何一个都无法脱离大自然而独自存在，自然法则就是包罗万象，列车也是其中的一个过客。奔驰在黑夜中的列车，在凌晨迎来了清爽提神的朝露。

4.记忆中那最美的花园

天空依旧在亮光之下，太阳已不见了踪影。这是夏日的夜晚，暮色总是来得那样迟，余晖给广场披上了一种醉人的气息，这也是一种独特的激情啊！

纳塔纳埃尔，我在这样的境地想起了一些同样令人沉醉的花园，今天，我想向你讲述我心中那最美的花园。

漫步在佛罗伦萨街头，到处都是卖玫瑰花的花商，那段时间，整座城里着浓郁的花香，到处都充满甜蜜和爱的味道。傍晚，卡西纳的街角最适合漫步了，道路两边铺着两排青石板，在上面走着既舒服又安逸。星期天，我会专门去往附近的博博利花园，虽然是“花园”，但里面几乎没有花朵，多是一些“遮天蔽日”的树木，因此也被人称为“无花的花园”。博博利花园的树木心照不宣地往中央倾斜，枝干缠绕在一起，就此搭起了一个个透光而浓密的“树洞”。在炙热的夏日，来到这阴凉的境地，感受凉风的吹拂，实在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对于阿尔卡扎尔，纳塔纳埃尔啊，我应该对你说一些什么呢？相比佛罗伦萨，阿尔卡扎尔的花园多了一些波斯风情。这似乎是我最喜欢的花园了，我就与你讲一讲它那与众不同的风情吧。当我想到阿尔卡扎尔的花园时，一首吟诵哈菲兹的诗往往会闯入我的脑海：

琉璃美酒卿斟来，

酒满溅裳畅开怀。

情至深处无自持，

智叟笑谈人生外。

这是一座皇家园林，是供皇室居住游玩的地方。在那长满青苔的路旁，安置着多个喷泉，那铺满大理石的路面每天都因此而光洁如新。高大挺拔的爱神木和柏树矗立在两旁，前面还有一个用大理石铺建而成的大水池，那里还遗留着后妃们沐浴的芬芳。出乎意料的是，园中的花卉只有水仙、玫瑰和月桂。在花园深处，有一片茂密的枝叶，犹如天上的云盖，遮住了半个天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棵参天古树，那层层叠叠的枝叶下，正栖息着一只悠闲的夜莺。

继续往前走去，这里已经接近王宫了，周边也修建着几处水池，相比之下，品位却很一般，几尊雕像矗立在池边，这雕像竟是用贝壳拼接而成，在皇家园林这不免有些煞风景。

一直以来，我们都习惯白天逛花园。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有了逛花园的兴致，并对此毫不吃惊。我兴奋地告诉自己：立刻动身前去！于是我走在法尔内兹的街头，看着一处处景色宜人的花园，我几次想要走进去，可都被人制止了。毕竟这些花园都只在白天开放。在园外，我看到了那伸出来的繁茂枝叶，不知园内是否存在那似锦的繁花？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隐藏在繁茂之下的不过是一片片不为人知的废墟而已。顿时对花园的兴致大减，心有不甘地踏上了回程的路途。

在那不勒斯，我需要到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才能见到那五颜六色的繁花。有些花园靠近沿海，远远望去，就像堤岸一般，阳光射进来，就像照在一面面镜子上，却同时被它尽数吸收了一样。这令我想到了尼姆的水泉花园，那里同样地势低洼，不同的是，水泉花园的周围布满了水渠，就像一位繁花拥簇的仙子披着一条青绿色的丝带，在潺潺的流水声中，更显清丽动人。

马耳他的旅程也令人难忘，那里有一座老城，里面有一处官邸花园，因为环境静谧，空气清新，我时常会去那里看书。老城里有很多树，我记忆最深刻的是那片繁盛的柠檬树，它们长得十分茂盛，以至于形成了一片不小的树林，我和几位朋友有时会去那里散步，聊天、喝酒、赏风景都会考虑那里。望着树上金灿灿的果子，总会忍不住摘上一个，满怀期待地咬下去，却迎来一种招架不住的酸爽，为的只是那口齿之间所留下的余香。

来到海牙公园的时候，吸引我的不是园里的繁花，而是那些被驯化了的自在游走的黄鹿。记得在比斯克拉，我曾邂逅瓦尔迪的一些花园，而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群牧羊的孩子。他们穿着毛毡的衣服，戴着圆顶帽子，手里拿着赶羊的手杖，轻快的步伐伴随着一声声高亢的呼喊，羊群便开始自动分合，改变队形。有时候，他们玩心大起，还会用手杖驱使某只羊儿奔跑，然后兴奋地与它比赛。

我偶尔也会去一些地势比较高的公园，站在阿佛朗什公园的高处远望圣米歇尔山。黄昏时候，太阳的光辉把周围的沙滩染上了橘黄的颜色，从高处望下去，如同一片正在燃烧的物质。那里有很多小城镇，城镇里也有很多迷人的花园。相比一些名声在外的皇家园林，这些不知名的花园有着别样的脱俗韵味。或许你会忘记这些城镇的名字，忘记你曾经来这里的目的，但你一定会怀念那些小花园的景色。遗憾的是，这次的旅途和人生一样，永远都不能故园重游了。

我曾游走在诸多花园里，对一些未曾去过的花园总会呈现出向往的心态。一直以来，我都梦想着能够去摩苏尔的花园看一看，听说，那里有一片玫瑰花海，我是无法想象那种绝美景象的，真想亲眼去看看啊！此外，还有哈菲兹心思神往的设拉子花园，以及纳什普尔花园，那是令欧玛尔流连忘返的境地，只可惜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一首应景的音乐在我的脑海中回响起来，那是在慕尼黑御花园中听到的。当时，应该是春天，我吃着一个五月草冰激凌漫步在花园里，清风吹来，乍暖还寒的空气倒叫我打了一个寒噤。我听到了一阵鼓乐之声，循着声往前走去，只见前方有军乐队正在演奏，他们周围有很多围观听众，大家虽然算不上是高雅人士，但看得出来都对音乐感兴趣。我看着乐团，看着听众，看着夜晚，也看着那正在扑棱着翅膀鸣叫的夜莺，那叫声凄厉婉转，似乎想要把整个夜空吞噬殆尽，这样想着，耳边乐队演奏出来的乐声似乎成了一首低沉的德国诗，说不出的惆怅、悲戚。

原来，快乐是有限度的啊，过了这个限度，人是会流泪的。这就是乐极生悲的界限所在了吧，纳塔纳埃尔啊，你也要牢记这一点。花园的乐趣竟让我感受到了痛苦。那些痛苦告诉我，我原本可以选择去别的地方，还有太多太多的美景等着我去发现呢！生活中的任何场景都是人生的财富，都值得我们前去追求。于是，我开始尝试领略人生中所有的风景，比如高温。那是一个火热的夏天，我在列车上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下午，由于车厢内闷热难当，我的眼皮一直都是热辣辣的。到了晚上，我特意来到敞开的车窗旁边，坐下来，闭着眼睛面向窗外。我并非是要闭目养神，而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集中精神，以细细体味清风的吹拂。当那尚有余热的晚风吹在我的脸上时，我便知道窗外的空气必然也是闷热了一天，即便如此，我那热辣的眼皮还是有了明显的清凉舒畅之感。

纳塔纳埃尔，你心中也有那令你难忘的美丽花园吧，不知是对过去记忆的怀念，还是对未曾得见的美景的神往呢？美景不仅有花园，但愿你能遇见繁花，也能尝尽沧桑。

5.踏上征途，品味人生

纳塔纳埃尔，我想上苍是眷顾我的，我也曾有几段沧桑经历，也曾领略过一些美景，由此，我才觉得自己的人生相对完整。我已经忍不住向你诉说这些经历了，那是一段段珍贵而难忘的人生旅途。

我曾经机缘巧合来到了格拉纳塔，并且去了热内拉利夫平台，听说这里的夹竹桃值得一观，满怀期待地来了，却因季节不作美，夹竹桃尚未迎来绽放的时机，因此，只能叹一声可惜了。没有想到，这样的经历竟然轮番上演了，我知道圣马可小隐修院和比萨大公墓里种植着数千朵玫瑰，本想一饱眼福，谁知同样未曾如愿。终于，在罗马的时候，上天终于网开一面，敞开了我与美景相会的大门，却还是提出了相应的条件——那时的平奇奥山正值花季，漫山遍野的花海怎能就此辜负？只是当时我却不巧生病了，说是来此地游玩，倒不如称是养病。

我当时住在山脚下，每天都能看见上山的游人络绎不绝。到了下午，天气闷热，山上就成了一处避暑的好去处，山顶在一片云雾当中若隐若现，上到半山腰之后，头顶的云朵已然变了样子，云朵的轮廓非常清晰，周边被镶上了金边，仿佛太阳的光线即将突破层层纱帐，就此喷涌而出一般。每一块云朵都大得出奇、亮得晃眼，而它们在山脚下的人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盈、缥缈。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遮住太阳。高处的风极其凉爽，只一抬头的工夫，便把登山的疲累和燥热吹散了。这时候，人们便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来，拿出自带的面包和清水惬意地享用一番。一些平整的大石头早就被镶入了类于人体体温的温度，简直就像一个个天然的壁炉。一些人被凉风吹干了汗水，一股凉意便油然而生，纷纷穿上那放在草地上的外套，走出阴凉的庇护，索性直接躺在大石头上，闭目养神或是欣赏美景，时不时地翻翻身，仿佛要借助石头的温度温暖整个身子。

我虽然在病中，但医生建议还是要多活动，山下实在闷热，我有时也会随着人群上山，因为不赶时间，又当锻炼身体，我爬得不快，还能仔细欣赏沿途的风景。有些时候，我并不清楚自己的体力，因为没有感到特别累，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爬多高，仿佛体力限度能够支撑自己去到山顶一样。也有时候会感到身体非常通畅，仿佛变成了一块多孔的面包，渐渐软化起来。事实上，我最高也就去过半山腰，倒不是因为没有体力，而是这里的美景绊住了我前进的步伐。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在这里已经看不到那俗世中令人疲惫的罗马城了，但博尔热兹花园的景色却被尽收于眼底。我看到一条绿色的“丝带”围着一颗晶莹的“琥珀”，那“琥珀”中心透着晶蓝，边缘却有些碧色，想来应该是绿色丝带的倒影；在这丝带周围，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点缀，想必那就是博尔热兹花园的繁花了吧。那在山下看到的最高的松树尖，现如今也只到我的脚下了。

就像是身处一个无限扩展的空间，我的所见所感正在逐渐延展，虽然不知道山顶的景色怎样，但我已经在足够宽广的平台自在地遨游了。

那段时间，我只是单纯地锻炼身体和欣赏美景，没有再思索什么人生、精神之类的东西。因为我总是精神恍惚、思绪空白，索性就什么都不想了，任凭那萦绕周身的自然力量浸入身体，洗涤一切的污浊之气。几个星期下来，我每天都感觉身心清明，轻松愉悦，病情也好转起来。

随后，我便没有停止旅途的脚步，因为它不仅能够治愈疾病，还能充实人生。我来到塞尔维亚吉拉尔达河畔，那里有一座神圣而古老的清真寺，在白色大圆顶反衬下，周围景物显得格外亮丽。庭院里干干净净，两棵同样古老的橘子树相对而立，不时传出阵阵清香。地面上统一铺设着石板，正方形的露天庭院拥抱了大把的阳光，人走在石板上，影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凳子。四周高墙环绕，极尽古朴典雅。

在塞尔维亚城外有一座神秘的大园子，那里四周都被铁栏杆隔起来，我没有进去过，但是曾站在栏杆外向里观望。里面种植了许多热带植物，那些宽大的枝叶聚集起来，在栏杆之内又形成了一道屏障，想要看到里面的景致也就愈发困难了。透过那树木交错所形成的间隙里，我偶尔会看到一两只珠鸡跑过，它们仿佛在互相追逐，似乎很是悠闲自在。因此，我想里面应当是圈养了不少动物。

后来，我来到蒙彼利埃植物园，并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名叫昂布鲁瓦兹的朋友。我们时常到一些风景宜人的地方，然后畅快地聊天、喝酒，就像当时阿卡德缪斯花园一样。但有一次，我们去的地方并算不上风景宜人，甚至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墓，周围环绕着诸多翠柏，已是傍晚了，月亮尚未满月，月光并不强盛，幸得星空璀璨，倒是增加了诸多光亮。我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然后悠闲自在地聊天自娱，因为没有酒也没有糕点，我就顺手摘了一些玫瑰花瓣，与昂布鲁瓦兹一起嚼起来，竟是格外清香。

还是一天夜晚，我们悠闲地走在拜鲁的海边，月光洒下，海面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在这里能够听见哗哗的流水声，那是附近的水塔在向我们打招呼。我们打算到水塔逛逛，于是循着声走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静的水池，在黑夜的衬托下极为深邃。我正要感叹它像极了一颗黑宝石，却看到如镜面般的水面起了阵阵波澜，那一圈一圈的涟漪告诉我，这颗黑宝石就快要变成一块正在被树脂包裹的黑琥珀。忽然间，月光下摇曳起了几个黑色的影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镶着白边的黑天鹅。

旅途可以教会你认识世界、品味人生、结交朋友，它本身就是人生的宝贵财富。纳塔纳埃尔啊，我希望你也能到处走一走，去领略不同的风景、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人生阅历不是靠别人的经验得来的，而是在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提炼出来的。想要更好的生活，又不想被诸多的尘世所劳累心神，旅途当真是最为合适的选择了。

6.那艘在汪洋中漂流的孤船

纳塔纳埃尔，你对自己乘船的经历有着多深刻的印象？你一直说想要到大海的深处去看一看。我知道你想见到那种浩瀚无边的景象，但我恐怕要向你浇冷水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对的，要想有所得，必定有所舍。你可知道需要历经怎样的磨炼和痛苦才能看到你心驰神往的景色？我确实看到过，但当时没有心情，因为漂流的经历实在是过于辛酸，我需要一种慰藉来抚慰我至今无法平复的心情，因此，我又想向你倾诉了。

我的记忆涌现出了一个个无边无尽的黑夜，那数不清的夜晚啊！一艘漂流在汪洋中的孤船正在饱受颠簸之苦，我能看到的就只有眼前那时刻都在晃动的玻璃舷窗。我极力想透过圆玻璃看到一些可以立足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头也好啊！但眼前的舷窗始终紧闭着，窗外也始终只有那起伏不定的海水，随之而来的头晕目眩的感觉一遍遍地为难我那空空如也的肚子，于是我只能不住恶心干呕……

那数不清的夜晚啊！我浑身酸痛地躺在那狭窄的小床上，双眼张望着那扇玻璃舷窗，始终都不肯移开目光，心中总是发狠地说：就这样耗下去！耗到我的眼睛发白都在所不惜，黎明终归会来的，到时候，我就会离了这船舱，到你外面的甲板上去！我要抖掉身上所有的不适，看着黎明赋予大海闪闪的亮光，洗净它身上所有的黑暗与深邃，并且即将踏上陌生的土地。

终于迎来了黎明，我是被摇晃的船舱吵醒的，看来，此时的大海仍未平静。我明白所谓的陆地依旧很遥远，就像我站在山脚下憧憬那藏于云端的松树一样，我那飘忽不定的神思仍旧在海面上饱受颠簸之苦，那跌宕起伏的波浪始终摧残着我那仅有一丝清醒的思绪。我不想再如此痛苦下去，但是又没有力量与之抗衡。思来想去，我决定不再与之抗争，反而是借力使力，顺着海面的波浪前进。于是，我决定把一缕思绪挂到甲板那高高的桅杆上，让它顺着桅杆的晃动而摇曳前进，通过桅杆的动作体会海面的波澜；紧接着，我又把自己的爱撒在了汹涌的波浪上，让那在晚风中飞溅的海水也感受到我的爱意，而我自己则适时将思想洒在那千里之外的荒原上。这样一来，海水就会如同荒原一般平静，而我的思绪也能寻得一个宁静之所。

海面上的波浪依旧前推后涌，那飞溅起的浪花绽放着相似的花朵，一旦再度落入海面，就再也区分不清了。而这些掺杂着我的爱的波浪，也在这种不分彼此的境地下四散开去，波浪便再也认不出来了。

那始终波涛不停的大海啊！你没有形状却能包罗万象，船上的人认为你起伏不定，岸上的人说你无声无息，但不管怎样，你都没有停下流动的步伐，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你的脚步。为此，我对你的认知更近了一层。

又是一个连空气都黑暗下来的夜晚，今夜的月亮藏匿了起来，连星空都跟着一道隐去了。黑暗啊！无边无尽的黑暗！桅杆上的一盏油灯，在这黑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晃眼，我既渴望光明，又对那极其晃眼的油灯望而却步，这等矛盾的心理实在匪夷所思。

沉寂啊！沉寂啊！海面波澜不惊，整条船上的空气都安静得可怕，我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周围太安静了，我不禁逐渐放松了思绪，就在我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风暴声突然响了起来，就如同巨浪在歇斯底里地怒吼。我一下子被惊醒，脸紧紧贴在舷窗上，想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通过桅杆上那盏孤灯，我看到了起伏的海浪正在饶有兴致地撞击我们的小船，但撞击的力度不大，不过是持续不断地前浪后浪而已，躺在床上的我竟将其听成了风暴。

海浪上演着前赴后继的大戏，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掀起同一处海水，却没有任何位置上的移动。能够在这项活动中前进的，似乎只有那起伏的波浪的形状了，对于海水来说，在整个过程中，它只是被波浪卷起来，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落回水中去，当即就脱离了波浪，依然留在原处，从不随浪而去。而每一个掀起海水的浪头却从未停止前进的步伐，它们不断地掀起所经过的海水，然后再将它们放回原处，借着波浪形状的推动力量继续前进。

我最亲爱的灵魂啊！希望你时刻保持清醒，永远都不要去依赖任何一种思想。就在此时此地，把所有的思想都交给那呼啸的海风吧，海风会把思想吹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就让它们留在世间吧，不要把它们带进天国。

我能感受到我的思想正在逐步动摇，我知道那是奔腾不息的波涛的杰作！我不该在海船上迷茫，绝对不能放弃踏上陆地的希望；只要我还存有一丝欲望，我就能够支撑自己等到双脚踏上坚实土地的时候。那在海面上兴风作浪的波涛啊！你一直认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实际上，你在瞬即逝的波浪上一事无成。它从来都不是你能够仰仗的载体。因为波浪是一个胆小鬼，一遇到压力便会抛弃一切逃之夭夭。

太久了啊！我已经在海上漂流了太久了，这真是一段令人沮丧的经历，我没有去欣赏碧空之下的蔚蓝海水是怎样的深邃，也没有去观望月光如水的星空是如何的璀璨，我能想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无休止的漂流以及那濒临崩溃的边缘。遥远的温馨的港湾啊！你是否正在前方等着我呢？我的灵魂迫切需要一个安身之所，在黑暗中颠沛流离实在是一件痛苦的回忆，灵魂早已疲惫不堪，它太需要那踏在坚实大地上的感觉了，到那时，我的灵魂将得到期望已久的安歇。那里有一座视野宽阔的灯塔，我想它应该是可旋转的，只要站在原地，就可以纵览这无边无际的宽广大海。我要站到那坚固堤的坝上，回首眺望那来程的方向，然后把沿途错过的所有景色悉数填补回来。

纳塔纳埃尔啊，你已经了解了我的辛酸经历，对此有什么特殊感悟吗？是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追寻你那观望大海的梦想，还是就此止步以确保身心免受那颠簸、绝望之苦？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因为人生路总是充满了岔路口，为了不在选择道路上产生遗憾，决定了就不要犹豫，不必理会任何其他东西，想走哪条路就毅然决然地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