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嗯?”
“你真的……会死吗?”
我坐在那从没变换过的位置,秋月走下台阶,板着她那哭丧般的瞳孔。
我眺望右方的山林,有意逃避秋月那令人心碎的表情。
“会。”
“会啊?”
“会。”
“为什么?”
“为什么会……”
“……会死?”
她拖拖拉拉,当她再次说出“会死”那两字时我的心脏还是像遭受除颤一样刺痛。
“因为…病吧。”
大脑里上万条锁链盘曲折叠缠成亿吨钢铁,脸和额头像是与熊熊燃烧的烈火近在咫尺而变得炽热。
“那我们……是朋友吗?”
这两字从她口中而出,我始料未及。
我呈平角偏离的头慢慢瞄准她的脸庞。“朋友”,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就算我们毫无交集我也会默许如此。从红春那日起,你就处处带我给我惊喜。
“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是吗?”
难以置信的模样,难道四月底的经过都从你记忆里抹除了吗?
“真的。”
……
“真的。”
我重复第二遍。
……
见秋月怜悯的神态终于舒展下来。
“我想好乐队的名字了”我说。
“叫什么?”
“Silent Dust”
“沉默的灰尘?”
“……”
“能不能……稍微文艺一点?”
“不要直译好吧。”
“噢。”
她走上台阶,抬头看了看白灯,又低头看着我,倚在护栏旁边。
“寂静……的尘埃?”
“Bingo!”
“我们都是寂静的尘埃,堆建起这个平凡的世界,缺一不可。”
“哇——”
“把那首曲子录制下来发表在音乐平台,成为乐队的第一支单曲。你看怎么样?”
秋月少有的兴致勃勃,“你说真的?”
“当然。”
“还有啊。”
“诶?”,秋月与我视线并在一起。
“虽然我起了名字,但这个乐队是属于你的。这是你的东西,你想怎样都可以,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事。”
秋月眼球颤动着,不知是不是被感动的原因,身体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可是……”
“乐队不是你提出的吗?”
“是的,为你提出的。”
她低下头,身体像挂在护栏上一样显得无力。
“怎么了?”
“不……”
“不羞吗你说这些话。”
我愣了愣,感到欣慰,“啊是嘛,我没注意到。”
“Silent……Dust”
她怀着耐不住的微笑以幽小的声音喃喃自语。
之后,我们更近了。尽管,她隐藏起来的真心仍是漆黑一团。
“我觉得……我还是要去参加比赛。”
“真的啊?”
“嗯。”
“不要反悔哦!”
“不会。”
秋月开始练琴了,而不是和我待在一间房里摸鱼划水。
“你弹你的琴啊,干嘛我弹的时候你就停下来。”
“啊啊……其实吧,我就当是在听音乐。”
我早读课就算不出声她也会手下留情了。特别是她走下来,我忍不住窃喜的时候。她嘴唇微张,像撞见流氓,然后用杀手般的扑克脸发出警告。为了给她留个面子,我不打算与她对着干。
在学校里,我们尽量保持距离,她仍旧扮演不近人情的冷漠角色。我也继续扮演着虚伪的自己:搞怪、懒散、闷闷不乐。
见过我们同行的人跑来八卦时我会说“只是顺路”、“她很冷漠”、“和她关系并不好”之类的谎言。
如果我被程枼等人缠上,被老师喊去做事或者跟夏暮有约在先,我们是不能同行的。她不会等我,我也不好意思叫她等我。
多亏了夏暮的后援、助力。不过,更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吧。
下午就开始的雷暴,持续至晚上十点半才渐歇。激烈的水花在雨水积聚的浅塘盛放;房檐上落下的水柱就像坏掉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流;青草、树叶上的沉垢也被拍打、洗刷得干干净净;噼里啪啦的轰响让人想起撒进水的油锅,耳机放出的音乐也要调至比平常高两倍的音量才能听见。
我不觉得世界吵闹,这是来自自然的声音,是悦耳的声音。下雨时总会有去外面散步的想法,尽管毫无方向、目标。只是想在雨中走一走,感受雨滴带来的冰凉、浑浊,和芬芳的空气。
等雨停得差不多,我从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出发,沿着霞江路一路直行。
五月三十一日,二十三点十四分。
在桥上徘徊,看到满是湿漉,心想这样的天气她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有时在失望中又能收获惊喜。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烂尾楼,觉察到圆柱之下浓烟般的身影。好奇心指使着我,每近一步心中的期待就愈加坚定。
“晚好呀。”
秋月用那双炯炯有神眼睛锁定着我,当我缓步靠近她才用平常且随和的语气向我问候。
“……晚好。”
“一直在盯着你哦。”
……
“那你怎么不叫我。”
“你这不是发现我了吗。”
轻快俏皮,听得我心悸动。
是啊,发现你了。要是没发现,你会叫我吗?
我挨着她坐下,熟悉的沐浴露、洗发水幽香扑鼻而来。她身上浅紫色的亮晶晶纱裙,满是荷叶边的露肩纯白纱衣是我从未见过的装扮,也是在学校绝对看不到的装扮。这么干净精致的衣物和灰尘作伴,真是过意不去。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我说。
“什么?”
“总觉得自己,冒犯到了你。”
“你一直都在冒犯我。”
“是吗……”
“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觉得……”
我看向她灰白的侧颜,瞬间忘记自己要说的话。
“觉得这里是属于你的地方,我只是个恰逢巧合的闯入者。肯定,冒犯到你了吧。”
“这真的是巧合吗?”
“……”
“我倒是不介意。”
“因为,这里也不属于我啊。”
秋月转过头,对我的眼睛放射光波,再做出朝阳花般的笑脸。
“桥也并不叫秋月三桥。”
“哈哈。”
她笑脸传递的信号让我和她一块畅笑了起来,不久又被平静的气氛所劫持。
“下雨你也会来吗?”我问。
“我喜欢下雨。”
“我喜欢下雨”和“我喜欢月亮”。“秋”、“月”和“雨”,它们在她的心里似乎都是异曲同工。
“我带伞了哦,不像你。”
“那又怎样,我赌不会下雨。”
“输了怎么办?”
“那就拿你的伞来打。”
“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零点十分。秋月合上眼,抱紧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小憩。
明明深夜空气湿冷,却要穿得如此单薄。我将棒棒糖伸到她的鼻前,她像只小狗似的嗅了嗅气味,真不晓得是糖太香还是她的配合太出色。
“儿童节快乐。”
“送这个送那个的,你的人情我还不清哦。”,说完,她才接过糖。
“你还不回家吗?”我问。
“想再多待会儿。”
课堂上从不打瞌睡的秋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你天天熬夜,上课很累吧。”
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嗯”。
“不如早点睡吧。”
……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我家离这儿不远,你知道的。”
“你话变多了。”
“……是吗。”
“是的。”
她的态度和心情让我觉得可以放下心,于是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注意安全。”,我告诉她。
“嗯。”
“拜拜。”
“拜…再见。”
拜拜是她说的,我险些打断好不容易戒掉的随意。
我走出烂尾楼,她还是慌张地以掩饰仓促的口吻说回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