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遗泽背着双肩包走在这条唯一通向教学楼的小路上。天色已经暗了,黑墨一般的夜空上无星无月。贺遗泽抬头看看天,叹了一口气。还要上晚自习,真是无奈。贺遗泽斜斜地背着书包,有些吊儿郎当。十七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逃课逃晚自习的人也有。但贺遗泽不能逃。他不想被请家长、罚钱。这次摊上的班主任真严,上课溜号都要写检讨,要是敢逃晚自习扣班级分,以后绝对没好日子过。贺遗泽想想脑子里班主任那张紧绷的脸,一副四四方方黑眼镜,就觉得无奈。明明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为什么像五十岁的学究呢?老气严肃,而且对于钱斤斤计较,真是抠门到家了。还罚学生钱,也不怕被告。
贺遗泽一边往前走一边想,自己已经高一下学期了,这么算来高中很快就毕业了,又要换高中了。贺遗泽安慰自己,没事儿,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让官圣去办就行了。想到官圣,贺遗泽笑笑,有些不怀好意。
正在贺遗泽往前走时,一股强烈的怨力冲进头脑。贺遗泽正准备防御时,一阵娃娃的笑声传进他的耳中。贺遗泽睁开眼睛看,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眨着大眼睛朝自己走来,两只胳膊伸向自己。贺遗泽惊住,脚竟然动不了。贺遗泽心里起伏不定,一股巨大的悲伤压抑得他几乎不能呼吸。贺遗泽脑袋里一片空白,很想伸出手去抱起那个小孩。贺遗泽只是想想,他知道不能抱,但看着小孩伸出的小肉手实在是忍不住。贺遗泽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了胸腔的起伏,没有剧烈的心跳。要是他有心的话,此刻估计就猝死了。
眼前虚虚白白,画出了一个小小光晕圈,将自己和周围隔离起来。贺遗泽看到一个虚幻景象。幸好这条路上只有他自己。上晚自习的同学早就进教室了,大家现在都在为高考奋斗。而且刚到这个学校,高一的学生实在没胆子逃课、逃自习。高三的学生争分夺秒。高二今天模拟考试,学校大发慈悲地让他们休息一个晚自习。
贺遗泽一边庆幸附近没人,一边掌心化力,一掌打了过去,稍稍偏了一点。
他不想打散它,这个小婴灵。
“啊!”贺遗泽叫了一声,腿上挨了一脚,一个趔趄被人从侧面踹到在地。
“你......”贺遗泽刚想发火立刻就忍住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你怎么来了?”贺遗泽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看看周围。
天已完全黑了,路灯微微亮着,一闪一闪的,看来就要坏了。刚刚一切就像做梦一样,胸口仍然起伏不定,贺遗泽平息一下舒了口气。
“你竟然逃晚自习?!”官圣觉得自己踹得轻了。这小子竟然逃晚自习,不知道我们很穷吗?还得跟班主任道歉,况且现在是晚上,这么忙还得到学校来跟班主任长谈。官圣越想越火大,拉着贺遗泽往教学楼走。
“你没看到?”贺遗泽问。
“这是学校。”官圣提醒贺遗泽。
贺遗泽被官圣拉着往前走,回头看自己刚才杵着的地方。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异样,只是黑黑墨墨中肃气凛凛,透着一股寒气。
“你不可能没看到。”贺遗泽停下脚步,看着官圣正色道。
官圣顿了顿、拍拍贺遗泽肩膀说:“这都是小事儿。”
“学校里有婴灵,这是小事儿?”贺遗泽压低声音,质问官圣。
“你控制住自己,这是学校。”官圣堵住贺遗泽的嘴,拉着他上楼。
贺遗泽还想往下说,但已经到了二楼了。看着语文组教师办公室,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了。
官圣撇头示意贺遗泽敲门。贺遗泽深呼一口气,敲了门。
“进。”一声严肃女声传来。贺遗泽有些头皮发麻。
“老师。”贺遗泽一进办公室瞬间就变了一个人,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你是我们班第二个逃晚自习的。”女教师转过身来,一声黑色西装显得分外严肃。她看也不看官圣,直接开口训贺遗泽。
“刚高一就这样!不想念就回家!别耽误高考名额,拖我们班后腿,影响上线率!”女教师看着贺遗泽,句句严厉,颇有几分讽刺。
贺遗泽不抬头,女班主任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知错了,还是用沉默来反抗。现在这些孩子,你一开始不震住了他,以后就震不住了。
“说话!低着头就不用认错了吗?”女班主任突然提高声音,语气更加严厉。
“我错了。老师我错了。”在听到这句话后贺遗泽瞬间抬头认错,脸上平静无波,语气也很真诚。
“老师,我......”官圣意识到现在该轮到自己说话了,怎么也得训“孩子”几句,这样才能结束这场教导。
“您是?”女教师终于看向官圣,猜想着他的身份。
“他爸。”官圣回答。
“哦,您是贺遗泽的......父亲?”女教师脸色微变,思考着官圣到底是贺遗泽哪个父亲?亲生父亲还是继父?官圣虽然是一身休闲装,但从他站姿和气质来看,他应该是一个有学识的人。女教师看看官圣,又看看贺遗泽,真是看不出来他们是父子。这个“爸爸”就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父子?但这个家长确实很沉稳,倒是有一个家长的样子。
该不会是假的吧?花钱请的家长?
女教师疑惑的眼光在贺遗泽和官圣之间来回扫。贺遗泽感受到了老师的目光,慢慢低下头去,一副“我错了的心虚模样”。
“我是他继父。”官圣对上女教师的目光。两个人对视几秒。女教师弱了下去,目光渐渐闪躲,最后彻底避开官圣的眼神。她刚刚感受到了一股压力。说不出来的压抑,一瞬间心脏有些凉,腿竟然有些软了。为什么突然会想到姥姥?女教师微微闭眼,竭力稳住自己,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一股带着沙土的冷气吸到鼻子里,险些就要支持不住。这是什么?没有气味,让人想要拼命竭力追逐,尘土之中挤出的一丝空气,这到底是什么?
黄泉边缘尘土微起,无味无风压抑着早已停止呼吸的鬼魂。官圣长年走在这边缘,无味无色,无光无风,走了很多年。
他行走在世间边缘,带着冷气。周围的寒气绕在他指尖,官圣感受不到周围的温度,无数次在黑暗中往前走去,前面或者是永远的黑暗,又或者是人世繁华。短短一撇,毫无感觉。
“老师。”官圣出声询问女教师。
女教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紧紧扶着椅子背;身子整个成了弓形,头和脚在前面,身子整个弯到后面去。她额头上都是冷汗,用手一摸凉得吓人。半夜做噩梦也不曾出过这么多、这么凉的汗。
“老师?”贺遗泽抬头看女教师,只是一瞬间,她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啊?”女教师声音发虚,整个人有些恍惚。
“老师你,您突然,哦,我错了。”贺遗泽背后挨了官圣一巴掌,急忙转移话题。看来是官圣动了手脚,自己竟然要给他拆台,急忙生硬地接着认错。
“回去上晚习吧,迟到了半个小时,晚一都要下课了。”
“嗯。”贺遗泽低头稍稍鞠了一躬,转身急忙出了办公室。
官圣看着贺遗泽头也不回的背影,准备开口说“我今晚有事,我会回家好好教育孩子的。”可女教师竟客气地对官圣说:“嗯,教育是家庭和学校共同承担的。您家的家庭情况确实特殊,我看贺遗泽联系人上只写了您一个人,那......”
“他母亲去世了。他现在跟着我。”官圣简短地解释了他和贺遗泽的关系,他今晚很忙,要去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好,我知道了。那希望您能配合学校的工作,回家跟贺遗泽谈一下。现在是高中了,知识比较多,老师上课讲得也比较快,所以一定要上晚自习。”女老师又补充了几句,语气不再生硬严肃,反而露出几分温柔。
官圣看着这位女教师,难道刚刚的强势是装的?到底哪个才是她的性格?官圣点点头说:“一定配合,我回去会好好教育他的,老师您放心。”
官圣出了教学楼往校外走,路过楼前小路时,脸上阴郁忽现。官圣锐利的目光扫了周围一眼,淡淡地收回目光,出了学校。
校园内一片沉沉寂静,幽深的小路上发出忽明忽暗的黄光。一丝风声也没有,偶尔有飞鸟略过,却也只是翅膀扑闪的簌簌声。空旷干净,透着森森湿气,阴潮之中让人发冷。没有同学、老师经过,却传来脚步声。
咚咚,咚咚,是高跟鞋的声音,很轻很脆,传入贺遗泽的耳中。咚咚,咚咚,敲在贺遗泽胸口上。
这声音是?明明很远,却又很近。
贺遗泽突然抬起头来,停下手中的笔。他仔细听着,咚咚声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全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没有人抬头,大家都在写字翻书,却听不见一点笔尖触纸,或者读书翻页的声音。
贺遗泽抬头看看,他眼睛盯着门口,脚步声停在了门前。从外面到现在,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