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坪顶,天色渐渐昏暗, 雪源源不断地从云层中落下,无休止地编织着这个苍白的世界。
呼啸的狂风如无数条游走的白龙在红梅林场掀起的巨大的漩涡,不过扩散到凤凰坪已经是微乎其微了。从山涧蒸腾的雾气在林子里静静地流淌,像是一缕流动的轻纱,越往深处越发的浓郁起来。
两个人影隔着数米站在薄薄的雾气里,静静地望着山下红梅林场的方向,他们是风暴的旁观者,见证着那场残酷而激烈的争斗,他们的身影矗立在山巅之上,在这壮阔而寒冷的天地之间显得渺小却又带着巍然坚定。
“帕鲁先生,看来阿撒尔先生那边的进展不是很顺利啊!”其中一个黑影紧了紧披在身上棕色绒毯,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关切,迎面的寒风夹杂着雪刮过他的脸颊,却未能让他的视线有丝毫偏移。
“呕,真不知道那群家伙在想什么!连两个小孩子都搞不定!看来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的合作了。”另一个人双手抱胸,神色凝重,目光中透露出对这场斗争胜负的思索,他的呼吸在寒冷中化作缕缕白气,仿佛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
“天已经黑了,他们能拖住的时间不会太长,荆会的人很快就会赶到这儿来。若是他们失败了,你们还有挽救的办法吗?”黑影关切的问。
“来之前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修正会的人若是真的搞不定的话,那就只好我们自己动手了。”男人叹了口气,“若还是让荣盈盈跑掉的话,那就只能认命了。”
“认命?”黑影一愣,“你们费这么大力气猎杀荣盈盈,也会选择认命么?我还以为你们抱着十足的把握呢!”
“我们面临的可是荣家血脉之力的传承人,谁知道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对上堪比初代种的目标,你会有十足的把握吗?”帕鲁插着手,点起一根烟,慢慢点上,微弱的火苗在弥漫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初代种?”黑影有些震惊,“怎么可能?她不过是A级血统而已。”
“有些秘密还是不知道的好,别看荣家依附于荆会,可实际上,这个家族已经存在上千年之久,远比荆会、柳家、林家要早,据说他们的始祖是姬姓荣公,可以追溯到中国的上古时期,他们远古始祖被认为是黄帝。历代荣家的集大成者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它就像个无底洞,无论谁想揭开他的面纱一探究竟,都会被卷入这场漩涡,消失的干干净净。”男人叹了口气,“这场围猎就像是一场动物的博弈,一群鬣狗小心翼翼地跑到在狮子和老虎的地盘上抢夺的猎物,强壮的狮子和凶猛的老虎都不会把鬣狗当回事,却也只能眼睁睁观望,看着鬣狗肆无忌惮地大快朵颐,因为狮子和老虎真正要警惕的是彼此,谁先出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想荆会到现在还按兵不动,一定是紫荆学院两大外裔家族在从中作梗,至于是不是修正会的手段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这是他们的事,鬣狗作为投机取巧的中立方不会吃亏。”
“你把自己比作鬣狗?”黑影笑着说,他头一次听说这么有趣的比喻。
“不,我们不是鬣狗,我们是空中翱翔天际俯观整个战局的乌鸦,无论猎物和猎手的争斗谁输谁赢,我们都不会主动入局,只要看着可怜的猎物被肢解,我们舔到一点儿残渣就够了哈哈哈。”帕鲁笑着,呼出一口淡淡的青烟,“若是不幸猎物真的逃出生天,那就不得不所有参与者买单了,这场精心策划的针对猎杀荣家继承人的狩猎大会就像是风中的火种,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但参与者就是最好的阻燃屏障,只有死了,他们才能将秘密紧紧封存,永不泄露。”
“隔岸观火么?我看更像是牺牲修正会弃车保帅吧?又或者说,这算是对我的一种警告?若是从我这走漏了风声,帕鲁先生也会拔出一把马卡洛夫冲我开枪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影缓缓抬起了手,一把56手枪在指尖旋转。
“哎,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猎杀荣家继承人跟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男人说得很委屈,随即嘴角上扬,咧开了一丝鬼魅的弧线,“即使你对我失去了价值,我们也还是合作伙伴啊,我们互相帮助过彼此不是吗?”
黑影手中的手枪旋转的更快了,就在即将脱手之际,突然猛地骤停,卡在男孩食指之间,另一只手顺势接住了刚刚弹出来的弹夹,弹夹里一颗子弹也没有。
“你这是在试探我的诚信?我懂了,你放心吧,卸磨杀驴的事我们不会做,我们只谋利,为了共同利益,我们可以和伙伴兵戎相见,也可以和政敌握手言和。中国人讲究一诺千金,在交易完成之前,我们绝不会出卖我们的合作伙伴,若我们真是一帮穷凶极恶之徒的话,谁还会跟我们合作呢?”男人说。
这时,男人口袋里的微型对讲机响了,这种便携式对讲机装载了超外差接收机的功能,从远在苏联的某个基站链接地球静止轨道上的苏联通信卫星作为中转,选择接收所需的有效信号,恢复成基带信号,从而产生音响和显示消息,虽然没有像紫荆学院研究出的便携式卫星终端那样安装液晶屏幕,不过已经是非常高效的通信手段了,即便在荒无人烟的北地冰原或是野趣横生的热带雨林,都可以借助天上的卫星实现通信。
他默默翻看着上面的消息,深深吸了一口气,耐人寻味地说:“阿撒尔那个蠢货失手了,我们的猎物已经逃出来林场向着日月峡去了,倒还真是小看了荣家小姐,既然如此,那就把最坏的结果也扼杀在摇篮里。”
随即,男人拿起对讲机呼叫,声音里带着威严下令:“通知我们的人把‘兀鹫’叫过来,对猎物进行最后的合围,是时候收网了。也告诉戈麦斯,有一对乱入的小白兔闯进来了,找到他们然后一并解决掉,这样对紫荆学院也算有交代了。记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决不能让荣盈盈活着走出日月峡!”
“代号‘兀鹫’?”黑影有些好奇,“是你们的什么秘密武器么?”
“我们的交通工具而已,组织要求这次低调行事,所以带的人手不够,于是组织动用了一架别洛戈尔斯克的Мильми-24,也就是你们说的米-24武装直升机,至于戈麦斯,他是我手下最出色的猎手。”男人转过头来,笑容云淡风轻,“对了,那个叫江洛冰的用不用一并解决了?留着他对你们似乎也是个麻烦吧?”
黑影摆了摆手,“你们动荣盈盈尚且只是牵扯荣家而已,江洛冰作为荆会精心培养的利器,若是你们碰了他,势必会受到林政远更加凶狠的报复,到时候连你们的生存都是个问题,还怎么庇护我呢?”
“帮你们你们还不领情!”男人耸了耸肩,“算啦,只要这次行动能够顺利完成,其他人都无所谓。”
“你们动用军用直升机会查出调度记录的吧?”
“不用担心,在别洛戈尔斯克有组织的一个军事点,跟你们的北溟港一样,是眺望的前沿哨。那里的部队听命于我们,我们养着他们。而且,在这个初春时节,装备需要换季调试,我们会检查和维护冬季使用过的装备,补充燃料和保养什么的,军机调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那里的基地担负着边境地区的巡逻和警戒任务。”男人摆了摆手,“都是些小事儿,就不跟你说这个了,还是商量一下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吧!”
“上一次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们本不该见面的,若是我们的交易被荆会的人发现,身为叛逆分子的你和我会上通缉令的吧?”黑影笑了笑。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既然来了,就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利益可以互换的。而且,在我的领域里你是绝对安全的,我能察觉整个领域的所有动静,只要有一丝异样,我就能察觉。”男人随手一挥,眼前的雾气瞬间向着两边扩散,露出一条清澈道路,仿佛开辟出了一条通天大道,等他和黑影走后,雾气又慢慢把这里填充,就像是航行在海上的船留下的被海浪慢慢磨平的尾流。
“这是你的言灵能力吗?真有意思。”黑影跟着男人慢慢走进松林深处。
“在人类的历史里,信任这种虚伪无形的东西只是握住权柄的手段而已,人与人交往的意义在不断于交换价值,货币还没诞生之前人们就已经开始以物易物,大家互相搭台,各取所需。我和你的交易就像是男人背着女人找情妇,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男人走在前面滔滔不绝。
“听着真是有够恶心的比喻,你的观点我可不敢苟同。”黑影说,“你的观点自相矛盾,若是整个世界没有规则和制度约束,像你说的一样围着利益和价值去转动,那还有什么交易可言呢?我买给你东西你却不付钱,或者我们是签订了某个合约,你转头就把它当做废纸一样撕掉,再或者就跟港片里黑帮黑吃黑一样。”
“不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卖给我荣盈盈的情报,我为你提供庇护,说到就做到,这是等价交换,公平交易。我从不贬低诚信的高尚品格,而且,我十分钦佩舍生取义的境界,并且有心去追求。只是,我站在这个充满欺诈与阴谋的舞台上,利益和价值才是权贵们的信仰,他们尽情演绎着权力与欲望的游戏,你想啊,如果不是圣瓦西里的落寞,紫荆学院的崛起,两者根本不可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平起平坐地谈合作,所以讲究契约精神的前提,还是要有一定的实力的。”
黑影沉默了好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俯身捡起地上一枝凋零的梅花,那花瓣依旧粉嫩如霞,只是边缘微微卷起,带着几分沧桑,他捧着那朵花,轻轻剥去上面的积雪,又慢慢的放回雪地里:“你说的对,帕鲁先生,失去价值的人就像是凋零的梅花一样,曾经的鲜艳与芬芳渐渐消逝,只留下孤独与寂寞的残枝,他们的故事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一样,不会有人再想起来。”
帕鲁站住了脚步,扭头看着矗立在雪地里的那个人,他隐约能体会到他说这句话时有种自嘲的意思,好像他曾经就是别人眼中那个累赘,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一样。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鄂伦春’的绝迹之夜?”帕鲁沉思了一会轻声问。
周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安静,黑影默不作声,目光像利剑一般刺向他。
“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就不必太过于相互提防,为了共谋大业,我愿意分享我的情报。那是在1968年1月29日,除夕之夜,一个住着鄂伦春族的小山村被一夜之间一场大火烧成了一片虚无,什么都没留下,相关的一切资料被有关部门封锁了,在这之后,荆会的北溟港赫然建立,按理说,他们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专员培训而在这片荒芜的雪原建基地,无论是XJ或是东南亚都有他们不少的势力分布,好像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帕鲁说的时候,一直看着黑影的眼睛,他从眼神的变化看看他有没有说谎。
“你听的不会是《聊斋志异》里的什么传说吧?”黑影的脸色有些怪异,“即便是真实存在的事,一个盘踞在山林的村落,在除夕之夜举行一些篝火或者放烟花之类的活动引发火灾,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对吧?”
帕鲁耸了耸肩,“有人调查过当时荆刺的调动记录,除夕夜之后的第三天,荆会秘密派出了一个小组来调查过这里,由当时执行部负责人亲自带队,也就是如今的院长林政远,他们来到这片烧焦的村子进行了十几天的勘测和搜索,后来的消息就再也没流出过,无论是新闻报道还是报纸从未提及过这件事,也没有这个村子生还者发声,也可能那场事故根本就不存在生还者,又仿佛这个村子不曾存在过一样。”
“可那又怎样?”黑影插着手,眸子微微眯起,目光里藏着锋利的冰棱,“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问问林院长当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发现拿出来与你们一起分享分享?若是没有秘密他大可以告诉我,可若是不小心触碰了他的逆鳞,他会立刻从袖口中抽出短刀来解决我这个‘叛徒’吧?”
“不,据我的情报了解,村子的旧址就在这个地方。”男人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冰窟,透着隐隐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