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违约了。明明说好会将礼盒转交给秋月,我临时变了卦。
那天晚上,我确确实实带着礼盒去了霞江三桥。我坐在桥上,秋月也确确实实来了,我把礼盒藏在附近,没有拿出来,也没有让秋月发现。
“夏暮真的很关心你”,我向她提起试探性的话题,她用“闭嘴”两个字打断了我。
随后秋月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傀儡吗?”
“不是的。”,我连忙辩解,秋月又说:“傀儡不需要回应。”
在她将要离开桥面时,我尽力提亮嗓子告诉她:“其实我不在乎什么夏暮,你的琴声才更加珍贵。”
“传达到了吗?”,秋月走后我不禁这样想。在返家途中,在深夜的被褥上,我不禁担忧着秋月是否听清了我的话、我所要传达的意思是否被秋月理解。
这几天,我们的关系还是像是揉进雾里。
走进琴行,刘阿姨一如既往冲着秋月笑,我的存在感等于0。
“秋月你先上去吧,我和陈臻讲讲费用的事。”
上楼梯时,刘阿姨把我叫住,我欣慰啊,原来我不是透明的。我对秋月仓促一笑,接着去到刘阿姨的柜台。
“你真的不需要钢琴老师吗?”刘阿姨问。
“不需要。”
“你这样学习效率比较低哦,我建议……”
“有秋月就够了。”
这是实话,比起什么钢琴老师,还是她更细心,更让我受益匪浅,她正是我引路人般的存在。
“啊……嗯,也是,如果她教你的话,也是不错的呢。”
“陈臻啊。”
“啊?”
“有天我看到秋月似乎心情不太好,还一直敲钢琴,那天你也在吧?”
“那……都十几天前的事了吧。”
“当时你站在秋月旁边,所以我没来打扰你们。”
“这样啊……你……”
“你想说什么吗?”
“秋月有好几次都是那样,情绪很差。”
“我看得出来。”,刘阿姨点点头。
“估计是因为她爸爸。”
“她爸爸?”
“你快上去吧,别让秋月等久了。”
刘阿姨刚吊起我的胃口,又催促我上去。我用充满渴求的神情让她不要停下这个话题。
“下次再说。”,刘阿姨压低声,接着给我一份“和秋月好好相处”的嘱托,便将我打发了。
羡慕秋月有刘阿姨这样关心她的人,也庆幸自己能沾上点光。
秋月在黑白方块上起舞,悲哀的琴鸣使阳光普照的天气顺势阴沉。我倚在窗前,眺望远处的河堤,河中有一叶小舟,河上掠过一群大雁。秋月弹奏的“Shimmer”从头到尾没放开过延音踏板,结束之后整个琴房都在“嗡嗡嗡”作响。
“你那天……弹的曲子是什么?”
“嗯?”
“你弹过两次,我一直很想知道。”
秋月对我自然地眨了几下眼,继续弹奏。
旋律的逐渐深入,静谧的琴声转变成空灵,空灵又变换成激烈,再到低沉,最后以闪电般的速度转入悲愤与宣泄。秋月没像那天一样对琴键一通乱砸,而是好好地、完整地将曲子复奏了一遍。
“所以……”,我很迫切。
“乱弹的。”
“啊?”
我很想说:开什么玩笑?但她又解释:“几段曲子的变奏加上我脑中一段旋律”。
“所以是即兴?”
“算是吧。”
“真的很好听啊。”
“曲子不属于我。我只是稍作修改的抄袭。”
“……那段脑中的旋律,也不属于你吗?”
秋月看向窗外。我猜,吸引她的是那一群大雁。
“属于我。可是它短暂,不能算一首完整的曲子。”
“那就去想!去完善它!”,我满腔热血,然而她脸上没有期待,只有灰暗。
“不。我做不到,我……没有想象力……”
“我不像你……那么有才华,能写出那么优美的句子;我不像你,能够对事物有很多的见解;做事那么有条理。我……”音量一如既往的小,携带着卑微。
“我不像你”,这四个字频频冲撞我的脑门。
不是的秋月,我想告诉你,你说错了。我不能写出多美的文字,我对事物的见解并非完全正确或独一无二,我做事也老是急于求成、马马虎虎。不如说,我一点都不像你。不像你,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不像你,那么有天赋;不像你,那么深情,那么真挚。
“我只配用他人的音乐来填满自己。”,秋月满是遗憾地叹息。
“你可以的!”
秋月抬起忧郁的头,我说:“加上我。”
“我们一起……”
“既然你都说了我有才华,那我勉强承认。我的才华加上你的实力,肯定能创造出属于你的曲子。”
秋月腿上的两只手抓紧,裤子上多出了褶皱。“真的……吗?”,她与我眉来眼去,终于看到了她的期待。
“当然。”
秋月再次低下头,暗中上扬的嘴角犹如盛放的郁金香花瓣。
“我要去参加七月的比赛,一起吧。”,温暖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我才说。
“不。”,她迅速回绝。
“我……不行。”
“你不行?那我呢,我算什么?”
“不是。我,会比你还差劲的。”
“为什么?”
……
“因为……”
“我是不行的!”
“霞江三桥呢?”,我试图用激将法,不知她是否记得当初的愿望。
……
“你别说了!”
秋月面色失态,将双腿握得紧紧的。
“我不行的……”
晚上,因其天空密谋着降雨,我们打算直接回家。本来可以同行一段路程,秋月却在半路和我说,“今天就在这儿分开吧。”
“为什么?”,我环顾了一遍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打量着她。
秋月扭捏的两只手无处安放,和我相视道,“我有些事。”
她的嘴唇泛白,眼神虚弱,视线匆忙投向别处,我告诉她,我不放心。
“是隐私啦。”
声音很小,但听得清。我没有根据去猜忌些什么,有的事情我也不适合讨论。
“那好吧。”
秋月走远后,我在原地挠着瘙痒的头皮。
转身过程中一张魔鬼般的面孔差点与我相撞,我猛地后倾,触发了后退的膝跳反射。
“你怎么装神弄鬼的!”
“嘻嘻~我跟踪你俩呢。”,夏暮眉飞色舞道。
“你走路没声吗?”
“我时间掐得准吧,没想到你会吓得这么厉害。”
刚才的反应,真是够狼狈的。要是每次都这样的话,岂不是防不胜防?
“你来试试?”
“走,去咖啡厅坐坐!”
夏暮往前踱了几步,见我原地不动,她打个响指说。
“我请客!”
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太了解我了。”,为了不将兴奋感表露出来,我清淡地说。
一到柜台前,夏暮就点餐道:“请给我来杯意式咖啡,中杯,少糖”,我也学着她那性子,“红茶拿铁,小杯常温”。
坐上桌,夏暮就将手机整齐放在右手边,似开玩笑非开玩笑地说:
“干部,汇报一下情况吧!”
于是,我汇报了今天中午在琴行秋月的状况。
“和你说过吧。今天在琴行,我提起这件事,她好像……她应该是想去的,但,又不情愿了。”
“不情愿了?”
“我说我也要去参加七月的比赛,叫她和我一起,她说‘我不行’,我问她为什么不行,她逃避了,不肯告诉我。”
夏暮表情变得凝重,好像在认真分析问题。她把举止放慢了半拍,吹了几口热咖啡,又长长地叹息,“这么和你说吧。”
她望向暖黄色的吸顶灯,张弛有度。
“因为以前有母亲的支持。”
“现在母亲不在,也就没勇气上台了。”
说到底,还是和这个根本原因直接挂钩。我实在没法设身处地地站在秋月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法理解她失去亲人的痛苦,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只是烦恼,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解开秋月的心结,让秋月重新振作?
“秋月的妈妈是一直以来支持她捣鼓乐器的人,每次演出,母亲都会坐在场下,用一双带着光亮的眼睛将她笼罩,如此,秋月感到很有安全感,也不惧怕失败。”
“刚开始学琴,母亲给了她无微不至的鼓励,以各种花样夸赞她,她呢,也没有心高气傲。她说,一想到只为母亲一人而演奏,就有了自信。”
“母亲走后,我猜测她没有勇气登上舞台,在众人面前表演。因为我知道,她每当下意识将视线转到台下的观众席时,都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问题,似乎显得很多余,只见夏暮用手指按住额头,划过了稀松的刘海。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刻意调整嗓音,好让我看不出她的难过,可惜效果恰恰相反。
“秋月那么多次演出我都去参加过,她和她台下的母亲是怎样对视,是怎样交流感情的我会不知道吗?”
夏暮用肘关节撑住肩膀,整个人被苦恼所占据。
“母亲对她非常溺爱,她们母女之间的亲密没人能够企及。”
“那是秋月最亲的人,是秋月的明灯啊。”
偶然间,我在夏暮瞳孔之中看到了我的映像,还有奇幻的空间结构。
“所以,帮帮我好吗?”
……
“啊?”
“让秋月正视过去,直面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