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全国最贫穷大省之一——青峰省。
作为全国面积最大的省,这个省的人口稀疏得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即便是在今日,青峰省会的安城也只勉强挤得上三线而已,其他周边城市,甚至至今还过着牛车耕地、骑马出行的日子。更何况是那个如同泛黄老照片般的,属于过去的年代。
安城火车站,一个青年从绿皮车厢里走下来,眉宇间有种沉静内敛的气息,虽然透着一股从小到大接受训练的凌厉气息,但是却被他温和的微笑所遮掩。
他朝着小卖部的电话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省内五毛,长途一块的牌子,迟疑了一下,淡淡笑着摇头,“打电话回去报平安的话,大概不到三天就会被抓回去。”
青年转身,出了车站,在路边摊买了个茶叶蛋,和满口方言的大婶鸡同鸭讲地聊了几句,然后坐上了一辆摇摇晃晃的破旧小巴士,一路颠簸,到了安城郊区。
下了车,几乎便是另一个世界。
天蓝如海,澄澈如镜,空气里夹杂着泥土花草的气息。青年伸了个懒腰,背上了行囊,步伐洒脱而正气。
走了几里地之后,他在一处村落前落脚,在蓝皮本子上登记了姓名,之后在一幢废旧的小茅屋住下。
那茅屋是过去废弃的仓库,给游牧民堆柴火的,吃了多年的灰,临时移作宿舍用,不过只有一个草垛充当床铺而已。
青年也不介意,草草打扫完毕,走出宿舍伸了个懒腰。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一个孩子有些好奇、也有些警觉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手里拿着一杆空心竿子,栓了些马毛在端部用来驱赶叮咬牛羊的蚊虫,看着眼前的青年,孩子一时惊艳,忘了挥舞竿子。
没错,是惊艳。
青年站在夕阳之下,意气风发、温和沉静得像是南端吹来的风。
午后的光辉落在他身上,染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
青年朝他笑笑,“我是新来安城的支教老师,国家派来青峰省的第一批志愿支教者,我叫党继开。”
那个孩子,正是当时年仅五岁的许天。
他看着一脸坦荡微笑的青年,一个孩子竟生出一股子自惭形秽的念头。许是还有些怕生,他低下了头,赶着牛羊匆忙往家跑去。
可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青年一眼。
名叫党继开的青年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回去以后,许爸爸挥了挥手,不屑一顾道,“什么支教。念书好了有什么用?我们放羊要紧。咱们整个大湖镇就没有几个孩子,都去念书了,等我们老一辈的死了,猪牛羊谁来养?”
村里其他人也说对这个城里来的青年并没有什么好感,老人们提起他,更是带着近乎恐惧的语气。
小许天一个月没敢去见党继开,生怕被村里老人们定义为坏孩子,又或者被其他孩子定义为叛徒。
大家约好,不理那个党继开。
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不过是因循守旧的人,对于改变现状这个行为本身有一种抵触感。
而后的一个多礼拜,党继开没有露面。
直到那天,许天惦记着青年身上的光圈,放羊经过党继开的“家”门口,发现他生了病,发着高烧,正说着胡话。
“爷爷……继开不孝……但……最后的几个月人生,我想任性一下。”
“国之大运,继往开来……”
“我的梦想……就在这里。”
小许天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这人发烧发的厉害,去隔壁人家替他讨了一碗热水,一路泼泼洒洒,走到的时候,一满碗水洒了半碗,也不再热了。
可就是这半碗温开水,间接救了党继开一命。
青年醒过来,向许天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磨齿?”那是的小许天并不像现在这么博学多才,还是个对读书写字没什么概念的孩子,只恍惚听着,下意识觉得牙齿发酸。
青年有些虚弱,但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就是,一辈子都会记得的恩情。”
那之后的几天里,小许天每天都会来看望青年,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
青年身体还算硬朗,恢复得很快,小许天每次来,他不是在打拳,就是在练字。
青年写的一手好字,意境深远,风格独成一派。
“小许天,这方块字其实是我们的国粹,身为炎黄子孙,不可忘本。”他教小许天打拳,带他练字。
许天很聪明,很快会了不少唐诗宋词,还隐约有点自己的喜好,至少青年带着几分赞许,说他“小小年纪,已懂赏识苏辛之词,前途无量。”
许天爸爸虽然讨厌许天读书,变成个文绉绉的书呆子,可是见小许天到底也没弄丢牛羊,便不那么反对他念书。
尤其是那青年偶尔还会来许家帮忙打谷子,他对谁都笑意盈盈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一个长得那么斯文清秀的年轻人。
日子久了,他带着孩子们去高坡上放放风筝,教孩子们学算数,日子过出一种淡泊又悠闲的幸福。
小许天很喜欢这个叫党继开的青年。
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安城迎来了春节。
年初一的那天,党继开拉上许天,坐上了牛车到了县城,然后坐了小巴,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安城的火车站附近。
党继开买了两份麦当劳的套餐,拉着许天偷偷爬上火车站的外墙,然后从岗哨的房顶上坐着,一边吃麦当劳一边看来来往往的火车。
许天第一次进城,眼睛都直了。
他目不转睛看着一辆辆的绿皮火车,有来有往,
“小许天,我告诉你哦,坐上这火车,你就可以去很多地方。我们的祖国,很大很大,坐上火车,万里山河,哪里都能去到。”
小许天吃着汉堡包,喝着可乐,看着火车,心中无比的震撼——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草原以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