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如满天的蝴蝶在车窗外迎风飘舞,映衬着朦胧的天空,让人分不清是午后还是清晨,世界程一片藏青色,仿佛活过来的华廷伯格的《深冬》。疾驰的暗流停靠在日月峡山坳的一处拐角,再往山上走的路被厚重的积雪挡住了,高大的山石如一尊雕塑银狮俯卧在山门前守候着天国的宝藏。
通往山顶的红松林茂密如海,白茫茫的一片,茂密地抬眼看不到天空,像是走进了朦胧的洞天福地,丛林深处有一条不起眼的青石小路,厚重的积雪在两侧堆积如沙,路铺设的很粗糙,青绿色的鹅卵石有大有小随意的散落着,像是铺满巧克力豆的牛奶曲奇饼,不过被积雪填充后的路面看起来平整了很多,隐约可以看出曾经的路线,很显然雪后有人打扫过了。
江洛冰不急不慢地和荣盈盈并排走在前面,慢悠悠地沿着小路向上走,林瑶跟在后面,专踩路上积雪厚的地方,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每踩一脚她的小脸都会越发的兴奋。
这种画面给人一种清朝皇帝带着心爱的宠妃们游山玩水的感觉,江洛冰很享受这种感觉。
“等等我,等等我,这么棒的雪景你们一点都不懂得慢慢欣赏啊!”见两个人走远了,落在后面的林瑶腰弯绕过了垂下来的松枝,连忙小步子跟上。
江洛冰装作没听见,丝毫没有减缓步子,心说你欣赏你的雪,而我欣赏的是你师姐,走这么快还不是为了把你甩开,打扰我的好事!
“慢一点慢一点,我们是在旅游啊,不是在陪你搞集训!”荣盈盈拉着江洛冰的袖子他才慢了下来,“想不到居然这么轻松就进来了。”
“嘿嘿,小事儿!这不是有我在呢,看门的大爷很放心,再说了,我穿着这身衣服呢。”江洛冰拍了拍自己靓丽的军绿色制服,洋洋得意,“这里是日月峡,应该是小兴安岭风景最棒的景区了,从这里一路上山,过了前面的崖谷就是凤凰坪了,那里曾经是山里的猎户们的栖息地,只不过封山之后,猎户们都搬走了。”
“这里为什么会封山呢?这么美的雪景,没人来真是可惜。”荣盈盈揉了揉眼睛,瞳孔中透着喜悦,她拾起路上散落的一束红色的梅花,扫去上面的雪,凑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她伸了个懒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种清爽瞬间让长久疲惫的身子放松到骨子里。
见荣盈盈心情大好,江洛冰心里慢慢松了口气,他大大咧咧的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据说去年冬天这里刚发生过一次小型的雪崩,大雪沿着山顶一路倾泻而下,跟泄洪似的,一下就把村子给淹了,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后来为防止再次出现意外,日月峡区的林业部门不得不把山封了,山里大部分猎户也被安置到了山下的镇子上生活,说是等到了春天,想搬回来可以再搬回来,想进山打猎就进山打猎,林业部门都不管,可就是下雪的时候不能进山。”
“可是这里的积雪还没化欸师兄,跟大坨的棉花糖一样,我们闯进来岂不是还有遇见雪崩的可能?”林瑶抱着一大团雪堆蹦跳着撒在空中,满脸的兴奋,冰冰凉凉的雪花如钻石星辰般洒落,落在她娇嫩的脸蛋上。
江洛冰愤愤地扫了扫砸在头上的雪,扭头看着这位不叫人省心的师妹,那种对雪崩的期待眼神好像是一只摇尾巴的哈巴狗在等主人扔骨头。
“可不要小瞧雪崩。”他转身顺手给林瑶指了指身后山谷中那座隐约亮着红光的黑色铁塔,那是北溟港中心环绕塔身的航空障碍灯,“从我手指大概五公里的地方是学院的北冥塔,若是凤凰坪现在发生雪崩,从这里顺着山谷一路冲下去,大概只需要一分钟就会把北溟港完全淹没,像海啸一样,若是真的不幸被埋在积雪下,那就只有在窒息和严寒的双重折磨下向上帝祷告了。”
一场真正的小型雪崩的破坏性不亚于一场巨浪海啸,随着剧烈的轰鸣,厚重的积雪会像千军万马一样翻滚下山,摧枯拉朽地撵平一切,任何东西再碰撞的一瞬间都会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土崩瓦解,即便是北溟塔那样的坚固铁塔在雪崩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不过对于从未经历过雪崩得任而言,那洁白柔软的东西更像是从云端卸下的棉花糖,所以总有人把雪崩亲切地叫做“云崩”,仿佛是冬日卷云从天边倾泻而下,倒是给缤纷的景致增添了别样的点缀。
林瑶双手拳握,双眼夺目心驰神往,幻想着雪崩铺天盖地而来的既视感,她眨着眼睛,心驰神往地说,“我觉得,一个人若是被这样大坨的棉花团拥抱,也会是个蛮幸福的葬礼吧。”
江洛冰扶额,心说师妹你这满脑子都是些什么新奇的想法啊!不过这也难怪,对于南方人而言,这白白的软软的雪就是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他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也是这样惊艳。
“哎呀,你们真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北溟港的实习专员们都在这里搞特训,我们在这座山里来来回回转了半个月,路熟得很,哪条路安全哪条路不能走我清楚得很!”江洛冰很是自信,“而且,山里面还住着很多动物,像梅花鹿阿、天山马鹿啊什么的,若是真的有危险,它们会比我们更警觉。”
“我更想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熊出没。”林瑶紧跟在江洛冰身后瞪着大眼睛四处张望,松林安静的像是步入了梦里,散漫天际的被积雪压弯的红松叶映到她的眼睛里,如繁星,如落花。
她就像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女孩,眺望着满天繁星。有幸在这么美的雪景中漫步,又有自己喜欢的师兄作为全天候导游,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喜。
“师兄,学院为什么要藏在深山老林里偷偷学习啊?在香港不行吗?”林瑶突然问。
“专员强训更多的是户外课,在这里条件和气候与任务地域很相近,可以更好地适应任务环境,而且很凑巧的是,东北这个地方三月份还会下雪。”
“任务地域?”林瑶挑了挑眉,“话说回来,师兄,你莫名其妙地参加这次培训,是要去苏联还是北欧啊?我也想去!”
“北极,学院开设了对企鹅抗寒基因的课题研究……打算在北极繁殖企鹅,现在不是都说全球变暖要珍爱野生动物嘛,我们去考察一下北极是否符合企鹅的生存条件,还有北极熊吃不吃企鹅之类的研究……哈哈。”北地行动是荆会的绝密,江洛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慌里慌张地圆场。
“师兄你骗人的吧!”
江洛冰挤出一个笑脸,心说好吧认了,不得不认,以林瑶那种见杆就往上爬的精神,与其被她一路纠缠,还不如告诉她,想不到学院的绝密级任务的泄露居然源于自己的口误。
“北极的冰层面积那么小,按道理也应该是把北极熊带到南极啊。”林瑶突然拦到江洛冰前面,一本正经地说。
江洛冰深吸一口气,心说师妹果然还是师妹,空有智商,却还是个小孩子,生气起来还是蛮可爱的。
“哎呀!”荣盈盈一脚没站稳踩在雪地中,积雪陷没了她的脚踝,“哎,这里的雪真的好深啊!都已经是初春了,这里的雪简直比冬天莫斯科的雪还要厚。”
她是真得很讨厌带跟的鞋子,高跟的棉筒靴硌得她的脚掌生疼,不过那次身着女仆装赴北极光阴的宴被林瑶嘲笑后,她就开始注重自己的穿衣风格了,虽然她觉得江洛冰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
还是下意识的,江洛冰及时地拉住她的胳膊,荣盈盈柔软的身子轻轻贴着他的肩膀。扑面而来的雪松气息让江洛冰瞬间气血翻涌,如坠云端,“小小……心点,这里的路是山里的猎人们简单铺出来的,所以这个……路铺的比较粗糙,呃,见谅。”
他结结巴巴的,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微微打着拍子,不知是冻得,还是紧张的。荣盈盈她扶着江洛冰的肩膀,附身轻轻拍掉了小腿上的积雪,完全没有意识到江洛冰的窘态:“没关系,是我太不小心了。”
见荣盈盈站稳了,江洛冰触电式的赶忙收回了胳膊,微微退了一步,生怕突然抑制不住喷出鼻血来。
其实,他喜欢荣盈盈是路人皆知的事,自从北极光阴之后,整个学院都知道他江某人费尽心思追求人家荣家大小姐。
“师兄,这的路真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害得师姐险些崴到脚。”林瑶在身后小声嘟囔着,就在江洛冰再次认为根本就不该把这个丧门的师妹带来事,林瑶接着又说,“师兄,你瞪着我干嘛?快把师姐扶好呀,这么滑的路再把师姐绊倒怎么办?一点儿都不绅士。”
江洛冰一愣,呆呆地看着散发的荣盈盈,此时荣盈盈也正好抬起头,随着四目相对,江洛冰觉得长白山的火山就要爆发了,热汗蹭蹭的往外冒,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头顶双角手握钢叉的小恶魔在他的耳边摇着尾巴,张牙舞爪地坏笑说:“快啊快啊快啊,牵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然后深情地说一句‘盈盈,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之类的话,那氛围一下子就烘托出来了,紧接着她会深情地回一句‘洛冰,我也是’,然后蓄谋多年的心愿就大功告成了呀,不,不是多年,是这辈子就人生圆满了呀……”
另一个顶着光圈的小天使煽动着翅膀,在他的耳边苦口婆心地劝导说:“喂,不要鲁莽啊,江洛冰,那么粗鲁的行为会唐突了佳人,她会认为吓地转身跑掉,从此再也不理你,你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要冷静啊江洛冰!”
白色的天使向着恶魔大力地挥动着拳头,恶魔露出獠牙拿着钢叉狠狠地刺入天使的翅膀。
“我扶着你好了,你若是在这里受伤的话,我就太过意不去了。”最终被折断了翅膀的天使败下阵来,小恶魔在他的头顶发出桀桀桀的坏笑,他把那双温软的手握在手心里,深呼吸,闭上了眼睛,静待荣盈盈的发落。
“那就麻烦了。”荣盈盈轻轻点了点头,见荣盈盈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他起伏的心慢慢缓和了下来,林瑶在他的身后比了个鬼脸,好像在宣布第一局助攻的胜利。
林间的青石路纯净悠长,两排的红松直入云端,江洛冰轻轻拉着荣盈盈的手,随手挥动雨伞打在红松的枝头,雪如满天的落樱,纷纷洒洒。沁人的暖意驱散了扑面的寒气,恍惚之间就像是漫步在婚姻殿堂的红地毯上,他们马上就要深情起誓缔结连理,林瑶是见证他们美好爱情的花童,一想到这,他心中的激动便难以抑制。
“洛冰哥,要到什么时候啊,累死啦累死啦!”林瑶望着身后走过来的蜿蜒曲折的青石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在绕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那是一家农舍,主人是个有意思的老猎户,这里人都叫他老岳,我们叫他岳大叔就行,他做的炖菜可好吃了,有时候在山里训练不回去,我们就来他这里打打牙祭。中午就在他那里落脚。”
“你不是说因为雪崩的原因,村里人都已经搬走了吗?”龙盈盈问。
“那个老家伙有谁动得了!听说为了把他请下山政府给他盖了新房和搬迁补偿,可他就是赖着不走,怎么劝都没用,后来不得已趁他睡觉连夜把他抬到了山下安置好,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他可倒好,夜里又自己摸黑回来了,最后,地方部门也值得放弃了。”
“真是个怪老头!不就是钉子户吗?”林瑶撇了撇嘴。
“没准儿是传奇人物呢!”龙盈盈感叹。
“时间长了,我渐渐能体会到他的感受,一个人孤单地在山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不会愿意离开自己的祖屋的,就像行将就木的猎狗知道自己快死了,就会趴在自己的老窝里默默地等待,那是一个生命最期望的归宿。”江洛冰无奈地叹息,那个老猎人钢铁的执着他领教过。
半个月前,他第一次参加北溟港组织的山地夜行训练,恰好碰上了外出打猎还没回家的岳大叔,他扛着把老式的猎枪,手里提着今天收获的猎物,两只芦花鸡无力地扑打着翅膀,看样子挣扎了很久,那团密集而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随意的舞动,那是江洛冰第一次见到他。
在小兴安岭的雪夜里走山路是件危险的事,再加上和这些常常外训的专员们认识,于是结伴一块下山。不巧的是在回去的途中天色突变,又遇上了罕见的暴风雪,能见度低的根本辨不清方位,他们不得已在就近的山洞过夜,反正他们本就是野外训练,吃的喝的还有简易帐篷什么的都有,若是真被这暴风雪困在山上,全身带的行头也足够他们应付几天。原本负责人留岳大叔一起等到风雪小了再动身,他可倒好,执意要下山,怎么劝都劝不住。隔着撩撩篝火,江洛冰望着那个弓着身扛着猎枪的人消失在暴风雪里,那一刻,他想以那种性格的人或许真的遇上什么猛兽也会掉头逃走的。
后来的十几天野外训练,江洛冰他们几乎天天都能碰上岳大叔出来打猎,一来二去的,江洛冰也和他混熟了,有时候饿了就趁着休息时间偷偷溜到他的小屋里改善改善伙食。岳大叔也不嫌麻烦,总是在院子里架起过年才用的灶台和铁锅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大锅饭,然后在他们的茶缸里乘上一勺喷香稚嫩的肉,至于吃什么,全靠当天岳大叔猎到什么。每次出锅,岳大叔都吃得很少,他总是笑容和善地看着江洛冰他们狼吞虎咽,仿佛和这群天真的孩子在一起,才能让他暂时忘掉平日的那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