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你生前是做什么的?”官圣问。
“我是来这支教的老师。”姜晓雪坐在炕上说。
夏雨柔看不见姜晓雪,只能看看官圣又看看贺遗泽,最后看向贺遗泽手指的方向,应该就是在炕沿那里吧。
“我被他......以后,分尸埋到沟底。警察没有找出来,因为十六年前沟底比这还荒还深。而且他又打死了一些小动物,掩盖了我的气味。我只能待在沟底。这里不知怎么了,我到村口就只能返回来,我出不去。我曾见过一个城隍小吏,他说他帮不了我。他让我等,说他的同事会来的。”姜晓雪平静地对官圣说。她细碎的衣衫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血痕清晰地印着。
官圣看着她的身体,淡淡地开口问:“几块?”
“21块。”姜晓雪回答。
贺遗泽阴郁的脸上双目阴沉,已怒到极致。畜生!贺遗泽最近越来越易意气用事,很难动心忍性,脱离事物之外去看。人如沧海一粟,沉浮一生,最后归于渺渺长空,抑或再做一次沧海一粟。可贺遗泽已经活了千年,却越来越看不透了。
“我帮你离开。”贺遗泽说。
“嗯。但我的身体,我想让爸爸妈妈找到我。”姜晓雪看着贺遗泽,眼里带了泪花。十六年,她的父母现在如何,她不知道。她最后见到的是哭晕在沟边的父母和他们装走的一小坛泥土。他们带不走女儿,只能聊以慰藉。
“好。”官圣答应。
贺遗泽报了警,夏雨柔也跟着去了沟边。官圣隐了身形,没有露面。他站在沟底,看着一群警察拿着铁锨挖。
“是你报的警?”一个警察问贺遗泽。
“是。”贺遗泽点头说自己上学不好好上,想着到这来玩,不小心栽了下去,看到一截白骨,是一个人手。他害怕所以就报了警。夏雨柔看着贺遗泽一副诚恳小心的样子,这孩子,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以前真是信错了啊。这么多年这是撒了多少慌?
“行。等会回去跟我们录个口供。”警察拍拍贺遗泽的肩膀,看这个孩子的样子,吓得不轻。
“啊?”贺遗泽顿时瞪大眼睛。
“怎么了?”警察回头问。
“哦,这孩子害怕了。”夏雨柔替贺遗泽解释。她觉得贺遗泽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是?”警察打量着夏雨柔问。
“我是他......”夏雨柔看看贺遗泽说,“母亲。”
“啊!那您真年轻。”警察顿时惊住,实在是太年轻了。
“谢谢,您.......”夏雨柔也觉得不好意思,只能尴尬地笑了几声。
天上飘着细细雨丝,朦朦胧胧湿不透衣服。天气有些冷,冻得夏雨柔鼻尖微红。夏雨柔俯身往下看,看不到沟底的情况。
官圣和姜晓雪站在沟底,姜晓雪手指一些地方,官圣就手掌起风将那里的土吹薄。一块一块白骨重建天日,姜晓雪捂住嘴哭了起来。二十块白骨全部被运了上来,加上沟上面贺遗泽交给警察的这块,整好二十一块。
随行的法医开始检测尸骨。他迅速地就将尸骨拼凑起来,拼出一副完整的人性。
“是一具女尸。被人用钝器砍成了二十一块。是被杀害的。其他情况我回局里检测完再告诉你。”法医说完带着人将尸骨运上了车。夏雨柔陪着贺遗泽回局里录口供。
夏雨柔转身看着警察局的门口,她没有勇气再走进去,说出来。她不能说。竟要一个已死的人,来替她这个活着的人昭雪。夏雨柔捂住嘴,咽下眼泪。但愿她是最后一个。
“应该很快了。”官圣说。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警察能查出他?而且没有证据啊。”
“有。”姜晓雪说,“他用柴刀砍我身体时,把手磨出了血,滴到了我骨头上,不知道能不能验出来。”
“这就好办了。”官圣看着贺遗泽。
贺遗泽明白了,向警察局投了一封匿名信。
“看到是谁投的了吗?”拿着信的警察队长问。
“没有。”大家都摇摇头。一封信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警察办公室,真是......解释不通。
几天后警察带走了校长,再也没有被放回来。一个消息震惊了学校,这个闭塞的小村庄。
“经查古庄学校校长柴构,先后迫害六名支教教师。经判决处以死刑。”
夏雨柔看着贺遗泽抄回来的名单,不禁捂住了嘴。
“杨雪22岁,先奸后杀。江小玲22岁,先奸后杀。贾小米,19岁,先奸后杀。赵贵英,24岁,先奸后杀。姜晓雪,22岁,先奸后杀。”这么多年先后有二十几位教师来这支教,有男有女,那么安全离开这里的,是否都向自己一样,选择了沉默?夏雨柔看着这份名单,在炕上坐着,一天都没有说话。
贺遗泽想安慰夏雨柔,被官圣拦住了。官圣说:“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夏雨柔想起柴构被抓的那天,她都不敢去村口看看。她害怕,心底的恐惧让她再也不敢看到那个人的脸。
“柔。”官圣做好饭后叫夏雨柔。
“我没事。”夏雨柔转头看着官圣,将那份名单投到了火里。
姜晓雪突然走了进来,案子破了,可是她仍然走不了。贺遗泽看着她越发虚弱的魂魄,撑不住了。
“我渡你。”贺遗泽盘膝坐到地上,要念“超度咒”。
“别。我要等到我父母来见我。他们就要来了。”姜晓雪出不了村子,只能站在村口看。她终于看到那个畜生被铐上手铐,她终于看到自己的尸骨重见天日,眼里流出两行血水,心里的恨突然加巨。幸好官圣当时在她身边,否则她就要化为厉鬼。
“走。”贺遗泽扶着姜晓雪,她魂魄已接近透明,就要散了。这里的阵法太强,要是强行压着怨气戾气,只能魂飞魄散。如果不想魂飞魄散,就只能立刻超度。可是姜晓雪心有执念,她要看看她父母,她还不能走。
贺遗泽扶着姜晓雪等在村口,终于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走了过来,他捧着一个小骨灰盒。
“爸。”姜晓雪无力地念出这个字。然后倒在地上。
“我.......我,妈。”姜晓雪没有看见自己的母亲。
“晓雪啊,这是你母亲,你们母女见见。老婆子,女儿沉冤得雪了。”他声声苍凉凄厉,带着不甘又带着大仇得报。他不痛快,只有凄怆。
“爸。”姜晓雪倒在地上将手往前伸。贺遗泽抱起姜晓雪,靠近老大爷。
“哎,你。”老人回头看着这个小伙子怪异的姿势。
“爸。”姜晓雪已发不出声,抓抓父亲的衣角,散在贺遗泽怀里。
“姜晓雪!”贺遗泽惊喊。
“你,你认识我女儿?”大爷颤颤地问贺遗泽。
贺遗泽点头说:“认识,认识。她......是我老师。”
“你是她教过的学生?”大爷问。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自己的女儿,也就这么大啊。老大爷流下了眼泪,轻轻拍拍贺遗泽的手。
这滴清泪为姜晓雪而流,也为那些老师而流。为自己流,为天道流。贺遗泽抬头看看天空,天道何在?天理何存?
虚虚空中无人回应。人间正道......
晚上贺遗泽坐在桌子前,一脸阴郁不散。夏雨柔呆呆坐在炕上,没有下来吃饭。
官圣对贺遗泽说:“人间正道是沧桑。”
“嗯。”贺遗泽想想那些警察,便觉得人间还值得。只是堵得慌,仍然难受。贺遗泽端起一碗水灌下,无酒何以消愁?他以水代酒,灌下一碗又一碗,他不痛快。
当晚贺遗泽冲进监狱,去见了那个畜生。
“啊,啊,啊!”他倒在地上往后退。
“你是谁?你是谁?”他质问贺遗泽,“你是人是鬼?”
贺遗泽脸上阴郁不定,手里旋起旋风,眼里露出凶杀之气。他嘴角挑起冷笑。
监狱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等狱警赶来时,柴构已断了一条腿。嘴角抽搐,半身不遂了。
“活该。”警察摇摇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