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个个慌什么呢?”,罗老师站上讲台,教室里一窝鸡犬立马就如凝胶般定住了。
“考试刚结束,过几天还要领成绩单跟作业,你们好像赶着回去不回来了似的。”
放学前老师要交待事情,而同学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和凳子等候放学令了。
“哎呀,考试累了嘛,我们急着回家休息呢。”,这是接嘴王们标准性的发言。
“就是就是,放我们回去了嘛。扫地就算了嘛,放假了又没人待。”,同时逃避岗位的观点也扩展开来。
十几分钟后,终于宣布放学。班主任话音刚落有的同学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不一会儿,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活物。我焦躁的心无法平静,不自觉地抖起腿来。
“又能回去爽玩了,噢耶!”,此刻的心声。
秋月在收拾课桌,我想到一个有趣的事情:自己先走一步,到楼底下看看她什么反应。不过她要是不去琴行,我的计谋自然就失效了。
说干就干,我起身背起了包。明明板凳弄得够响,还特地关了下窗户,走路也不是没声,她就是不注意我。
楼底等了十分钟左右,秋月才下来。
“呃——”
我们在拐角处碰面。
“哦。我没有在等你。”
“没让你等我”,话完,她气冲冲走开。
秋月背着胀鼓鼓的书包,不停地顶起背带好让肩膀不那么痛。
“重的话我帮你拿吧。”
“你谁啊还帮我拿包,害不害臊。”
我瞬间打消了帮她拎包的念头。
“你这是在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别啊,我不还是等你了吗?”
“啊?”,秋月停下,好像我说了什么令人意外的话。
“什么意思……?”
“今天心情有点烦。不过不关你的事。”,她继续走。
“怎么了?可以说吗?”
“不可以”,她果断拒绝。
秋月心不在焉,短短路程中,巨石般的大包压得她走不稳路。
程枼突然从我身边狂奔过去,推了下我的肩膀,使我碰到了她的包。幸好与秋月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嘿嘿阿臻拜拜咯!”
“傻小子!”
“对不起”,秋月说。
“啊?”
莫名其妙的道歉让我更加为她担忧。
“我暂时还不想说。”
“说什么??”
“心情不好的事。”
“……没关系,想不想说都看你。”
到了琴房,我翻开琴谱练习。秋月似乎是一座能量发射源泉,通过琴声供给我激情与动力。有了她的作伴,我觉得我比曾经的任何时候都要快乐,钢琴的音符也比曾经的任何时候都要轻快。因为曾经坐在钢琴前,是连奏响它都觉得艰难。明明秋月什么都没做,却可以在无意中影响很多东西。可以安抚我快速入睡,也可以刺激我彻夜难眠。
刘阿姨跑上楼梯,喜出望外地向我隔壁琴房招手,“秋月!”
“呀陈臻也在啊!”
废话,我一直都在好么!我可是跟在秋月身后一起进来的!
看到刘阿姨靠近秋月的房间,我停下练习去探查情况。
“练得怎么样了呀?”,刘阿姨扶在门口,只伸了个头进去。
“比赛那天你怎么去呢?”
第二个问题就来了??秋月回答了吗?丝毫没有听清。
“坐什么车嘛,阿姨送你过去。多方便的,又不用花钱。阿姨我还是很靠谱的。”
秋月说话简直就像次声波,我蹑手蹑脚地摸到刘阿姨旁边,期盼能清楚地听到秋月在说什么。
“你是想和陈臻一起吗?”
听到我名字那一刻瞬间心惊肉跳。
“不是!”,秋月的声音异常大。
“陈臻我也会捎上的,我带你们一起去。”
“对吧陈臻?”
刘阿姨突然把头转向我,我条件反射地后撤,根本无地自容。
我眉头微皱,嘴里的气不吸也不吐。
“啊?你们……说什么?”
“一号早上七点一起去哦陈臻!”
“啊……”,我顿口无言,这时房内传来秋月怒踩延音踏板般的喊声:“别擅自给我做主好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就是个琴行老板,我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阿姨石化在门口,整个琴行都被秋月的话所冻结,之前杂七杂八的乐器声也不响了,一位女老师的“Do Sol Si Do”也不唱了。各个房间的男女老少都闻声跑出来凑热闹。
刘阿姨用舌头润了润唇,两手相抱扶住胳膊。随后无奈地看向我,用失去灵魂的眼神告诉了我些什么。接着就下楼了。
凑热闹的人可能还在对闹剧刚开始就结束而感到失望,纷纷返回各自的房里。复杂交错的乐器声和“Do Sol Si Do”也重新传进我耳朵。
琴行的一切都恢复原样,除了隔壁琴房的秋月和在楼梯上被女教师询问“发生了什么”的刘阿姨。
秋月侧坐在窗前的凳子,右脸紧贴窗户。细看眼角处还挂着隐约泪迹。
“还好吗?”,我停在门口,不敢踏足。
“嗯。”
她沙哑的喉咙里似乎还含着痛苦的分泌物。
“可以进来吗?”
“嗯。”
我老实坐上琴凳,缓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见她绷住的脸开始松弛,才敢张嘴说话。“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你对刘阿姨说的话确实……有点过了。我建议还是向她…道个歉吧。”
“如果是我的不了解,对不起……”
“你没错。”
“……”
“会道歉的。”
“嗯。”
……
“练习得怎么样了?”,秋月的脸离开被烫热乎的窗户。
“还行吧,能流畅得弹出来。但不能排除紧张。”
“到时候,我肯定会紧张的。”
“毕竟从没参加过表演。”
“加油。”
晚上七点后我们离开琴行,楼梯上我看见刘阿姨在写什么表单之类的,秋月只是着眼脚下自顾自地走。很想提醒她履行之前说的“道歉”,但我认为那是她的自由。
到大门前,总觉得少了什么。没错。是那句我们每次离开刘阿姨都会说的:“慢走哦秋月!”、“慢走哦陈臻!”
本该拉开门的秋月转回侧身。同时故意将关注点转移到秋月之外的刘阿姨也抬起了头。
“对不起。”
声小,但刘阿姨绝对能听清。阿姨略显忧伤的脸上绽开大大的微笑,“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很乐意。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
“你也是,陈臻。”
我……也是?
刘阿姨的目光在我俩之间跳跃,我们三人就就这样耗尽了十几秒的沉默。
秋月拉开门,刘阿姨向我缓缓点了个头,我则稍稍欠身行了个礼,以表感谢。
——来弥补我从未叫过“刘阿姨”,从未礼貌地主动问好。
比赛前两天,秋月第二次技术考核。
“怎么样?”
“还行,达标了。”
还行?达标了?我自以为已经够完美,甚至可以与原版相匹配了。
“达标……标准是什么?”
“你只为应付我的考核而弹奏,也没有个人的风格。这跟你应付老师作业有区别吗?”
……我应付老师作业,你说的这人真的不是自己吗?
“你忘了吗?音乐最本质的效用,也就是初衷。”,秋月端庄地坐在上帝光下,坐在窗户中间。
“用来欣赏的。”
“那么,在你弹奏的时候,同时也是欣赏自己弹奏的乐曲。”
这早已明白的道理,却在一时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嗯。”
“那再来一次吧。”
在裤子上揩掉手汗,深呼吸。
假定我现在就置身于赛场的大舞台上,明亮的灯光全都打向我。
炎热的夏天,当你和伙伴们追逐、嬉戏、活蹦乱跳一个下午,肯定累得气喘吁吁。在领队的带领下,到山间的清泉,捧一口甘甜的净水,张大嘴巴哗啦啦一饮而下。甜润和冰凉顺着口腔、呼吸道直至心脏肺腑,嘴边漏掉的水珠也顺着下巴、颈部被毛孔一滴一滴地吸收。就如同奏响钢琴的我吸收每一颗、每一条音符一样。
每按下一块键,灵动的音符就从上面跳出来,落到地板上。音符们是只只精灵,它们手拉起手,将钢琴和我包围起来。
曲完,秋月以“不错。”通过了对我的试炼。
“呼——”
“还有两天了,紧张吗?”我问。
“不知道。”
她显然,是对自己缺乏信心。
“你怎么过去?”
“高铁吗?”
“嗯……坐车……”,秋月支支吾吾地说。
“啊?”
“谁的车?”
“刘阿姨的车。”
我禁不住笑,“可你不是不坐她的车嘛?”
“我……”,秋月背靠窗户的身子挺起来,又靠了回去,小小声嘀咕着:“惹她生气就不借我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