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亚太研究论丛(第十四辑)
- 北京大学亚洲—太平洋研究院
- 5字
- 2020-07-09 17:33:59
东北亚研究
大国与朝鲜半岛的互动:两次朝核危机与六方会谈的再审视
宋成有
冷战结束后,因朝鲜试射导弹、实施地下核试验引发紧张对峙,东北亚地区出现两次朝核危机。其间,充满始料未及的变数,局势动荡不安。围绕朝核危机的化解,东北亚的大国之间展开互动,化解危机并举行了旷日持久的六方会谈。六方共同制定了解决朝核危机的规则和路线图,但具体落实却一波三折,阻碍重重,多次反复并最终停摆。朝鲜未受最高领导人的世代替换的影响,继续我行我素,核试、发射导弹的频率在加快,美朝展开大规模针对朝鲜的联合军演对地区的安全形势造成严重威胁。
2017年1月,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抛弃前任总统奥巴马的“战略忍耐”不作为方针,将解决朝核问题视为外交的最大得分点,发誓有所作为。3月,美韩开始史上最大规模的“关键决断”和“秃鹫”的复式联合军演。伴随着美国预测朝鲜将实施第六次核试的警告,斩首计划和外科手术打击计划纳入美韩军演的演练科目,其力度和针对性进一步加强。攻击核潜艇;B-1B超音速轰炸机进驻韩国;曾经在第二次朝核危机现身的“卡尔·文森号”航母战斗群,奉命从南太平洋北上日本海,摆出随时打击朝鲜的强硬姿态。与此同时,特朗普也为美朝对话留下一道门缝。朝鲜随时准备接招,对抗与对话兼而用之。平壤接连试射中短程弹道导弹,动用300门火炮,演练将首尔变成火海的远程集中射击。朝鲜半岛再次陷入大战在即的险境,第三次朝核危机不期而至。
在此形势下,重新审视两次朝核危机与六方会谈的过程,对理解和把握目前朝鲜半岛局势及大国互动的走势、展望争取和平解决新一轮朝核危机的前景不无裨益。
一、第一次朝核危机的缘起与大国互动
20世纪50年代初的朝鲜战争期间,美国曾发出动用核武器的威胁。1958年,美国为巩固在东北亚的战略地位,开始在韩国部署核武器、增强核威慑力量。朝鲜痛感国家安全的压力,着手核技术的开发。换言之,美国在朝鲜半岛推行的核讹诈政策,直接导致朝鲜把目光转向核开发,不啻引发朝鲜半岛核问题的始作俑者。20世纪60年代初,朝鲜在平壤以北约90公里处的宁边设立了原子能研究所。1965年,苏联向朝鲜提供了IRT-2M型号的核反应堆,供应浓度为10%的铀燃料。1974年,朝鲜自行对IRT-2M核反应堆进行了技术改造,功率达到8兆瓦,所用燃料的铀浓度高达80%。[1]
苏联之所以启动朝鲜的核开发,与中苏两党关系恶化,急欲拉拢朝鲜、孤立中国的图谋不无关系。1964年中国核试验成功后,金日成向中国索求原子弹研制技术,被毛泽东婉拒。1965年,勃列日涅夫向朝鲜提供核研究设施,借以分化中朝关系。与此同时,热衷于苏美主宰世界的苏联也无意因此而得罪美国,要求朝鲜须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安检,平壤欣然同意。1977年,朝鲜与IAEA达成协议,接受其对苏联援建的核反应堆进行检查。朝鲜开发核技术,表面上是为解决电能问题,真实目的在于开发核武技术、打破美国的核讹诈、强化国防并提升战略威慑力量。结果,苏美两个超级大国出于一己之私,以不同的方式播下朝鲜半岛核危机的种子。
1985年,美国宣称朝鲜正在宁边附近秘密建造核反应堆,国际舆论反响强烈。对此,朝鲜绵里藏针,应对局面。同年12月,朝鲜加入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但拒绝与国际原子能机构签订安全保障协定,也拒绝接受核检。1990年7月,美国国防部和情报机构以卫星照片资料分析为据,认定宁边的设施正被用来从核燃料中分离可供制造核弹的钚。美国和西方舆论加紧炒作。朝鲜立即予以澄清,再次作出低姿态,表示既无意也无力研制核武器。
1991年7月,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在即,朝鲜痛感国防安全和粮食、物资供应的压力,提出一揽子和平倡议。《劳动新闻》借纪念朝鲜战争停战38周年之机,发表社论《朝鲜问题应由签字国双方解决》,主张由《朝鲜停战协定》的当事双方——朝鲜和美国缔结和平协定,将同样是签字方的中国排除在外;南北签订互不侵犯宣言;建立朝鲜半岛无核区等。[2]朝鲜将签订朝美和平协定与朝鲜半岛无核化挂钩,明确了缔约与弃核互换的对美外交新方针。
同年9月,美国政府发表声明,拒绝朝鲜关于签订美朝和平协定的建议,激烈指责朝鲜研制核武器的图谋,强调必须对朝鲜核设施进行特别检查。针对美国的指责,朝鲜再次声明并无制造核武器的打算和能力,表示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宁边进行核检查;同时也要求对韩国实施核安检,撤走美国部署在韩国的核武器。此时,南北出现和解势头,朝鲜乘机敦促美韩在部署核武器方面作出让步。权衡利弊之后,美国作出回应,宣布将撤走部署在韩国的核武器。11月,韩国总统卢泰愚发表声明,宣布韩国将不拥有核武器。朝鲜的要求得到满足,南北和解进程的前景明朗。
1991年12月13日,朝韩签订《关于北南和解、互不侵犯和合作交流协议》;31日,签署《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郑重承诺“将不试验、制造、生产、接受、拥有、储存、部署或使用核武器”,和平利用核能。[3]朝鲜半岛南北和解与无核化的前景受到各国的欢迎,中国的反应尤其热烈。1992年2月19日,双方交换经由金日成和卢泰愚签字的《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的文本,即日生效。同年3月,美韩宣布暂停年度“协作精神”联合军事演习;4月,朝鲜与IAEA达成《核保障协议》;5月开始接受IAEA先后六次不定期的核检。在此基础上,朝韩达成同时检查对方核设施的协议,成立南北核控制委员会,朝鲜半岛的无核化似乎已成定局。
不久,从美国和法国卫星拍摄的照片显示,令人怀疑宁边正进行着核开发。此事一经曝光,轰动国际舆论。IAEA要求对宁边地区等两处核设施进行检查,遭到朝鲜断然拒绝。同年10月,美国宣布恢复美韩“协作精神”联合军事演习,施压朝鲜。平壤随即取消原定于12月举行的南北总理会谈,朝鲜半岛和解进程严重受挫,美朝紧张对峙。
1993年3月,美国与韩国恢复针对朝鲜的“协作精神”联合军事演习,继续施压。朝鲜反应极其强烈:宣布进入“准战争状态”,平壤实行灯火管制、响起防空警报。3月12日,朝鲜发表声明,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第一次朝核危机骤发。
同年4月,美国将朝核问题提交联合国安理会讨论,试图对朝鲜多国施压。中国强调“对话比施加压力更有效”,认为“将此问题提交安理会只能使问题更加复杂,无助于问题的解决”。[4]5月5日,在中国斡旋下,朝美在北京举行核问题的高级官员会谈。5月11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825号决议,要求朝鲜重新考虑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问题,敦促其履行核不扩散义务,遵守《核保障协议》。表决时,中国重申了半岛政策的一贯立场,投了弃权票。翌日,朝鲜发表声明,强调是否退约是“国家主权”,825号决议严重侵犯了朝鲜的主权,宣布全国进入“准战争状态”。[5]与此同时,朝鲜驻联合国大使奉命表示愿同美国讨论退约问题,美国表示同意。
同年5月27日,钱其琛外长访韩,表明中国“真诚希望朝鲜半岛局势缓和、稳定,一向反对核扩散,不希望看到朝鲜半岛有核武器,无论是哪一方”。金泳三总统赞赏中国为缓和紧张局势作出的努力,双方取得通过对话、化解危机的共识。[6]6月,朝美建立“纽约通道”。朝方首席代表、第一副外长姜锡柱与美方代表助理国务卿加卢奇举行朝美首次高级会谈。姜锡柱表示朝鲜暂不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同月11日,美朝发表《联合声明》,双方达成三项原则,即反对武力威胁、保证无核化的朝鲜半岛的和平与安全、相互尊重主权与互不干涉内政等。[7]姜锡柱称声明的发表意味着朝美关系走过具有历史意义的“转折点”。7月,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韩,故作姿态地扬言:如果平壤研制并使用核武器,“那将导致他们国家完蛋”。朝鲜立即做出反应,宣布将以无情的报复回击挑衅。然而,在口水战的背后,朝美加紧第二阶段的日内瓦双边谈判。同月19日,双方发表《美朝关于核武器的声明》,重申前述6月11日联合声明的三原则;作为交换,美国向朝鲜提供轻水反应堆,朝鲜尽快与IAEA恢复接触,磋商核设施核查问题。
1994年2月,朝鲜同意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核设施进行核查,朝美进一步达成有利于缓和局势的协议,朝韩双方的良性接触也重新开始。3月,朝鲜与IAEA因核查问题发生争执。美国乘机施压,宣布将在韩国部署“爱国者”导弹。克林顿秘密计划出动海空突击力量,对宁边实施先发制人的联合打击;并下令驻韩使馆部分人员和美军家属撤离,打电话要求金泳三率韩军予以配合。金泳三在紧急备战的同时,告诉克林顿:“只要我还是总统,就决不出动韩国60万大军中的一兵一卒。”因为他不想成为导致第二次南北战争的“民族罪人”。[8]朝鲜则毫不示弱,宣布以对话回答对话,以战争回答战争。战争一触即发,金泳三接连访日、访华,寻求解决危机的办法。中国主张在四方三边的对话框架内化解危机,双方在朝鲜半岛无核化、维持和平稳定、反对强硬制裁朝鲜等问题上达成一致。4月,联合国安理会发表由中国代表起草的有关以对话解决纠纷的声明,朝鲜表示愿意重开谈判,美国也降低了调门,局势趋缓。5月,朝鲜召回军事停战委员会的人民军代表团,另设人民军板门店代表处,进而要求中国志愿军代表团离境,驱离中立国监督委员会的波兰、捷克代表,试图取消停战机制,为签订朝美和约创造条件。
同年6月,美国前总统卡特应金日成主席的邀请,访问平壤。在卡特的斡旋下,朝美恢复接触和对话。10月,朝美在日内瓦正式签署《关于朝鲜核问题的框架协议》。《协议》规定:(1)建立由美国领导的国际组织,为朝鲜建设两座轻水反应堆;(2)建设期间,为缓解朝方的能源压力,美国同意每年向朝鲜提供50万吨重油;(3)朝鲜同意冻结并最终拆除其石墨反应堆以及其他相关的核设施;(4)美朝同意在各自的首都设立联络办公室,并最终把双边关系升级为大使级外交关系;(5)美国向朝鲜做出正式保证,不对朝鲜使用核武器;(6)朝鲜承诺将采取措施,实现朝鲜半岛的无核化;(7)朝鲜不退出《核不扩散条约》。[9]“日内瓦框架协议”为第一次朝核危机画上了句号,世界为之松了一口气。
二、第二次朝核危机与大国互动
1994年7月8日,朝鲜第一代最高领导人金日成主席留下“发展农业”“振兴轻工业”“改善人民生活”的遗言,谢世而去。1995年1月,国防委员长金正日在为父服丧守孝三年期间提出“先军政治”路线,强调军事、军队首位,强化国防,朝鲜进入金正日时代。核武开发是金日成留下来的遗产,也是金正日必须面对国际压力、设法继续推进的目标。围绕着前景捉摸不定的朝核问题,大国展开新一轮的互动。
对金日成的逝世,中国表示了深切的哀悼,强调“中朝友谊是用鲜血凝成的,符合两国人民的利益。不管国际风云如何变幻,各自国内发生什么变化,这一友谊将是永存的”。[10]同时,考虑到朝鲜方面的要求,基于朝鲜方面已召回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中的朝方代表团以及军停会事实上已停止运转的现状,中国政府决定调回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中方希望各方为缓和朝鲜半岛局势继续做出建设性努力。”[11]同年12月15日,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奉调回国。如朝鲜所愿,用朝美和平条约取代《朝鲜停战协定》,就成了朝美两家的事情了,中国被排除在外。尽管如此,中国依然延续金日成时代珍视中朝友谊、用对话化解对抗,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的朝鲜半岛传统政策。
朝美签署了《日内瓦框架协议》后,局势一度向好。1994年10月24日,克林顿向金正日发出关于建设轻水反应堆的保证函。11月,美日韩三国协商设立朝鲜半岛能源开发机构(KEDO)。1995年1月,美国宣布缓和对朝经济制裁;3月,KEDO正式成立,朝美在柏林就轻水反应堆会谈。韩国与日本主要承担其核能项目资金,欧盟提供额外援助。作为交换,朝鲜冻结其核计划。但由于美国强硬派从中作梗,轻水反应堆的建设进展迟缓。此外,朝鲜与伊朗、利比亚等国被美国列为“支持恐怖活动国家”,朝鲜表示强烈不满,形势再度紧张。
1996年3月,韩国外长孔鲁明访华,双方就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达成共识。4月,克林顿和金泳三在济州岛举行峰会,在美韩《联合声明》中提议举行“四方会谈”,订立由南北方主导的“永久和平条约”代替《停战协定》。[12]美方无意于举行美朝双边和平谈判。朝鲜深感失望,中国外长钱其琛强调应由朝鲜、美国、韩国等“直接的当事方”开展对话,否则作为“外人”的中国“很难帮忙”。[13]中国在展开南北两方穿梭外交的同时,不断加大对朝粮食援助。8月,四方会谈的预备会议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举行。12月,四方在日内瓦国际会议中心举行建立朝鲜半岛和平机制的首轮四方会谈,就会议程序达成一致意见。1998年3月,四国举行第二轮四方会谈,由于朝美韩在外国军队是否撤离朝鲜半岛等问题上分歧严重,会谈未取得进展。10月,四国举行第三轮四方会谈,在设立两个小组委员会来分别讨论朝鲜半岛建立和平机制或缓和紧张局势的问题上取得共识。1999年1月、4月,四国举行第四、第五轮四方会谈,但未能在建立和平机制的具体措施上达成一致。8月,四国举行第六轮四方会谈,虽探讨了朝鲜半岛和平机制的轮廓,但会谈无果而终。尽管如此,四方会谈为后来的六方会谈拉开了序幕。
1998年8月,朝鲜导弹试射引起不安,朝美的摩擦和口角始终不断。11月17日,美国和朝鲜举行首次核问题高层会谈,美方怀疑朝鲜正在秘密建造地下核设施,要求进行检查。1999年5月和2000年5月,美国视察团两次检查了位于金昌里被其视为“可疑”的核设施,一无所获。2000年4月,日朝邦交正常化谈判在时隔7年半后在平壤重新开始;6月,南北首脑金大中与金正日举行首次峰会,在百花园国宾馆签署了强调自主和平统一、加强经济和文化合作交流的《南北共同宣言》。7月,由于美国在兑现援建朝鲜轻水反应堆的承诺上动作迟缓,某些鹰派政要经常发表不负责任的激烈言论,被激怒的朝鲜宣布将重新启动核武计划。10月,朝鲜人民军次帅、金正日特使赵明录访美;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首次访问平壤,建议美朝在纽约恢复就核问题、导弹和恐怖主义的谈判,敦促朝方遵守已达成的协议。11月,在韩国首都首尔举行的第三届亚欧会议发表《朝鲜半岛和平汉城宣言》,高度评价韩朝双方为缓和紧张局势所作出的努力,以及南北首脑会晤后取得的一系列成果;在会议期间,英国、德国、荷兰等多个欧洲国家表示有意与朝鲜建交,朝鲜的外交空间大为拓展。朝鲜的对外姿态软硬兼施,对朝鲜第二代最高领导人金正日的国际评价毁誉参半,令人捉摸不定。
2001年1月小布什出任美国总统,采取强硬外交方针。2002年1月,其国情咨文给伊拉克、朝鲜和伊朗等国扣上“邪恶轴心”成员国的帽子。小布什点明指责朝鲜“正在配备导弹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其人民正在忍饥挨饿”,宣称美国“不会容忍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家凭借其最具破坏性的武器威胁世界”。[14]朝鲜随即作出强烈反应。《劳动新闻》发文痛斥布什“非常疯狂”。常驻联合国的朝鲜代表直斥布什的演说如同“宣战”,朝美对话戛然而止。国际舆论对新出台的“布什主义”议论纷纷,白宫内部也出现意见分歧。
同年3月,日本跑出来为美国争面子,执意坚持打捞被其击沉的朝鲜“可疑船”,在朝核危机的处理过程中显示其存在。9月,日本来了个华丽转身:首相小泉纯一郎访朝,双方发表《联合声明》并确认一个月后举行恢复邦交正常化谈判、日本对历史上的殖民统治表示深刻反省和真诚道歉、日本向朝鲜提供经济援助、朝鲜避免再次发生威胁到日本国民生命和安全的事件、朝鲜将冻结导弹试验的期限延长到2003年以后等。[15]朝日关系取得突破性进展,日本增强了在朝鲜半岛事务中的影响力。与此同时,朝鲜也相应展开对欧盟、东南亚国家的外交,宣布增设开城、金刚山作为新的经济开发区,恢复南北部长级会谈,积极回应金大中政府的“阳光政策”;还对中、俄两国开展首脑外交,密切相互关系。
2002年7月,朝鲜通过俄罗斯向美国转达朝美“无前提条件对话”的口信。10月,小布什政府兼用围堵与对话的两手策略,派总统特使、助理国务卿詹姆斯·凯利访朝。在会谈中,朝鲜外务省第一副相姜锡柱有意承认拥有浓缩铀的核开发计划,令凯利大吃一惊。欧美情报部门专家揣测朝鲜已拥有数枚核弹,新一代导弹能够打到日本列岛或阿拉斯加。美国指责朝鲜的秘密核开发违反了日内瓦《框架协议》。11月,KEDO执行理事会在纽约举行会议,决定中止向朝鲜提供重油。朝鲜指责停止输送燃料重油即违背日内瓦《框架协议》的承诺,表示愿在朝美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前提下放弃核计划。但美国却以朝鲜先放弃核计划为条件,拒绝和朝鲜进行任何会谈。12月,朝鲜宣布已开始启封被冻结的核设施并拆除监测核冻结的摄像机,撕掉核设施封条,重新启用用于电力生产的核设施;并随后勒令核检人员限期离境,公开向美国叫板。朝鲜半岛第二次核危机骤发。
进入2003年,局势进一步恶化。1月,小布什发表谈话,要求朝鲜停止核武器开发计划。朝鲜政府发表声明,宣布:因为“布什政府上台后,美国政府不向朝鲜提供不使用核武器的保证,反将朝鲜确定为‘邪恶轴心’,将朝鲜列为‘先发制人’核打击对象。美国以‘核威胁’为借口,又停止履行朝美核框架协议中规定的向朝鲜提供重油的条款,拒绝签订我们提出的朝美互不侵犯条约”。因此,“在我国的最高利益严重受损的情况下,为了维护国家、民族的生存权和尊严”,朝鲜政府决定:“在美国单方面抛弃1993年6月11日发表的朝美共同声明的条件下,共和国政府宣布暂时保留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有关承诺立即生效。”[16]《劳动新闻》警告说:除非华盛顿接受朝美直接举行谈判、订立朝美互不侵犯条约的要求,否则危机只能愈演愈烈。
朝鲜再次使用退约的激烈手段反击,预期效果看好。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暗示,美国有可能向朝鲜作出不会入侵该国的“正式安全保证”,以解决双方围绕朝鲜核问题的争执。[17]朝鲜明白:第一,朝鲜半岛的国际态势根本不同于伊拉克所在的波斯湾。在半岛周边,中、日、俄、美四大国战略利益交错,为其提供了回旋的余地;韩国的态度也比第一次核危机更积极,朝鲜并不孤立;美军大批西调波斯湾,很难集中同时保护日本、韩国的兵力,迫使美国让步。第二,退出条约对美国和周边大国的压力会急剧加大,迫使大国紧急行动起来,商讨缓和紧张局势的办法,达成有利于自己的妥协方案。第三,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就取得了自主开发核武器的理由,成为拥核国家,这无疑将增强朝美对话时的分量。可谓一石三鸟。
小布什此时正忙于向伊拉克周边调兵遣将,但遭到的反战声浪越来越大。为减缓朝核危机的牵制,鲍威尔访问日韩中三国,争取外交协助;与此同时,再次拒绝与朝鲜举行一对一的单独会谈,包括隐形轰炸机在内的36架轰炸机、“卡文·尔森号”核动力航空母舰却汹汹而来,驶向西太平洋。为在伊拉克战争后应付朝鲜半岛的非常事态,美国加紧筹建“东北亚军事司令部”。面对美国骤然增强的军事压力,朝鲜毫不示弱。外务省高官发表谈话,称朝鲜拥有的弹道导弹能够摧毁全球各地的美国目标,并接连向日本海试射地对舰导弹,其强硬的迎战姿态远远超过第一次朝核危机。3月初,朝鲜出动4架米格战斗机驱赶来自日本的RC-135型美国间谍飞机。美朝对峙持续升温,形势日益具有爆炸性。
三、一波三折的六方会谈
在朝鲜的地缘政治框架中,大国力量彼此牵制,美国难以为所欲为。从务实的角度出发,美国不得不采取对话的方针。这样,对话成为朝核危机相关国家的共识,为和平解决朝核危机的两组三方会议先后举行。在中国的斡旋下,2003年4月23日至25日,中朝美三国在北京举行了三方会谈,朝美实现了对话。5月,美国副国务卿博尔顿访问俄罗斯,盛邀并赞成俄罗斯参加有关朝鲜核问题的多边会谈。6月,美日韩三国在夏威夷举行会谈并发表《联合声明》,强调美日韩三国将加强合作,谋求和平解决朝鲜核问题。美方强调,日本与韩国应共同参加未来有关朝鲜核问题的多方会谈。这样,第一次朝核危机的旁观者日本,变成了参与者。在搭建六方会谈框架的过程中,美国扮演了由三方会谈到六方会谈的主要角色。
2003年8月27-29日,第一轮六方会谈在北京举行。朝方团长金永日提出解决核问题的一揽子方案:要求美国与朝鲜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与朝鲜建立外交关系,保证朝日、朝韩实现经济合作,赔偿因轻水反应堆迟延提供造成的损失并建成轻水反应堆。与此相对应,朝鲜将不制造核武器并允许核查,最终废除核设施,暂停试射并中止出口导弹。[18]美方团长凯利未作积极回应。会议并未形成任何文件,中方团长王毅总结出6点共识,其中最重要的为前两点,即:(1)各方都致力于通过对话和平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维护半岛和平与稳定;(2)各方都主张半岛应无核化,也应考虑解决朝方在安全等方面提出的关切。各方同意继续六方会谈的进程。[19]
2004年2月25-28日,第二轮六方会谈在北京举行。三天会谈未能使美朝之间的分歧有明显减少,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各方确定了6月底前举行第三轮会谈,决定成立磋商相应问题的多个工作组,初步形成推进六方会谈的工作机制。
6月23-25日,第三轮六方会谈在北京举行。朝方团长金桂冠希望此轮会谈能打破朝美之间在核问题上的僵局,提出“冻结换补偿”的方案,重申朝鲜的目标是朝鲜半岛的无核化。其核武器计划是美国对朝政策的产物,是朝鲜为抵制美国核打击威胁的自我保护措施。[20]由于小布什已授权美方团长凯利在会谈中拿出“更高价值”的交换条件,“一旦金正日承诺拆除钚和铀武器项目,援助将立即跟进”,美国将“暂时”承诺保证不进攻朝鲜,立即停止对朝鲜的制裁。[21]因此,凯利强调朝鲜首先弃核,若在三个月内开始拆除核设施,朝鲜就可换取经济援助和解除外交封锁,以及美国某种形式的安全保证。韩方团长李秀赫建议在朝鲜完全弃核代替核冻结的前提下,可以得到韩国提供重油等能源援助、美国提供朝鲜安全保障的书面保证、美朝将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除名及缓和对朝制裁进行协商等“三点补偿”。[22]
日方团长薮中三十二表示,在朝鲜冻结对象包括所有核计划、公开所有核计划、接受可证实的核查,日本愿对朝鲜进行的国际能源援助。俄方团长阿列克谢耶夫说,俄准备参与对朝提供安全保障及经济援助,主张无核化进程及最终解决朝核问题的唯一道路是“分阶段向最终目标行动”。中方团长王毅高度评价第三轮会谈取得的进展。[23]六方会谈出现趋于良性互动的前景,但由于美方拒绝了朝鲜举行朝美直接会谈的要求,朝方乘机发难,原定在当年9月进行的第四轮六方会谈无法如期举行。
2005年2月10日,朝鲜外务省发表声明,宣称“无限期地中止参加谈判”,说朝鲜“已经制造了用于自卫的核武器”以应对美国“一贯公然孤立和打压”朝鲜的政策。[24]朝鲜的一番舆论战并非毫无效果,小布什政府对待朝核问题的态度出现微妙变化,一再要求朝鲜参加六方会谈。5月10日,国务院发言人凯西表示,美朝直接沟通的“纽约渠道”仍然畅通无阻,但这条渠道并非为美朝进行谈判所用,它不能取代六方会谈。[25]
中韩俄力促朝鲜返回六方会谈,但日本打横炮,建议举行排除朝鲜的五方会议,未得到响应。同年5月22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表示正在慎重判读美国通过纽约接触表达的“对朝立场”,继续关注美方的态度;重申坚持朝鲜半岛无核化和通过协商和平解决问题的“一贯立场”;要求美国实实在在地为会谈的召开创造条件与气氛。翌日,白宫新闻发言人回应,美国的朝核方针不变,强调“六方会谈是唯一解决这一争端的途径”,希望朝鲜“立刻回到谈判桌上来”。[26]
同年7月26日至8月7日和9月13日至19日,六方在北京举行分为前后两阶段的第四轮会谈。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武大伟、朝鲜外务省副相金桂冠、日本外务省亚洲大洋洲局局长佐佐江贤一郎、韩国外交通商部次官补宋旻淳、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阿列克谢耶夫、美国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希尔分别率团与会。
在第一阶段,各方纷纷提出各自主张,展开对话。在7月27日的首次全体会议上,中方呼吁增进相互了解,化解危机。朝方重申如朝美实现关系正常化并消除对朝鲜的核威胁,朝鲜就会放弃核武器和核计划。美方重申朝鲜首先弃核以得到经济援助和安全保证的立场,承认在谁先采取行动方面美朝存在分歧,但正在与其他各方一道致力于意见统一;六方会谈的共同原则,是最终达成解决朝核问题的全面协议。各方在全体会议之外,展开活跃的双边磋商,逐步缩小分歧。
在第二阶段,中方在9月15日晚营造各方团长“中秋赏月”和谐气氛的同时,在共同声明草案中尽可能纳入各方的要求,包括朝方提出的“在适当时候讨论向朝鲜提供轻水反应堆问题”。韩方加紧与美方疏通,促成其做出适当让步。终于,朝美会晤取得突破性的进展。9月19日,形成六方会谈《共同声明》。其要点包括:(1)以和平方式可核查地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为目标;朝方承诺放弃一切核武器及现有核计划,早日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美方确认,无意以核武器或常规武器攻击或入侵朝鲜;韩方重申不运入、不部署核武器的承诺,1992年的《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应予遵守和落实;朝方声明拥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其他各方对此表示尊重,同意在适当时候讨论向朝鲜提供轻水反应堆问题。(2)按照《联合国宪章》处理相互关系,朝美、朝日双方承诺,采取步骤实现关系正常化。(3)促进能源、贸易及投资领域的经济合作,向朝鲜提供能源援助,韩国向朝鲜提供200万千瓦电力援助。(4)共同致力于东北亚地区持久和平与稳定,直接有关方将另行谈判建立朝鲜半岛永久和平机制。(5)根据“承诺对承诺、行动对行动”原则,分阶段落实上述共识等。[27]
9月19日《共同声明》是各方通过妥协,达成共识的结果。声明再次重申了朝鲜半岛无核化的目标,强调“和平方式”和“可核查”。朝鲜以弃核、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与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核查为交换条件,得到美国不入侵、美朝关系正常化,以及中韩等五国提供能源援助、日朝关系正常化等多项保证。朝美对话僵局被打破,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建立集体安全合作机制的前景明朗。
2006年7月5日,朝鲜为抗议美国冻结朝鲜在澳门汇业银行账户的金融制裁,示威性地试射了包括“大浦洞-2型”在内的多枚远程、短程导弹。美国视之为“挑衅行为”,国务卿赖斯与中日韩俄的外长展开磋商。朝鲜半岛的局势骤然紧张,各国纷纷对试射导弹的新事态表明立场。7月5日、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接连表示“严重关切”,希望有关各方“不要再采取使局势进一步紧张和复杂化的行动”。[28]朝鲜对中国如此表态不满,金正日拒见来访的中国友好代表团长、政治局委员回良玉。10月3日,朝鲜宣布将在科学领域,在绝对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进行核试验,强调绝对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和威胁使用核武器,也不扩散核武器。[29]联合国安理会经过紧急磋商,6日发表主席声明,要求朝鲜不要进行核试验,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局势紧张的行动,通过政治和外交方式寻求和平和全面解决问题。声明强调,如果朝鲜坚持进行核试验,安理会将根据《联合国宪章》的精神采取行动。[30]
同年10月9日上午10点36分,朝鲜在咸镜北道花台郡舞水端里一座360米高的山体内,进行了当量为500吨TNT的地下核试验,这一举动受到多方谴责,制裁之声鹊起,日本尤其积极。普京给小布什打电话,表示愿同美国协调行动。中国外交部发表声明,强调朝鲜“无视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悍然实施核试验,中国政府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强调“实现半岛无核化,反对核扩散,是中国政府坚定不移的一贯立场。中方强烈要求朝方信守无核化承诺,停止一切可能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的行动”;同时“呼吁有关各方冷静应对,坚持通过协商和对话和平解决问题”。[31]外交部部长李肇星应约与赖斯通电话,交换看法。14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关于朝鲜核试验问题的第1718号决议》,谴责朝鲜核试验以及对朝鲜实行部分制裁。朝鲜对此表示拒绝,强调进行核试验是为了对付美国的核威胁,拥有核武器是为了捍卫本国主权和利益;表示朝鲜的最终目标是在朝鲜半岛完全消除核武器;重申只有当美国改变敌视态度,两国建立充分互信时,朝鲜才会最终放弃核武器。[32]
核试验之后,金正日曾经给小布什捎去口信,重申金日成主席关于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朝美关系正常化和南北和平统一的“遗训”,还表示“在朝美关系正常化之后,朝鲜可以把美国当作比韩国更加亲密的战略伙伴”。[33]朝鲜采用软硬兼施的策略,并非毫无效果。此后朝美关系出现最新动向,美国改变了不与朝鲜代表单独会谈的僵硬做法,开始了积极接触。在解决朝鲜在澳门汇业银行存款的冻结问题上,也出现了松动。
同年12月18日,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二阶段会议开幕。在正式全体会议前,六方团长将先进行小范围会议,讨论当日议程。各方代表团在京进行了密集的双边磋商,为六方会谈的召开做最后的准备。朝美双方在第二阶段的直接会晤,是六方会谈中引人注目的新动向。
2007年1月,朝美双方在柏林举行了单独会晤。2月8日下午,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三阶段会议开幕,主要目的是探讨落实“9·19”《共同声明》的行动和措施。在这次六方会谈的最后一天即2月13日,六方发表了名为《落实共同声明起步行动》的共同文件(“2·13”《共同文件》)。六方重申“9·19”《共同声明》关于朝鲜弃核的目标,规定朝方提供其全部核计划清单,放弃核计划;强调美朝举行双边谈判,实现关系正常化;美将启动不再将朝列为支恐国家的程序,并将推动终止各方同意在起步阶段向朝方提供紧急能源援助。首批紧急能源援助相当于5万吨重油,有关援助将于60天内开始。设立负责朝鲜半岛无核化、朝美关系正常化、朝日关系正常化、经济与能源合作、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事务的5个工作组,负责提出具体方案。[34]
同年3月1日至8日,金桂冠应希尔的邀请访美,讨论相关问题。3日,金桂冠在美国外交政策全国委员会(NCAFP)和朝鲜社交协会(Korea Society)主办的欢迎午宴和5日双边会谈等场合称中国对朝鲜“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说“美国不要为了解决核问题而过分对中国寄予期待”。他说:“过去六年里,美国一直依赖中国解决核问题,但得到了什么结果?我们发射了导弹,也进行了核试验,我们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了,但中国一件事也没能解决。”[35]金桂冠向希尔等美方高层官员转达了金正日的口信,希望收到小布什的亲笔信,建立朝美互信和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
同年3月19日至22日,第六轮六方会谈如期在北京开幕。由于美朝关系顺利进展,各方在听取工作组报告工作进展、讨论落实起步行动的具体步骤和下一阶段行动的初步探讨等三个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重申将认真履行在前述两个文件中所做出的共同承诺。根据“2·13共同文件”的日程表,朝鲜将于4月13日关闭宁边核设施。但朝鲜以澳门汇业银行的账户问题未解决为由,拒绝关闭核设施。6月19日,希尔在东京宣布资金已转账至朝鲜在俄罗斯银行的账户中,金融争端已经解决。美朝关系的发展势头,刺激了日本。外相麻生太郎当天与美国国务卿赖斯通了电话,要求希尔转告朝方,日方有意进行日朝邦交正常化谈判。
同年6月21日,希尔乘坐小型飞机从驻韩美军乌山空军基地出发,飞抵平壤访问。他在机场表示:“六方会谈的进程应该继续下去,并且弥补已经失去的时间。”[36]为此,希尔采取了两个引人注目的举动。一个是接受朝方的强烈要求,明确宣布美国无意破坏朝鲜现存体制;承诺推进美朝关系正常化;签订和平条约。另一个是在会见记者时,希尔提议由美中朝韩四方举行建立朝鲜半岛永久和平体制的四方会谈。众所周知,朝鲜历来主张排除日本加入六方会谈,美国对俄国加入六方会谈也不甚感兴趣,韩国则不希望被置于会场之外。希尔的言论令朝鲜喜出望外,却令日本深感不安。7月14日,在韩国第一批6200吨重油运抵朝鲜后,朝鲜关闭了宁边核设施的核心反应堆。同月,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小组在被逐出朝鲜5年之后,重新回到平壤。
同年7月18日至20日,第六轮六方会谈团长会在北京举行。朝美双方在会议的前一天抵达北京,旋即在使馆和饭店举行三轮磋商。翌日展开的会谈进展顺利,各方达成四点框架共识:即重申将认真履行在前述两个文件中做出的承诺;朝方兑现有关全面申报核计划和现有核设施去功能化的承诺;其他各方将向朝鲜提供相当于95万吨重油的经济、能源及人道主义援助;各方承诺将根据“行动对行动”原则履行各自承担的义务。为此,各方决定采取三个步骤,即8月底以前,依据“2·13共同文件”设立的五个工作组将全部召开会议;9月上旬在北京召开第六轮六方会谈第二阶段会议,听取各工作组汇报,制定落实框架共识的路线图;第六轮会谈第二阶段会议后将尽快在北京召开六方外长会议。[37]
在朝美关系取得进展的同时,朝韩关系稳定发展。两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关系全面趋缓并逐渐密切化,已成为南北关系的主流。双方在实现自主和平统一,部长级、将领级的频繁对话,建立开城、金刚山开发区,扩大贸易额和加强人道主义物资援助,实现南北铁路和公路对接,离散家庭的会面等方面,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成果。经同年10月2日,卢武铉步行跨越韩朝军事分界线,访问朝鲜。3日,卢武铉在平壤与金正日举行两次会谈。4日,双方签署了《南北关系发展与和平繁荣宣言》,南北关系持续改善。
2007年9月27日至30日,六方会谈启动第六轮第二阶段的谈判。10月3日,六方共同发表《落实共同声明第二阶段行动》,一致确认遵照“2·13共同文件”规定的起步行动,落实“9·19共同声明”的第二阶段行动,以和平方式可验证地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朝方承诺“对一切现有核设施进行以废弃为目标的去功能化”;在2007年12月31日前对全部核计划进行“完整、准确的申报”;重申“不转移核材料、核技术或核相关知识”。美朝承诺改善双边关系,向实现全面外交关系迈进,将加强双边交流,增进相互信任。美国承诺启动不再将朝列为支恐国家程序,推动终止对朝适用《敌国贸易法》进程。日本承诺迅速实现邦交正常化。朝鲜之外的五方承诺“根据‘2·13共同文件’规定,相当于100万吨重油的经济、能源与人道主义援助(包括已向朝提供的10万吨重油)将向朝方提供。具体援助方式将由经济与能源合作工作组商定”。[38]
2008年6月26日,朝鲜驻华大使崔镇洙向六方会谈中方团长武大伟提交核申报清单。根据“10·3共同文件”精神,美方应在同日将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除名,终止对朝适用《敌国贸易法》。6月27日,朝鲜宁边核反应堆的冷却塔被炸毁,六方会谈落实共同声明第二阶段行动取得了积极进展。10月,美国把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除名,令世人对六方会谈的前景的期待大为增强。
同年11月4日,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当选第56届美国总统。2009年1月21日,奥巴马在华盛顿国会大厦西侧举行的总统就职典礼上发表就职演说,强调美国面临的危机和挑战,发誓消除核威胁和恐怖袭击。朝鲜对入主白宫的奥巴马寄予期待,并采取了相应行动:4月,发射“光明星二号”实验通信卫星,并在安理会主席发表谴责声明后,宣布退出六方会谈;5月,朝鲜进行了第二次地下核试验;6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1874号决议,表示“最严厉的谴责”,要求朝鲜今后不再进行核试验或使用弹道导弹技术进行任何发射,并增加了对朝制裁新措施,而朝鲜索性宣称“永远退出”六方会谈;7月,朝鲜接连发射短程或远程导弹示威,并在多种场合宣布六方会谈“永远结束”,关闭了对话解决朝核问题之门。
四、两次朝核危机及六方会谈的几点启示
(一)通过对话化解朝核危机,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并非不可能
由前述可知,1991-1992年朝鲜半岛出现积极态势,美国撤出自1958年以来部署在韩国的核武器,朝鲜半岛出现短暂的无核武器状态。在东欧剧变、苏联混乱不堪,外援主渠道断绝的不利形势下,平壤调整政策,朝鲜半岛的南北双方通过对话,签署《关于北南和解、互不侵犯和合作交流协议》和《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成立南北核控制委员会。美韩暂停1992年度“协作精神”联合军事演习,朝鲜与IAEA达成《核保障协议》,接受其不定期的核检。朝鲜半岛的无核化之所以一度前景明朗,原因在于南北双方关系缓和与高层对话的展开。
同样,第一次朝核危机期间,朝美1993年建立对话的“纽约通道”,发表《联合声明》。同样通过高级会谈,1994年朝美在日内瓦签署《关于朝鲜核问题的框架协议》,美国承诺为朝鲜建设两座轻水反应堆及每年提供50万吨重油、设立联络办公室并最终把双边关系升级为大使级外交关系、保证不对朝鲜使用核武器;朝鲜承诺将采取措施,实现朝鲜半岛的无核化。继而出现1998年美朝举行首次核问题高层会谈,1999年美国视察团检察位于金昌里的核设施,2000年朝鲜人民军次帅、金正日特使赵明录与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首次实现互访问以及南北首脑会晤,英国、德国、荷兰等多个欧洲国家表示有意与朝鲜建交等前所未有的新动向。美朝会谈并达成协议,与朝韩改善关系同步展开,不仅化解了第一次朝核危机,而且使朝鲜半岛的局势出现良性发展的积极态势。
(二)两次朝核危机的挑战者与应战者分别为朝美两国,朝美博弈固然举足轻重,但其他非当事国的相向而行同样不可或缺
其中,中美的战略默契、中韩合作,是局势转危为安的重要前提。否则,势必出现有机可乘的空隙,对实现朝鲜半岛的无核化有害无利。例如,六方会谈期间达成的“9·19”《共同声明》、“2·13”《共同声明》等文件是中韩俄日等国家与美朝共同努力的结果,特别是中国为促成美朝克服障碍,发挥了不可取代的积极作用,仅靠朝美两家对话无法做得到。
退出六方会谈后,朝美在奥巴马的总统第一任期内,重启会谈。正式的高层会谈至少有4次:2009年12月,朝美的平壤对话,美方要求朝方重返会谈;2011年7月,朝美的纽约会谈,围绕无核化和改善关系泛泛而论;同年10月,美朝在日内瓦会谈,讨论无核化和粮食援助;2012年2月,朝美达成协议,朝鲜中断铀浓缩计划(UEP)、美国向朝提供粮食援助。此外,还有多次秘密接触。鉴于金正日在两次朝核危机和六方会谈期间对美反施压的“超强硬”手段的屡试不爽,继位的金正恩愈加憋足力气,向美国施加更大的反压力。2012年12月,朝鲜发射“银河3号”运载火箭,基本掌握洲际弹道导弹技术,向美国施加更多要求的反压力。结果,美朝间达成的所有协议瞬间泡汤。可见,美朝会谈并非解决朝核问题的灵丹妙药。
奥巴马政府在第二任期内,加快推行针对中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在中国南海、东海制造麻烦,执意在韩国部署萨德系统,加剧中美对峙和中韩矛盾,吸引了国际媒体的高度关注。对不断升级核武水平的朝鲜,第二任期的奥巴马政府居心叵测地推行“战略忍耐”方针,完全不作为。金正恩抓紧时机,在2013年2月、2016年1月和9月接连继续第三、第四、第五次核试验,提升导弹运载能力,在拥核的道路上越走越快。与此同时,朝鲜有意无意地演变成美国向中国施压、分化中韩关系的一枚棋子。
(三)重复使用施压制裁或一味劝和等老手段来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目标,无疑缘木求鱼,国际社会需要新的合作框架
由前述可知,美国联合日本、韩国对朝施加军事压力、经济制裁,联合国多次通过对朝惩戒性的相应决议,包括加大美韩军演力度、在第二次朝核危机期间派遣“卡文·尔森号”核动力航空母舰攻击群,这些虽然对朝鲜造成困难,却因为得不到中俄两国的合作而漏洞百出,对朝施压或制裁的实际效果大打折扣。换言之,在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大目标上,中美韩日俄具有一致性,因而能够举行六方会谈并取得重要进展。另一方面,由于中美日韩俄五国各有其考虑,国家利益、政治生态和外交策略以及与朝美的关系不尽相同,所以无法形成封闭朝鲜的拥核之路,反而为朝鲜利用大国之间的矛盾提供了空间。这样,在两次朝核危机和六方会谈期间,就出现朝鲜追求拥核——美国施压与中国促和——朝美会谈或多方会谈并达成协议——美朝均未完全执行协议——朝鲜继续追求拥核的怪圈。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由于朝鲜制造核武或导弹的原材料、技术手段的通道未关闭,旷日持久的对话会谈甚至成了朝鲜开发核武器的掩体。
时至今日,中国和美国确实感受朝鲜拥核对国家安全造成的严重威胁。2017年4月中美两国首脑就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举行会谈并进行多次热线通话,出现前所未有的新事态。中美联手应对朝核问题,或许能为最终化解朝核危机提供新的可能。与此同时,美国执意在韩国部署针对中国的萨德系统、两国对朝核问题解决手段的不同选择,或许为事态的发展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不宜盲目乐观。
中美合作,是继中韩接近并建交之后,朝鲜与中国交恶的又一个重要原因。实际上,早在1991年7月平壤向美国提出缔结朝美和平条约以换取朝鲜半岛无核化的要求时,就已经将中国排除在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的签字方之外,将中朝美三方改为朝美两方。1994年5月,朝鲜另设人民军板门店代表处,进而要求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团离境,为朝美缔约造成既定事实。尽管如此,中方从维护中朝关系大局出发,一如既往地支持朝鲜,为美朝对话和六方会谈的展开竭尽全力。但在国际关系中,善意未必得到善报。最近朝鲜拒绝接受中国特使访问平壤、朝中社对中国的点名批判,说出了平壤的不满和怨恨,预示着两国关系进入不明朗的新时期。
(四)回顾两次朝核危机和六方会谈,有必要纠正几种以讹传讹的错误说法
近几年,国外舆论的两种论调直指中国:其一,认为六方会谈已成为历史的记忆,是中国外交的失败;其二,指责中国政府应对朝鲜核开发负责。2003年5月,美国副国务卿博尔顿访问俄罗斯,盛邀并赞成俄罗斯参加有关朝鲜核问题的多边会谈。6月,美日韩三国在夏威夷举行会谈并发表《联合声明》,美方强调,日本与韩国应共同参加未来有关朝鲜核问题的多方会谈。可见,美国一手搭建了六方会谈的框架,中国提供了展开交涉的平台并尽了力。因此,六方会谈的停滞,是美国远东外交的失败,而非中国外交的失败。若追究朝鲜追求拥核目标的原因,内因不外维护国家安全、凝聚国内团结力量和“先军政治”等;外因则与美国长时期敌视朝鲜,驻军韩国并部署核武器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追究责任,美国难辞其咎。将责任转移至中国政府,不过是美国逃避责任的借口。
(本文作者系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Great Powers and the Korean Peninsula:Reexamination on the Two 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es and the Six-Party Talks
Song Chengyou
Abstract:During the two 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es and the six-party talks, there showed a vicious circle in which North Korea pursues nuclear, then the United States pushes China to promote peace, and multi-party talks are held to reach an agreement, while the U. S.and North Korea both does not fully im-plement the agreement.Therefore, North Korea continues to go nuclear.In this process, it is impressive that North Korea called for the conclusion of a peace treaty with the U.S.in exchange for its denuclearization.The U.S.continues blowing hot and cold, showing its attitude and ability in complete control.Great powers are all playing different roles and maintaining interaction.Relevant disputes like the U.S.and North Korea are keeping fighting without breaking, while stakeholders like China and South Korea are providing positive energy in solving the crisis, which forms the unique features of the geopolitics of the Korean Peninsula.Hence, it is possible to resolve the 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is and maintain peace and stability on the peninsula through dialogue.The U.S.-North Korea game constitutes the key element to resolve the 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is.However, it is also critical that other non-parties can meet each other half way.Today, the repeated use of pressure and sanctions or blindly urging peace has not been able to achieve the goal of denuclearization in Korean Peninsula.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needs a new framework of cooperation.
Key words: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is;the Six-Party Talks;Denuclearization of the Korean Peninsula;The U. S-South Korean Military Exerci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