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月，缆车项目还在初期施工加固阶段，他已经带着团队离开了。
华国的一部纪录片登陆了各大电视台和平台。
五月一日的当天，全球同步首映。
这个纪录片因为出自BBC金牌团队，又跟先前的热点新闻关联，有了宣传推广效应，因此播放时颇为轰动。
开头的画面，一片绿洲被拉了一个远景，黄沙漫漫湮没了天地，醇厚地道的伦腔英音缓缓随着大气磅礴的音乐响了起来：
“这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的泱泱大国。”
“从南到北、东西贯通，带你探索它的历史、文化、和乡土人情。”
“这次，跟随詹姆斯的足迹，我们来到了位于华国最边缘的六丰省，在这个以丰命名的地区，随处可见的都是贫穷与物资匮乏。”
许多观众听到这里就忍不下去了，绕了半天，不都还是在编排华夏人吗？！
正当所有人观众把这个当作千篇一律的外媒刻意抹黑作品后，那个声音又开口了。
“——但是，贫穷并没有打垮这个地方的人们，他们仍旧追寻着梦想，歌唱着生命的赞歌。”
画面一转，镜头平稳地给石羊村扫了一个全景。
许天带着全村人坐在村长老赵家的门口，盯着那台电视看着。画面美得让村民们难以移目。
这是一个日出能看见朝霞、日落能看见流云的村落。
人间最美的景色，又承载着人间最大的疾苦。
一个清瘦、剃着板寸的小男孩坐在教室里，他一边看着书，一边口中默默地念念有词。记者的声音响起来时，他才察觉到有人在旁边，不由得吓了一跳，看着镜头，腼腆地笑了一下。
这个小男孩就是毛子。
看着电视，他不禁也回忆起当时拍摄的趣事来。
他看了大家一眼，最后定睛看着詹姆斯，用不十分流利的英文说道，“我忘了你们还在村子里。”
这孩子长得灵动活泼，但人有些傻，一开口，完全就是跑题。
摄影师带着些探究的目光看了詹姆斯一眼，却见他们的头儿不以为意，只做了一个继续拍摄的手势，跟着对毛子缓缓说道，“你喜欢读书？”
毛子点点头，“喜欢，这里的书，都是老师自己买的。”
他的英文不甚流利，但却可以沟通。哪怕是庆城的许多孩子，也未必能轻易和外国人用英语这样轻松对话。
詹姆斯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了华国最贫困落后的地方。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许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该不会藏了什么小心思吧？
万一，他就是想利用自己扳倒那个姓周的公子哥儿呢？
否则，后面的新闻跟得也太紧了点。
詹姆斯久经媒体圈的各色明暗战斗，对于这种背后捅刀子的操作了若指掌，但很不齿。尤其是他现在靠年轻时够努力够拼，终于一朝功成名就了，对于那些不学好又企图靠媒体一夜爆红的年轻人，多少有些轻视和提防。
假如许天也是这样一个人，那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做戏的。
他看着毛子，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道，“你的英文发音很标准，虽然还不是太流利。”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毛孩能有多少道行，许天如果借着他踩着周宏远博出位，他一个纪录片能搞得这小子身败名裂，这辈子在华国的教育业抬不起头，至于影视圈，就更是再也混不下去。
比如此刻，这个山村里的孩子居然讲得这么一口标准的英文，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早听说过有许多学校企业等各种机构在面对检查和采访时会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种风气并不是只有华国有，现在的记者会见缝插针、捕风捉影，这可都是他詹姆斯当年玩剩下的东西。
孩子哪里听得出一个问题里含着那么多的明枪暗箭。
“许老师教的好呗。”毛子很笃定地说道，“他和姚老师学外语就跟玩儿一样。老师说了，只要多说多练，就可以。”
“可我很努力，中文也只是讲得跟你差不多。”詹姆斯看着毛子皱了皱眉，心道这孩子还真是不客气。
但是，硬是没套出那句话来，这么大的孩子，讲话不应该是这么沉着的吧。于是，詹姆斯盯着毛子看了两眼。
这孩子脸被乡下的太阳晒得黝黑，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高还没发育，个子也没长开，唯有眉眼间有点像那个许天，透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傲气和警觉，若有若无的，不令人讨厌，却难以真正亲近。
毛子没注意到这么多，只是沉思了片刻，顺着詹姆斯的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概没有好老师教，要不就是……”他犯了难，“我忘了那个词怎么说的，好像是‘天赋’，你的天赋不足。”
詹姆斯有一瞬的怔忡。
整个录制团队都惊了。
这是在说他们的老大吗？！
“孩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旁边一个女记者忍不住开口了，语气里夹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毛子理所当然点点头，“我知道，但是，华国人的方块字，真的比你们的26个字母难学。”顿了顿，他用一种有点自豪的语气淡淡说道，“许老师说了，汉字是世界上最美、最古老的语言，它是历史，是五千年流传下来的文化。”
女记者名叫莉莉，是詹姆斯一手带出来的，对于自己亦师亦友的前辈无比尊敬，眼看他被一个乡下的毛孩子怼了，当然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她笑笑，带着几分鄙夷道，“可是你们华国人，现在的地位，并不怎么样。你的这个村子，很贫穷吧？我听说你的父为了出去赚钱，都不要你了。”
毛子的眼圈瞬间红了。
父母的事情，一直是插在他心头的刀。
上了药、结了痂、可刀子毕竟没有拔出来。
此刻在一群陌生的外国人面前，蓦地，他们扯开了他的伤口，血淋淋的伤口像是被泼上了开水。
疼，痒。
且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