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凤凰于飞翔九州
- 董竹君:一首激扬的命运交响曲
- 墨三
- 14595字
- 2019-11-07 17:57:20
求学樱花国
董竹君和夏之时结婚初,上海局势越发紧张,革命党人的性命时刻受到威胁,他们必须尽快前往日本避难。在那个云雾漫天的清晨,他们一行人悄然前往上海杨树浦区金利源轮船码头,坐船前往日本神户。
轮船行驶在波涛之中,白浪翻滚之间,日出红光掩映碧浪粼粼,海鸥在海天之间自由翱翔。海风徐徐,多年之后,董竹君若是忆起当年第一次前往日本的情景,或许还会有海风拂面轻柔舒畅的感觉。那是身心的自由,犹如暖和的阳光在脸上轻抚,连那清新的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她和夏之时在甲板上踱来踱去,抑或是在藤椅上躺着欣赏海上风光,是那般惬意。欣赏海上美景的不单单只有他们,当时船上还有孙夫人宋庆龄。或许,在人生的路途上,总是希望绝处能逢着风景。
从她踏上日本国土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对于日本的一切,她都好奇,恍若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眼花缭乱。当真是大开眼界,以往,她看见画卷上的日本女人心里满是好奇,如今人真的到了日本,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惊喜。
无论是整洁的街道,还是彬彬有礼的日本男女,她水灵灵的眼眸里满是笑容。在那个风景美丽的樱花之国,一开始她欣赏他们的民族性,可后来,她才知道万事万物都具备两面性。
到了日本之后,董竹君和夏之时先在旅馆小住几天,后来他们在郊区租了一栋美丽幽静的小院落定居下来。两个人在自己的小世界过得有滋有味,她陶醉于自由美好的风情,而他则沉醉在爱情的甜蜜之中,两人细细地规划起未来。
夏之时确实守信,他送董竹君入日本学院学习日文以及其他科目。单单这一点,就给董竹君的新婚生活添上了新的乐趣。
时年十五岁的她,正值韶华,由内到外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是那般动人。在学堂,恬美的她很快就融入同学之中,和他们共同讨论知识,分享快乐。学院的学习生活给她带来的是青草般蓬勃的希望,让她的生命更加灵动而多姿。
她努力,她快乐,竟觉得若是这样的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小时候虽然也上过小学堂,可那个时候,时常遭受贫困的折磨,但现在不一样了,除去嘈杂与喧哗,她可以安心学习。
每逢春光明媚之时,日本人都会聚在樱花繁盛的地方赏樱,化妆打扮,饮酒高歌,狂欢倾吐出生活百味,无论是酸甜苦辣还是喜怒哀乐。在那个时候,整个人的身心都是舒畅的,不为世俗所烦恼。
那时候,董竹君还是学院的学生,本来应该和同学一同去踏青,一同去赏樱。可是,无论她多么期待,有一点她很清楚:她是有夫之妇。学院里面自然有男同学偷偷爱慕她。在他们眼中,董竹君就是从中国来的莲花,带着似水的温柔,单单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就能牵动所有人的心。
夏之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小娇妻,是一个年轻貌美的佳人。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夏之时是一个男人,且是一个心存大男人主义的人,又怎会日日放着如花美眷在外面回眸生百媚呢?
对于董竹君来说,生活就是那般奥妙,有的时候,它偏偏要你不如意。
刚开始,夏之时还会耐心去学校接董竹君回家。后来,夏之时怕年轻的她会受男同学的诱惑而爱上别人,遂让她退学不再去学校上课。
为了满足董竹君求知的心,他聘请家庭教师给她上课。对此,董竹君虽满怀不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能来日本上学完全是靠夏之时,若不是他,她也没有这个福分能自由地在此读书。她听从夏之时的安排,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可在她内心深处,有些东西终是开始变化了。
教授董竹君知识的夏老师给她重新取了一个名字,董篁,字竹君。董竹君这个名字此后伴随她一生,命理难说,往后的她,真如她的名字那般坚韧而长青。生活如此多艰,唯有那咬定青山不放弃的竹才是对她生命最好的诠释。
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欣赏日本男性的刚强,女性的勤劳有礼,以及那强烈的民族自尊感。朝气蓬勃的市民,严谨的社会秩序,还有那普及的教育,这些都是董竹君所喜欢的,可是她对不平等的男女关系一直耿耿于怀。
那个时候,日本的女人在丈夫面前犹如羔羊般顺从,她们对丈夫是那般恭敬甚至带着奴性。在董竹君眼里,她想要的家庭生活,早在没有离开上海滩之前就和夏之时说明,她要的是平等互爱、相互协调的美好家庭,不然她也不会冒死从堂子逃出来。
她要的就是平等,以及那份真诚到永远的感情!
生活除了美好的憧憬之外,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简单的一日三餐,有序的家务。有时候,看似简单的生活,还是容易让人生出烦恼,特别是寄人篱下的时候。
还有董竹君时常听见有日本男女在情事上自杀,对于这些问题,她是不解的,于是她每次都向她的老师请教,可是他们从来都不会给她仔细回答。
问题得不到解决,就会一直横在董竹君心里。夏之时亦未能与她分忧,他是革命党人,忙的是国家大事,哪会听她碎碎念呢?有时候,她的烦恼多数是他带来的。
夏之时经常带她去革命党人家里应酬,虽然伴随丈夫去应酬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是在聚会当中,她往往要遭受到精神上的折磨。
她是贫穷人家出身,且曾经沦为堂子“小先生”,这些过往都是他们的笑料。那些太太们议论她,嘲笑她,冷落她,这些冷嘲热讽都带着钻心的痛。
董竹君对他们眼里的门当户对,对他们所谓的好出身,从前是羡慕的。可是后来了解,出身好和门当户对的爱情不一定是幸福的。人终究不能过多依靠他人,包括钱财权势。虽然钱财和权势可以为人的前途添花,但还是需要自己的努力。他们认为董竹君一个青楼女子没有多大的能耐能把书念好,能把人生的路走好。可是,她偏偏要为自己争一口气,做什么事情都更加用功。
为了做好夏之时的贤内助,她白天除了认真上课,还努力操持家务。乃至深夜还在自习看书,她觉得,只要肯去努力,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做好的。
时光飞逝,1915年春天,董竹君迎来了人生之中又一重大变化,那就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要做母亲了。
她是那样的年轻,尚带着青春无尽的活力,却要过早承担为人母的责任。初为母的喜悦冲不淡她心头的忧虑,她怕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孩子一生下来,就与她血脉相关,这是一份天赐的恩惠,亦带着沉重的责任。
产后不到一周,董竹君就面临着一个困境——她乳部生奶疮,无法给新生婴儿喂奶。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她满心都是刺痛,她不知道如何拯救这个小天使。
朋友劝她给孩子喂牛奶,可又有人反对,左右摇摆之间,她无法做出决定,因为她不懂,害怕她的无知害了孩子。幸好,当时给她接生的医生送她一本《产妇与婴儿须知》,按照书中的科学说法,她才敢给孩子喂牛奶。
董竹君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名国琼。夏之时在得知董竹君怀孕时,即便希望那孩子是男孩,也还是说若是女孩也会一般疼爱。这给了董竹君莫大的安慰。初为人母的她看起来更妩媚,也让夏之时更加怜惜。只是往后看来,夏之时还是重男轻女。
寄人篱下的苦,她显得极其容忍。那时,有些受过军国主义教育的人,看见中国人时眼里满是蔑视,在他们眼中,董竹君一家就是亡国奴一般的存在。当时,邻居家小男孩时常到她家院落逗弄小国琼,这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男孩的母亲却以董竹君一家是中国人而不允许他和国琼玩耍。他们看不起中国人。董竹君虽觉得满腹委屈,却不能给予反驳。
每当面对别人的蔑视与嘲笑时,董竹君知道,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唯有自己和自己的国家变得强大起来。那时候的中国,正处于内外交困之际,国家富强又岂是靠言语祈求就能实现的?但是董竹君相信,希望的曙光,必将从东方升起。
在日本的寄居生活中,董竹君一家经济状况越发窘迫。夏之时的长兄极少接济他们,不但如此,他还私吞了夏之时在辞去四川副都督职务时老百姓送的两万元银两。
没有经济来源,董竹君一家的生活异常艰难。有时候为了给董竹君交学费和负担日常开支,夏之时不得不把家里面的东西拿去当铺抵押。窘迫得连买香烟的钱都没有,发烟瘾的时候,董竹君给他从垃圾里面选一些烟头拆开再用纸卷起来给他。
这些场景,满满都是患难夫妻互相扶持的见证。可是,有时候患难并不能维持感情直到永远。有些夫妻,贫困时一同拼搏,苦累共担,恩爱异常,可是到了飞黄腾达的时候,彼此都不大愿意看见曾经一同患难与共的人。共患难易,同富贵难,这是夫妻关系的一种写照;而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另外一种悲伤的场景。而董竹君和夏之时,他们的感情却复杂多了。
董竹君非常渴望自由,但夏之时的存在,除了给她依靠与温暖之外,还给了她自由的限制。她生性爱音乐,喜结朋友,可夏之时待她严厉,时常怀疑她。
夏日窗外飘来的一首爱尔兰民歌《夏天最后一朵玫瑰》引得董竹君神思向往,黄昏雨后,倚窗闭目倾听,是喜悦,是触动,那一刻仿佛永恒。
桥边吹箫的青年,成了夏之时的眼中刺。董竹君喜爱的是音乐,不是那个从未谋面的青年人。可夏之时是一个严厉的丈夫,他虽是英雄,却不是那种多情温柔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雄,所以他不理解董竹君。
君须怜我,我怜君!这一美好期望成了董竹君对婚姻的最终追求,可她的良人不知!这就酿造了他们婚姻的悲剧,人生何其短,单单靠那患难与共,终究不能换得一生相系。
国事与君共
夏国琼出生的那年,即1915年初夏,夏之时交给董竹君一个重要的任务。当时袁世凯当政,国内情况危急,夏之时这批革命党人一直在谋划推翻袁世凯政府的事情。正是多事之秋,且他们正在敌人的监视下,与国内联系不便,急切需要一个人秘密送一份材料到上海,交给其他革命党。
他们为何会选择让董竹君去送材料呢?或许因为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安全,或许因为她聪明懂事,但更多的是因为她的爱国之心让他们觉得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件危险与光荣并存的事情对于董竹君来说,她是乐意去做的。因为这是在为国家复兴出力,何乐而不为。
从日本匆忙回国后,她并没有立即去送材料,而是约上她的双亲及姨母在旅馆见面。自从董竹君被送去堂子卖艺就没能再见到自己的亲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越来越老了。
在他们相见的那一刻,亲人竟不由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激动与尴尬的复杂情绪立刻展露无疑。他们的阿媛,曾经还是娇笑着围在身边打转的孩童,现在却已经成了都督夫人,身份之差来得那么突然。董竹君看着亲人的拘谨,不由有些心酸,即使她嫁了这么一个富贵人家,终究还是他们的女儿,血脉相连,又怎会生分呢?
相见那么难,山水那么长,一诉衷情的时间却并不多。董竹君简单和亲人交代一些事情后便和他们告别,相约下次回国,他们再长聚相守。
董竹君顺利将信送达之后,当即买票返回东京。因路上费用不足,她只能饿着肚子赶回去。夏之时到车站去接她,她竟饿得连话都说不出,惊得夏之时着急万分。毕竟此次送信生命攸关,他又怎么不着急呢?若是董竹君有个三长两短,夏之时定是不能接受的。
那一天,董竹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夏之时带她到饭馆吃饭,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心头有种莫名的喜悦。他没有看错董竹君,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就聪明懂事,果真是自己的贤内助。
对于夏之时的满口称赞,董竹君心里是高兴的,一则她想得到丈夫更多的敬重,二则为国奔波是作为一个中国人该有的责任。
1915年,袁世凯称帝,国内反对之声盛行,革命党人准备讨袁,恢复共和国,齐心协力抵抗外国列强。
次年春末夏初,夏之时趁着国内革命高潮,决定回国参加讨袁行动。夏之时在日本期间并没有放下革命事业,且出国全然是迫不得已,如今有机会回国效力,怎能不激动万分呢?
夏之时回国之前,留给董竹君的,除了担忧之外,还有一把手枪。他回去的目的是卫国,总不能带着妻儿回去让她们奔波受累,况且国内形势紧急,刻不容缓。他留把手枪给董竹君,除了叫她防贼自卫之外,还留下一句残忍的话,若是董竹君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就用这把手枪自杀。
董竹君看着她的丈夫,无言以对,心底对他除了爱还有敬畏,她敬他回国戎马卫国,不惧身祸;可她也害怕他,她怕他对自己的疑心终有一日会让他们的感情消散。难道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单单是因为自己美丽,而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天知道,她最怕的莫过于他认为她是一个从堂子出来的轻贱女人。
或许,从另一方面看来,夏之时真的是因为太爱董竹君了,不想别人多贪恋她一眼,对她的占有欲造就了他在爱情方面的心胸狭隘,即使他是豪爽的爱国大英雄。
夏之时离开日本之前,急电去上海吩咐自己的四弟去日本与董竹君一起念书。凡此种种,夏之时的行为都是在监视董竹君的行动,他怕董竹君在他离开之后,忍不住爱上别人。对此,她不能与他争辩,她亦是爱他,不然又怎会努力与他组建一个家庭呢。只希望,他战后能平安来日本接她回去。
夏之时回国之后,董竹君时常和一些爱国志士谈论国家大事,她的丈夫回国效力,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1916年6月,袁世凯取消帝制,国内局势混乱,北洋军阀政权内部逐步分裂,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和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相互倾轧。不久之后,张勋率兵入京拥护清废帝复辟,举国动乱。
1917年7月,皖系军阀段祺瑞迅速控制北京政府,拒绝恢复中华民国国会和临时约法,孙中山先生率军在广州发动护法运动。
这一年,俄国十月革命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胜利的社会主义革命,亦是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外国列强迅速对外扩张。日本企图使中国沦为其殖民地,在经济、政治、文化多方面进行侵入。
国内革命志士发动护法战争,希望安定国内局势,齐心抵抗列强的侵略。
夏之时回国后任四川靖国招讨军总司令,随即率军出师。英勇果决的他不及一个月的时间,就率军攻占了川南合江、永川及璧山等县作为驻防地,设司令部于合江。不久之后,夏之时率领的部队扩充为三团,准备一举北伐,以全力协助完成护法大业。
董竹君得知丈夫率军得利的消息,满心都是激动与欢喜,她的丈夫确实是一个大英雄。同时,在她心中亦怀着为国家贡献自己力量的愿望。或许是在夏之时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又抑或是生在穷苦之家,对下层人们的辛酸生活深有体会,董竹君期望祖国强大起来,那么人民的日子也会好起来。
她痛恨那些卖国贼,为了一己之私与外国侵略者勾结,心中全然没有家国的概念。辛亥革命胜利之后,众人翘首以待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反而被袁世凯窃取其成果;袁世凯死后,国家政权又落到北洋军阀手中,致使军阀混战。
多少流血,多少牺牲,为了钱财权势,竟然置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全国统一抗敌,或许人民很快就能过上好生活了,至少董竹君当时是这样想的。
带着孩子留在日本的董竹君,自夏之时回国之后,日常生活倒是活跃了很多,恍若回到当初刚来日本做女学生那般带着青春的活力。家里来拜访的留学生在谈国内大事时,她都是安静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
无论是国外革命的激烈还是国内的动态,她都愿意听。看到留日本中国学生积极组织救国团体,在她心里面,有羡慕,有期待。她也希望学成归国,除了尽力料理家务事,养儿育女之外,还要想办法帮助丈夫。
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中国人,国家受难之际,当不避身祸,英勇卫国。为国家做事的途径很多,一如夏之时可以为国戎马不休。身为女子的董竹君认为,男女皆是平等,丈夫能做的事情,她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去实现,那个时候,董竹君想到的是创业,想从经济上着手,二则她还想为女权做一些事情,身为中国的女人,不能一直处于弱势地位。
有时候,所谓的男女平等,应该从经济独立开始,再从思想上熏陶,这样女性才能真正独立起来。
1917年秋,董竹君在家庭教师的帮助下,完成了东京御茶之水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全部课程。在日本完成这一课程任务之后,她并没有放弃深造的机会,继续抓紧时间学习法文并有求学法国的念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夏之时父亲病危的消息传到董竹君耳中,夏之时希望董竹君立即赶回四川老家为其尽孝。
当接到夏之时的电报之后,董竹君竟犹豫了,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她还想着自己的前途与未来,想按照计划走。她能不回去吗?丈夫为国奔波,本是忠孝难全了,她作为他的妻子,不该回国尽她的责任吗?
若说之前年少不懂大义之事,那么此时的她当深知大义大孝这回事。有时候,避免道德绑架的最简单方法就是顺其自然,人有的时候,还是要把责任放在第一位,不能每次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思量之下,董竹君选择回国。
从出国到回国,往后她的命运将再一次在自己掌心改变!
督军夫人归
1917年秋,几场夜雨涨满了秋池,董竹君的归期已定。世事恍若大梦一场,这都是人生的几度秋凉了?
董竹君的师友得知她的归期,除了愕然之外,还有那由衷的伤感。悲莫悲兮伤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董竹君和他们刚刚由新相知转为知己好友,如今却迎来别离。始知人生的欢喜与忧伤,竟是转变得这般快,让人措手不及。
为了给董竹君饯行,董竹君邀上师友到自己家来相聚。这场聚会倒是有趣,日本师友做日本菜,中国师友做中国菜,随即围坐在一起,喝酒、谈笑和评菜,好不热闹!
在这场聚会时,董竹君是开心的,因为平日里,她除了上课读书和料理家务之外,并没机会和大家聚会。孤寂的院落,被孤立的世界,在此刻被一片热闹的温情所打破。
在此刻,他们尽情谈论国家大事,谈及宇宙人生,或是郊外风光,或是日常的一些小信息。这些于董竹君来说,都极富有吸引力,竟觉得此刻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夏国琼在一旁活蹦乱跳,天真的小脸满是笑容,她也喜爱热闹。本是爱玩的年龄,却没有儿时的小玩伴,是孤独的。邻居家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跟她玩,她唯有独自一人在院落玩玩泥沙,或是在室内和玩具交朋友。
她不懂为什么大人们不让她跟小伙伴玩耍,她不懂什么是耻辱与蔑视,就如那场热闹的饯别聚会,她喜欢那活跃的气氛,却不懂什么是师友之情,更不懂人生的离别之意。
可是这些,董竹君深懂,所以她伤感了,是不是懂的事情越多,人就越容易被感动或看透世事呢?
日本码头远近的轮船上挂满了五色彩绳,那日清晨,董竹君牵着夏国琼站在秋风里,满眼都是惜别之情。
师友前来送行,他们都舍不得董竹君这般聪慧谦虚美丽的女子,松田老师还从人群中快步走出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想不到你这么快回国,舍不得你!”单单一句话,两人齐泪下。有些人,在成为他人的人生过客时,往往会留下温馨的印记。
轮船启动,码头上站着的人都在挥手,挥动手帕,互道珍重。离别来得那么快,船越来越远,人仍未离去,董竹君在甲板上站着的身影越来越小。
此后一别,山长水阔,相见甚难!
坐上归国的轮船,还是昔年海上的风景,只是她已无当初来时愉悦自由的心境。那时,她是追求自由新生活而去,如今她是回到夫家,夫家的人是否会喜欢她呢?如今,她的丈夫激战在外又是什么情况呢?海上的雾气伴随着清晨的阳光逐渐消散,只是她的前途还在迷途!
到达上海之后,和两年前第一次回国时一样,董竹君又迫不及待地在旅馆约见自己的亲人。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带着年幼的女儿国琼。多年不见,双亲已老,他们生活依旧窘迫,幸好还有董竹君时常寄给他们的生活补贴,不然两个老人亦是日子难过。
自从董竹君不在他们身边,她的母亲时常哭泣,而她的父亲则是叹气。他们担心董竹君过得不好,虽是嫁给夏之时这般的富贵人家,但富贵人家的日子也是不好过。
董竹君的双亲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把她押在堂子里卖唱,可都还是真心关爱她。不同于有些人,仗着血脉关系,做着那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自私事情。良心不在,必遭人责,必遭天谴!
互诉衷情之后,董竹君了解到上海滩的下层人家的日子依旧过得不好。乞讨的孩子到处都有,靠乞讨维持生活是那般辛酸无奈。贫富差距悬殊,世道不公,听到这些事情,董竹君又想起儿时的事情,她想要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短暂一聚之后,董竹君又带着孩子启程前往四川婆家。到重庆临江码头下轮船,夏之时派勤务兵卢炳章和两个丫头去接董竹君一行人。
下轮船之后,董竹君看着那长长的石板阶梯本不愿坐轿子,卢炳章无奈之下劝她,她不坐轿子,那么轿夫就没有生活来源。这一番话,让她想起拉黄包车的父亲,若是没有客人,他们靠什么营生呢?
她和女儿坐着四人抬的一个大轿。轿子她坐,可是在她心里面终究是不舒坦的,她成了别人眼里的富贵之人,也成了自己小时候羡慕的富贵之人,可是她现在不开心了。
在回婆家之前,董竹君一行先住在夏之时的好友黄家。黄家的人待她很客气,挺喜欢她的为人。不久之后,她又迁住夫家好友谭家,最后她自己在重庆租房子住了下来。夏之时将前妻生的儿子夏大谟和大哥之子夏大猷送来重庆念小学,看到这两个孩子,她觉得作为夏家的媳妇,总是要学会负担更多的责任。
董竹君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古道热肠她还是有的。在重庆小住的那段日子,倒是把她的道义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时,她乘坐的轿子途经市场,有一小商贩被别人的轿子撞倒在地,瓷碗破碎一地,小商贩不但没有得到该有的赔偿,还遭到轿夫的责骂。
董竹君眼见这件不平等的事情,气愤之下落轿去和轿内不肯赔钱的官老爷理论。那个官老爷本是不怕董竹君一介妇人,但看见一身军装的卢炳章站在董竹君身旁就畏惧起来。
一番强势理论后,两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轿子内的人坐不住了,唯有弱下声来赔钱给小商贩。
别看董竹君一副柔弱的样子,可骨子里面的坚韧与强势是很多人比不上的。她的坚韧是由一次次磨难锤炼,以及在经受日本多年教育而习得的。
住在谭家的时候,时常听见隔壁的老婆婆打骂童养媳,打骂声让她觉得痛心。人心肉造,人生而平等,谁又注定一辈子任他人辱骂呢。董竹君强势地跑到邻居家,把那个老婆婆的衣襟抓住,警告她此后不许再打骂她的童养媳,不然就送她去坐牢。
此后,再也听不到邻居传来打骂的声音。附近那些人都称赞夏太太爱打抱不平,真是女中豪杰,可是董竹君知道,若不是自己的丈夫是都督,自己这般做早就惹祸上身了。
她现在依靠夫家的力量,能帮助一两个人,可是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受煎熬,这是她帮不了的。当某天她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或许能改变很多事情。
夫家大观园
1918年初春,对于一些人来说,时至今日的心境已是沉舟侧畔千帆过了,幸有那万木逢春的光辉可以聊以慰藉。春雨随风潜入夜,滋润万物细腻无声,董竹君接到丈夫的信时,正是乍暖还寒时,他要她回合江老家。
合江老家是什么情况呢?她一点都不了解。那么一个大家庭到底是怎样的?卢炳章告诉她,夏之时父亲的病已有所好转,现在老家医治。依照现在的情况,夏之时要董竹君回合江不单单是看望老人家那么简单了,更多的或许就是要她回来管理这个大家。
一路上侍候董竹君的两个小丫头,刚开始话比较少,时常对董竹君的行为怀着好奇的心。后来看到董竹君是一个好说话的主,而且有着热血的心肠,便开始慢慢和董竹君多说起话来。
两个丫头时常在董竹君面前说起夏家的情况,好让她了解夏家,尽量免受欺辱。夏家原籍在湖北麻城,清朝时入川谋生,全家的经济来源在于田租。
夏家这个大家庭中有着复杂的人事关系。姑太太、妯娌各几人,这些都是厉害人物,特别是大侄女夏国君,极为阴毒野蛮。目前总管各房的当家人是夏之时的大哥夏冕昭,这就是所谓的长兄如父吧。
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是最可怕的血脉渊源,特别是在封建大家庭中,真可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董竹君接到夏之时要求回合江的信,可是她能回去吗?她的丫头可是跟她说了,夏之时的前太太就是被那个大家庭中的人折磨致死的。
夏之时前太太晏氏女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可未能像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那般能够脱离丈夫创造出新的天地,让青春年华淹没在那封建的阴影之中,这是可悲的。
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按生辰八字、门第名望达成的婚姻,更多的悲哀在中伤女人,接受新思想冲击的男人们想要自由婚事,想着自身的不自由,想要摆脱过去,往往是不负责任的。虽然有一些封建家庭中的女人身在火坑而不自知也不思改变是可悲的,可终究对她们是不公平的。
夏之时放着自己的妻子在合江老家任由那些人欺辱她,气她,情绪郁结生肺病,临死亦未能得到应得的照顾,这是一个作为丈夫的残忍。董竹君又怎么不知,她还会回那个水深火热的老家去吗?她的丈夫即使是真心爱她,又能护她几分?
两个丫头一直在劝说董竹君不要回合江,老家的人已经设计好等她回去就欺辱她。作为一个贫困的青楼出身的人,别人有一万种理由去中伤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使是又惊又怕,她还是必须回去。既然她是夏家的媳妇,又怎能避开这些事情呢?不去做,就永远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而且她的丈夫还在等她回去。
在回合江的路上,两个丫头时刻叫她小心老家的人。董竹君在心里思量着怎么去应付这些事情,不能被动地任他们欺负去了。
封闭的合江老家,女眷众多养于深闺,并没有什么机会见世面。只要抓住她们的心理,从中做一些巧妙得当的事情去讨好她们,或许她们并不会过多为难。
董竹君回老家途中,决定做两件事情去应对那个大家庭。
其一,就是购买一批中外制造的新鲜礼物送给她们,这样讨得她们欢心,自然就不好意思过多为难。
其二,回去多做事,少说话,随机应变。
她在四川市面买的洋货多是日常生活用品,如毛巾手绢、花露水、香皂、洋袜子之类的,当然少不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如胭脂花粉和雪花膏等。
回去的时候,董竹君一行坐的是轿子,颠簸的小道,汗流浃背的轿夫,想到生活要靠出卖苦力,她心里很不好受。
路途遥远,投宿亦是一个问题,碰到黑店也是常有的事情。幸好有勤务兵卢炳章在一旁护行,僻远的地区还是危险重重,董竹君一路上少不了担惊受怕。想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从堂子里赤手空拳逃出来的勇气没有用完,反而越积越多。
在这一路上,她最怜悯的莫过于轿夫。靠着一身的力气,走那高高低低、九曲回肠的泥泞小路。即使是一身轻便走路,也要力气,更不用说抬着人了。轿夫视为牛马,可是他们终究是没有牛马的力气,要走那一条长长的路,靠什么去支撑呢?
到停留休息的客栈时,那些轿夫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去吸食鸦片补充能量,这是他们能够送客人到达目的地的精神动力。吸鸦片等于慢性自杀,可是不吸哪里有力气去抬轿子呢?不抬轿子,又哪来的生活来源?
越近老家,路越是颠簸,弯弯曲曲的泥泞小径通向草木丛生的乡间。董竹君下轿看着那不同于上海滩繁华与贫困相间的街道,亦不同于日本井然有序的房屋,这带着杂乱破败与历史庄严的宅子,有那么一瞬,她预感到,在这里的新生活将是艰辛与复杂的。
五天之后,董竹君一行到了重庆西南面的合江老家,方下轿,就看见一座旧式的大平房。夏家大平房位于合江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土木构造,朴素中显华贵。一房一厅,一台一阁,处处都是古风横溢。
夏家的人看见夏家二太太回来,很多人跑出来围着她,气氛甚是热闹。
这就是夏家,董竹君带着孩子进去拜见婆婆、兄长以及其他亲人,却未见她的丈夫,心底一愣。一家子各色的脸面,或笑,或严,或旁若无睹抑或是翻白眼,她唯有恭顺地一一问候。
董竹君的婆婆,手拿着水烟袋似笑非笑地坐在上位看着她,态度不明。她的兄长夏冕昭,衣冠端正,两眼圆而有神,可以看出至今他还是不接纳她的。先前在上海时,她就见过夏之时的兄长,试图以长兄如父的家庭权威阻止夏之时娶她,那严肃的态度,至今她还记得。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就是侄女夏国君,看似一副聪明的模样,实则却是一个抽大烟的奸恶姑娘。
其他在座的人,大多在交头接耳地议论她,她又怎会不知道呢?那探视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在她脸上扫视着。她们就是这样对待夏家的二太太,探视、议论,想着法子往后怎样欺辱她。
对于这些,董竹君无暇顾及,既然她的丈夫要她回老家,念头终归是好的,他是践行当年许下的诺言,要夏家接纳她,做他的太太,而不是姨太太!想到这些,董竹君就动力十足地按计划行事。
她先吩咐卢炳章和两个丫头把带回来的礼物给各房送去,就连没有在这里的亲戚也选了一些派人送去。果然,当他们收下礼物之后,对待董竹君的态度明显改变一些。
从这看来,董竹君为人处世之道确实很强,往后她能创建锦江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样的女人,不但胆大而且心细,随机应变能力特强,成大事者,想必亦是应该具备这些社交技能的。
回到夏家之后,董竹君一直忙到傍晚。幸好当天晚上,夏之时回家了。两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遂秉烛夜谈了许久。她迫切想知道他回国之后的事情,军旅生活让他面带风霜,可是董竹君明显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夏之时心疼她一路的艰辛,并且教她怎么在一个大家庭中生活,凡事须放宽心,且不可太较真。但董竹君就是那般要强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想尽办法去做好,让这个大家庭真心接纳她。
本来夏之时在这个家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毕竟这一家子的生活来源基本是靠他做官赚来的。单单依靠夏之时,家中的人怎么也不敢过分给董竹君脸色看,可她想要自己努力,去证明她可以做好夏家的媳妇。
初到夏家,董竹君采取送礼和小心翼翼看脸色行事的方式去融入这个大家庭,但这些就能让他们对董竹君改观吗?事情远没有那般简单,怎么在这个封建大家庭中生存下去,往后还是要看董竹君自己的造化。
夏家新媳妇
一望无垠的田野,稻花带来朴质的清香,大庄园里人来人往,人事纷纷皆掩于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里。封建风气浓重的合江老城,带着压迫人的气息,夏家亦是如此。
董竹君对夏家的一切都感到不适应,在她以往的经历里,平等这个观念深入她的心底,而在这个封建大家庭里面,讲究的是有差别的等级关系。一如长兄如父的夏冕昭,他以兄长为大的权威独揽这个家庭的大权,在这个家里,他的话就是权威。
还有一些日常是董竹君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里的太太经常虐待用人,把小丫鬟当奴隶对待,毫无人性可言。董竹君看着那些丫鬟被她们各种招待,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这些日常,哪是她曾经能想象得了的,在那么一个大家庭之中,家人相处的时候,看似笑脸有加,可是就那么一转身就是非不断。有时根本就是明争暗斗,董竹君记得那次分家的情景,想要自立门户谈何容易,其中牵涉多方利益,担心着吃亏谁也不肯退步。
夏冕昭身为夏家的当家人,分家这等大事由他主持,可是这场剧烈的私利斗争让他也措手无策。可若是不分家,整日闷在这个封建大家庭中,想必董竹君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就在这场分家闹得不可开交时,夏之时只好出面劝他们。夏之时一劝,大家竟听候分配了,并不是夏之时的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发挥了作用,而是他们对夏之时的权势又敬又怕,他们怎么能不听从安排呢,巴结还来不及呢。
董竹君来到合江老家,明显是感受到这个大家庭是不欢迎她的,可是她们不能对她怎样,毕竟夏之时在这个家的地位极其高,若不是有夏之时在,这个家的经济来源从何谈起。
董竹君就是那般要强的一个人,别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偏不给她们机会,即使她的丈夫劝她想要在这个家庭生活,就要万事学会宽忍,放宽心态,什么困难总能解决。可是以往的经历不容许她懦弱下去,更不容许自己被他人抛弃。
就像合江这里的封建大家庭,家里面的媳妇除了相夫教子之外,还要学会操持家中大小事。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多数的家务都是由媳妇们带动仆人去做,事无大小,重在做得精细,方为巧。
一如烧饭、绣花、做糕点、泡菜腊肉这些细活,不管你曾经是大小姐还是平民女儿家,做了别人的媳妇就必须得会做。若是做不好,便等着别人的笑话。董竹君虽不会做这些细活,但是她愿意去学,跟着厨师学泡菜,她的聪慧与认真是她学好这些家务活的前提。可任她如何心灵手巧,夏家对她的偏见从未减少。
回夏家的这段日子,这个家始终没有把她当作夏家的媳妇,更不用说是正太太了,这也是董竹君的一个心结。当时在上海与夏之时结婚时,他们举办的可是文明婚礼,现在怎就不是夏之时的太太了呢?
夏之时在这个家百般维护董竹君,即使全家人都在反对他娶了一个堂子卖唱姑娘,可他不在乎这个身份差距,他在乎的不过是董竹君这个人罢了。他的家人劝他把董竹君休掉,对此他未曾让步。他当初已经答应董竹君,此生就她一个太太,更不用说要她做姨太太。此事休提,可在关乎门面的问题上,夏家老太太亦是不肯罢休,可她也不能不让步,毕竟这个家还得靠夏之时维持。
再迎娶一个太太,这俩都是正太太,这就是老太太能退步的。在此事上,夏之时与他们相持不下,便把它搁置一旁。他又怎会不深深怜惜董竹君,那个姑娘十五岁便为其从火坑逃出,随他逃亡海外,为他辛苦操持这个家,无怨无悔,若是他负了她,她将往何方?若他负了她,他何为大丈夫?
董竹君从丫鬟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除了满腹的气愤,更多的是不服,既然夏家不肯接纳她,那么她非要他们心服口服。对于夏之时,董竹君心怀感激,虽然他事事护着她,但是她也不能让他感到为难,这亦是她更加努力操持这个家的动力。
自从董竹君下定决心要夏家从心底里接纳她开始,她就给自己订下计划,按计划行事,循序渐进。
其一,宁让自己吃亏,也要万事以大公无私的态度处理。
其二,努力学习操持家务。
其三,以贤妻良母为目标。
夏之时外出办公的时候,董竹君在家学家务,招呼亲朋好友,在待人接物方面极得人心。橘黄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各房点起了油灯,此时董竹君开始教侄子们读书,每每做完这些事情,收拾一番已到了深夜。她很累,可为讨得婆婆的欢心,为获得家人的好感,觉得这一切即使不值得也必须去做。人有的时候,所谓的自由,并不是随时都能享用,无奈的事情很多,但要想尽办法去解决,这或许就是为人的一大道理!
在这个家,他们虽不接纳董竹君,却没有人敢说她是“下贱坯”和“下江人”,日出而作,日落还未能息的她,怎么看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这一切不单单家人看在眼里,她的丈夫夏之时更是看在眼里。
夏之时对董竹君,除了丈夫该对妻子的好外,还有一种佩服,若是在几年前,他必定会对董竹君的勇敢与好强大加赞赏一番,可是如今的他,更多的是劝董竹君要懂得享受生活,不必劳心至此,能做他夏之时的太太,日日把自己操劳得像个丫鬟一般,全然没有必要。
然而,夏之时对董竹君的好却不是一直如此的,有的时候夏之时以恶待她,让她含苦在心头,哽咽无声。
那时,夏之时军旅在身,每日提枪骑马让他不幸生了骑马疮,并且发高烧,这情况危险万分。面对卧病在床的丈夫,董竹君小心翼翼地日夜侍候他。可是,对于董竹君的尽心尽力侍候,夏之时并未全然领情。
不幸的是,那次董竹君侍候他大便完之后,昏眩地到走廊处透透气,卫兵前来询问夏之时的病情,就那么简单的几句谈话,可在夏之时眼中却成了背叛。夏之时恨自己无能卧病在床,只要一想到董竹君与其他男人站在一起就碍眼,他还活着,她却在他眼皮底下勾三搭四,不守妇道!
可夏之时所辱骂的,不过是一些胡话罢了。董竹君掩住心口,那钻心的痛,让她觉得这么多年的夫妻,他还是不了解她。即使她是堂子出来的姑娘又怎样,谁没有过去,而事后才执着于过去的人,终究不是良人!
若不是夏之时还在病中,按着董竹君要强的性子,定然要与他争辩一二。她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附属品!即使谅解他又怎样,这事始终如针扎在心里,回忆起在日期间他留下的手枪,始终心有余悸。
夏之时病好之后,对董竹君的态度越发好了起来,不再像病中那般糊涂。而全家人对董竹君态度的转变却是在夏之时四弟结婚那时,董竹君为此尽心主持婚礼,有序地布置好一切,让婚礼顺利并体面地举行。
时过境迁,家里的人对董竹君的态度明显改变,在背后也说她知书达理、贤惠能干,真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到底,除了董竹君个人的能干贤淑之外,他们还是碍于夏之时在这个家中的威望。
董竹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夏之时要求董竹君与他重新拜堂成亲。原因是夏家已经万全接纳了她,要为他们亲自主持当地特色的婚礼,对此,董竹君不悦。早在上海的时候,她与夏之时已经成亲,如今国琼也几岁了,再次结婚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与他在日本的那些年,她不曾是他的妻子吗?
夏家大院内外张灯结彩,喜庆洋洋,可在董竹君心里,他们所谓的正式结婚,形同儿戏!
夏之时的姐妹们硬是围着董竹君要给她开脸,所谓开脸就是要将脸额的汗毛绞光,按照当地旧习俗,新娘子必须要开脸,这些习俗就如同门当户对那般可恶。
他们都是快乐的,穿着新衣喝着喜酒,吃喝嬉笑不断。小国琼和其他孩子在院落里蹦蹦跳跳,她不知道母亲的痛苦,也不知“封建”二字的毒性。
重新举办婚礼还不是最伤董竹君的一件事情,最伤董竹君的是,拜堂那天晚上,大嫂拿着那张所谓赎身的一千元收条给她。这意味着,当初董竹君是他们夏家从堂子用钱赎出来,而不是靠她自己的能力逃出火坑的,这与董竹君要求的平等互爱相悖。
事实是,这一千元收据,并不是赎董竹君的钱,而是当年夏冕昭被巡捕房罚处的一千元。即使董竹君再怎么难过又如何,这就是她当初选择的良家。夏之时知道此事后只是劝慰她,他的长兄当年为了此事也是受尽了苦头,此后就是正式的一家人,没有必要再为此事烦恼。
董竹君就是这样一步步从一个贫穷的堂子出身的姑娘,走进了夏家的大门,并且得到了他们更多的信任,凡事总会与她商量一二,无形中成了夏家的当家人之一。即使有一部分是依靠着丈夫夏之时的权势,可大多时候,确实是她能力超群的结果。
在她精明能干的背后,是一颗要求平等独立的心。这个愿望与这个封建大家庭格格不入,迟早会引发矛盾,这就是董竹君曾经不愿回合江的原因。可既入夏家的门,他们即使有一千种让她难堪的理由,她也能使出一万种让别人服她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