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宗元有“养树得养人术”之论,意谓从培养树木中悟出培养人材的法则。余父母恪守“父母威严而有慈,然子女畏慎而生孝”之家风,并以《周礼·三行》“亲父母”“尊贤良”“事师长”戒之,而祖父恒宝公则明示“认真读书,老实做人”乃柳氏家训。家父吉忱公按其意愿从小就对余进行国学及医学启蒙教育,动辄从文字源流谈《说文》,从数字组合说《河图》《洛书》,从古人结绳记事讲八卦及神农尝百草的传说。20世纪50~60年代,中、小学的学习环境比较宽松,故余有暇诵读《药性赋》等医学启蒙书籍,并对人体经络模型产生极大的兴趣,对上面标出的经脉循行线和多如繁星的穴位百看不厌。同时,耳濡目染吉忱公为患者诊病,其高尚的医德,精湛的医术,博得世人的敬重,亦坚定了余继承父业的志向。

明·宋濂尚云:“古之医师,必通三世之书。所谓三世者,一曰《针灸》,二曰《神农本草经》,三曰《素女脉诀》。《脉诀》所以察证,《本草》所以辨药,《针灸》所以祛疾,非是三者不可以言医。”故当余从父习医时,家父课徒先从中医典籍起,强调必须打下一个坚实的理论基础方可言医。并以“理必《内经》,法必仲景,药必《本经》”为训,余亦一头扎进书堆里。一部《伤寒论》,书中三百九十七条,一百一十三方,每日必背诵一遍,从不间断。继而背诵《内经知要》《金匮要略》《难经》的重点条文。而《本草经》《脉经》《温病条辨》《时病论》亦要熟读能详。就一部《伤寒论》而言,是在余背诵如流后,方授课说难。递次讲授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柯琴《伤寒来苏集》、尤在泾《伤寒贯珠集》及恽铁樵《伤寒论辑义按》,让余从《伤寒论》六经辨证说理间,潜移默化地感悟其辨证论治大法,家父称之为“神读”,意在应用经方时,能深究博览,独探奥蕴。其后,在余研读汉以降历代医籍时,要求“凡书理有未彻者,须昼夜追思,方可有悟”。并告云此即“心悟”也。并谓“元·王好古‘盖医之为道,所以续斯人之命,而与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明·龚信‘至重惟人命,最难却是医’,乃历代医家必守之训”。故在随父习医时,庭训多在旁征博引说理间。从而造就了余“至重惟人命,最难却是医”之立品;“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之学风。而今编撰《柳吉忱诊籍纂论》,传其术,彰其法,亦“而与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之谓也。

《列子·力命》云:“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殷敬顺释“诊”,“候脉也”。《汉书·艺文志》云:“太古有岐伯、俞跗,中世有扁鹊、秦和,盖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颜师古注:“诊,视验,谓视其脉及色候也。”明·归有光《水利论》云:“太仓公为人治疾,所诊期决死生。故诊者,候脉察病之谓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记有仓公淳于意之语:“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由此可知,诊籍,即今之医案,是医者诊治疾病的真实记录。在此《传》中仓公有云:“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余汇集家父吉忱公之验案,并解读之,此即编撰《柳吉忱诊籍纂论》之心结也!即观“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之谓也。以冀读者读之,而对吉忱公临证理、法、方、药之思路晓然于心。虽说“医之有案,如弈者之有谱”,可按而复之,然余编撰《柳吉忱诊籍纂论》,记述公治病之方,而更重于表述其治病之法也!诚如明·李士材《伤寒括要》所云:“方者,定而不可易也;法者,活而不可拘者也。非法无以善其方,非方无以为其症。”

本集所选之医案,多系1973年余调回烟台市莱阳中心医院后侍诊所录,部分医案系从公之学术论文及著述中而选。公于1995年西去,余即着手选案编辑。后因应学师张奇文公之邀,共同主编《名老中医之路续编》工作而耽搁。今《续编》第四辑付梓,故《纂论》得以有暇,爰诸于笔。

《荀子·君道》云:“纂论公察则民不疑。”故纂者,乃汇集、编辑、编撰之谓也。纂论,乃汇集议论之谓也。今汇集吉忱公之验案,解读其治验,故结集名之曰《柳吉忱诊籍纂论》。清·薛福成《庸盦笔记》有云:“凡所纂论,均惬人意。”此余编辑此集之愿也。然余才疏学浅,而未能让读者“均惬意”,故望广大读者见谅。

值《柳吉忱诊籍纂论》付梓,以清·陆九芝《世补斋医书》语与读者共勉:“案者,断也,必能断,乃可云案;方者,法也,必有法,乃可云方。”

乙未年孟夏柳少逸于三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