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汇中西

如何平衡古今中西成为浙大文学院与战时学界同仁的关怀核心。《思想与时代》月刊于1941年创刊,编辑部初设于遵义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郭斌龢一度出任该刊的编辑与编务。《思想与时代》以实践“科学时代的人文主义”为宗旨,“科学人文化是现代教育的重要问题,也是本刊努力的方向。具体的说,就是融贯新旧,沟通文质,为通才教育作先路之导,为现代民治厚植其基础”。张其昀:《复刊辞》,《思想与时代》1947年第41期。《思想与时代》作为20世纪40年代在中国学界颇具影响力的学人刊物,充分展现浙江大学文学院同仁的学术旨趣:一方面强调西方科学的重要性,同时寻求中国传统文化价值与思想资源,努力融汇西方现代科学与中国传统文化资源,即“谋中西文化之统一,以从事于真正之创造”。郭斌龢一面撰文弘扬孔子为代表的“儒行”精神,“吾国固有文化,以儒家学说为中心。而儒家学说中,尤以理想人格之提示,最为具体,最为实效。人类行为之推动力,究极言之,非感情,非理智,而为想像”。儒家所长在于善用想象,激发理想人格,遂有“小人儒”和“君子儒”之别。中国历代以“君子儒”为立国精神,“要其最终鹄的,在勉力求为智、仁、勇三方面平衡发展之完人。而‘儒’之一字,实际上尤为提示此理想人所通用之名称”,解决中国当下以及未来的重大难题当首先发扬君子儒的精神。同时,郭斌龢倡导希腊文化之于现代文明与中西文化融合的意义:“现代文明,导源希腊,知有科学而不知有哲学,知有现代而不知有希腊,是犹知声而不知音,知音而不知乐也。”人生要道,不外道德与知识。我国文化侧重品格陶冶,人情谙达,与实际生活的处理。希腊文化注重智慧开发,强调知识而不轻视道徳;提倡道德,亦用知识的观点阐发,所谓道德即知识。若能将希腊之学与中国学术配合,“正可收截长补短相得益彰之效”郭斌龢:《现代生活与希腊理想》,《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1期。。郭斌龢以译介与阐扬柏拉图学术为毕生的志业,早年曾和景昌极合译过《柏拉图五大对话集》;晚年又与学生张竹明合译柏拉图的代表作《理想国》,向国人介绍柏拉图;又弘扬柏拉图的教育思想、美学思想以及其哲学思想的核心“埃提论”(即“理念论”)。

郭斌龢认为柏拉图思想的中坚即其理念论,柏拉图的idea与程朱所言“事事物物皆有理可格之理”最为相似,但二者又有历史背景的差异,强行比附则易生误会,所以直接将其音译为“埃提论”。同类事物有一个共同的抽象的“埃提”,事事物物都有其“埃提”,万事万物组成了事物的世界,万事万物的“埃提”又组成了柏拉图所谓的埃提世界,即理念世界。事物的世界是我们可以感觉到的可感觉界,理念世界则是我们用以理解世界的可理解界。柏拉图认为理念世界是最真实的世界,现实世界是理念世界的摹本,是次真实的世界,艺术世界更是现实世界的摹本,是幻想的世界。所以在柏拉图的文艺思想中,一般诗人和画家的创作是仿本的仿本,影子的影子,和真实隔着两层,他们没有真知识,其艺术创作依靠的是灵感和神助。郭斌龢将柏拉图的“埃提论”分为逻辑和心理两部分,前者为用科学方法探得之具体事物之“埃提”,即我们所说的解释现象时所用的概念而已,用为研究事物之永久不变的工具;后者为道德观念经过想像具体化后所得之结果,如真、善、美等。前者目的在于明了宇宙一切之“埃提”,后者目的在于获得若干“埃提”为一身受用。郭斌龢认为柏拉图反对以“埃提”为物,从逻辑的方面来说,“埃提”并不是存在于另一世界的具体之物,而仅为一观点,是我们用以去了解可感觉界的工具,离开了我们的应用外,其本身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所以从逻辑观点来看,“埃提”仅为人类理智解释世界时所由之途径,此世界即可感觉的世界,不是另外有一个不同于此的世界。从心理方面来说,柏拉图之“埃提”为玄想的对象,非辩论的对象,是道德观念的具体化,道德观念经过想像力具体化之后,其所得结果即是柏拉图所称的“埃提”,此与将“埃提”视为观点和自然法则则完全不同。要而言之,柏拉图所谓“埃提”即科学家苦心钻研所欲发现的自然法则,然与生俱来的各种思想范畴也称之为“埃提”,且柏拉图视之为诸“埃提”中最重要者。郭斌龢:《柏拉图之埃提论》,《柏拉图五大对话集》,国立编译馆,1933年。郭斌龢认为柏拉图著作在西方所占的地位,几乎与经籍在我国的地位相等同,为西洋精神文化的源泉。柏拉图在西方号称理想主义的鼻祖,兼严密的理智与丰富的想像于一身,重理想、富热情,一意求真而不忘淑世,且尤其注重个人人格之增进,其教育思想正是在这种价值引导下应运而生。在柏拉图看来,道德的过失在于后天教养不当,教育的精义在乎培养心灵,教育制度“当为一种足以供给正在生长中之心灵以适当滋养品之制度,或为一种调整心灵环境,以适应心灵更高需要之制度”,其特点又是由人的心灵及其需要所决定的。柏拉图的心理学说将人性视为包含三部的复杂体,第一部为欲念,分为必要与非必要两种,教育即是要对难以节制的非必要欲望进行驯御,使其不妨害人们较高的心理活动;第二部为血气,即勇敢之基,此部培养得当,则有益于竞技比赛,培养太过则令人暴戾恣睢、专横好杀;第三部为哲学,是心灵中最重要的部分,为人性中神的部分,充分发展便可成为哲学家。对人性见解的扩大便是柏拉图对国家组织的见解,国家主要有三种工作:其一为生产人生必需品,其二为外抗敌人、内维治安,其三为立法行政。任第一种工作者为农工商,第二种为兵士,第三种为哲学家,不同的工作分工即是因为他们人性中三部的差异。

柏拉图由此将教育分为三期。第一期教育为文艺教育,其间包含了柏拉图的文艺思想等美学思想。文艺教育的目的在通过感官,利用优美的文学和艺术作品来陶冶、涵养性情,为年轻人和儿童创造良好的环境,使其嗜欲情感得到因势利导的合理调谐。该期主要的功课为音乐、文学、体育锻炼等,关乎人的智育和体育,此期至十八岁毕业,继之以两年的军事训练。第二期为数理教育,注重理智的发展,包括算术、几何、天文、音乐等,目的在造就成年人为一国之治理者,需时十年,至三十岁止。第一期毕业者不一定都能进入第二期,必要选择那些优秀聪异、好学深思之士继续教育之、陶铸之,使其成为治理监护国家之人。三十至三十五岁为第三期哲学教育,进而研究辩证,经过五年考验,其生性与哲学相违者则被淘汰,其余为国家管理者,他们都是哲学家兼为政治家。自三十五至五十岁这十五年参加实际工作,为国效力,战时指挥军旅,平时则从事政治,以增加实际的经验。在此任职期内成绩卓著者,至五十岁可退而治纯粹哲学家,唯国家有事时仍须踴蹿赴召,为国效力。柏拉图的教育思想与其哲人治国的主张相辅相成,他的最高理想是哲学家应该为政治家,政治家应该为哲学家,哲学家要学以致用,求诸实践,即有哲学头脑的人要有政权,掌握政权的人要有哲学头脑。郭氏认为柏拉图“一生出处进退,颇有吾儒风度,其教育思想,复与大学之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道,有若干不谋而合之处。其论音乐与运动之道德效力,以及刚柔之当互济,文质之宜兼施,亦儒者之所恒言”。以柏拉图的学术为参照,可知我国国是为民主政治,势所必然,不应犹疑,“此种民主政治,为有限制之民主政治,而非柏拉图所深恶之无限制之民主政治”。真正的民主政治,“一方固赖民意之发扬,一方尤赖有社会领袖之指导。如何造就真正人才,以作社会之领袖,人民之表率,此为建国事业中最大之问题,而亦柏拉图于二千年前,所终身思之以求解答者也”郭斌龢:《柏拉图之生平及其教育思想》,《思想与时代》1941年第5期。

正如缪钺为郭斌龢晚年翻译柏拉图《理想国》一书所作序言中说的:“柏拉图为古希腊三大哲人之一,上承苏格拉底,下启亚里士多德。古希腊学术文化之根本目标即在于追求智慧、追求知识、追求真理。柏拉图认为,哲学家与政治家应合二为一,哲学家应具治国之才能而政治家亦应有哲学之思想,哲学家主政,则至治可期。”柏拉图著《理想国》一书,“抒写其哲学家治国之宏伟卓识”,“书中涵蕴宏富,体大思精,凡当时国计民生急迫之问题,几无不涉及,影响予后世欧西文化者至深且巨”。郭斌龢先生一生以沟通中西,振兴文教为己任,“尝谓世变日亟,应谋自救,而笃旧者迂阔,崇洋者浅薄,举不足以语此;必也以宏通之识、淹雅之学,抉择发扬吾华夏族数千年文化之菁英而兼采欧西之长,始可以拓新文运,而古希腊哲人追求真知之精神亦极有足取者”。缪钺:《郭斌龢译柏拉图<理想国>序言》,《缪钺全集》第七、八合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29页。

(作者:张凯 朱薛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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