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哭泣,是因为我戳破了她的伪装?不,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关系疏远了。
真心希望她能和夏暮,还有曾经的同伴们和好,回到原本的开朗。
刷着视频,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一点二十二分。我很困,特别困,困得不行,想睡觉,又不敢睡、舍不得睡。我害怕,害怕睡着后有些东西会从我身边、我手里溜走。害怕一觉醒来满满的失落、沉甸甸的重铅压迫我的心脏,害怕会错过什么。可是,会错过什么呢?
桥上和她分分秒秒的经过,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的,就像被录像机录下储存在大脑硬盘,放映机不断在我脑子里轮回播放这些片段。
我是导演,我可以修改剧情,在最后加上几句慰籍温暖的话语,留住她并为自己的过激道歉。但已经发生的事就是现实,是不能被改变的,我用想象修改的剧情是影响不了任何东西的。
“咚。”
手机收到一条新的信息。点开就跳到了秋月的聊天窗口。
演出我不去了。
……
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喜欢她的演奏,我期待她的演奏,盼望她登上小舞台再到大舞台。用她的琴声感染每个人,深入到每个人的心中。可现在的她连小舞台都走不上去。
我承认,我也抗拒上台。因为我缺乏勇气。
抱歉。
五分钟后,秋月补充。
点击输入框,按动键盘。
对不起
对不起是因为把你弄哭了,是我的过错。
早点睡觉
晚安
我和秋月的网上聊天不存在一对一即时回复,称聊天是不准确的,应该叫留言。
发完消息,断掉网络,待机睡觉。失望还未褪去,我并不期待她的回复。
“陈臻!来练琴啦!”
“午好哦!”
“午好。”
照常敷衍地回应招呼,我匆匆上楼。
“那个,陈臻。”
“什么?”
“秋月最近怎么样?”
……
怎么样……我不清楚昨晚她的泪水究竟是对自己不诚实的揪心还是由于我的不理解,是我让她哭泣了,多多少少会有些罪恶感。
“什么怎么样?”
“就是……状态啊心情啊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好的,今天秋月也会来吗?”
“不知道。”
“哦,你去练琴吧。”
曾想向刘阿姨问的问题,如今变成她问我。我和秋月还没到什么都会吐露的关系,或者说……距离。
拿起留在琴房的曲谱,随意翻开某一页。
《琴之翼》
缓慢的琴声加快,单调枯燥的现实,渐渐化开。眼中的画面泛白,结起梦幻般的浓雾。突然,浓雾中如闪电贯穿,一幅陌生的景象朦胧地呈现了一刻。
琴声继续愉悦、轻快,雾里再次闪耀白光,模糊的景象再次呈现。琴声没有停歇,间隔变长,依次递进,强光一闪,浓雾退散,琴声加速,轻快仍然不变。
一棵茁壮的、挺拔的绿色生命之树屹立于城堡中央,直伸至高高的城堡顶端。被树枝藤蔓所缠绕的古老大钢琴正在一位身着黑白礼服装的男士的倾情演奏下持续发出纯粹、干净的声响。棕黄发色的白衣少女坐在钢琴的一侧,悠闲地荡起双脚,闭着眼。如轻风吹拂树叶,少女的上身也随着琴声跃动的节奏左右晃着。与此同时,生命之树吸收琴声不断生长,藤蔓以螺旋轨迹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射下白光的天窗快速爬动。
一番愉悦的激烈后,琴声逐渐减速。递进结束,就像抛在空中的石头,达到最高点后加速下落,开始了变奏。轻,宛如踮起脚尖飘在宁静的水面拉出浅浅的波纹;快,宛如丝线般的雨滴扎入平静水面的圈纹互相撞击。男士的手指,就像在广袤绿茵青草上活蹦乱跳的,此刻正陶醉于琴声的少女。
单人的演奏终究是孤独的。一种声音过于单调,没有诸多乐器、音效的交织交错,达不到意象的渲染。自己发出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朵是没有感觉的。当几个人或者一群人发声时,才有强大的力量支持着自己,发出的声音就带着自信,带有互相共鸣的情感。所以人们才会想要组建乐队吧。
练了几轮,我感受这首曲子的意境的时候,耳边响起的琴声扰乱了我。静下心来细听这琴声:诡异、空灵,无规则的变速,几次高音、几次延长低音组接循环。我对旋律特别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某个瞬间,仿佛是钢琴散架一般,琴声开始跑调,音符开始错乱,这与我脑中余留的旋律全然对不上,我以为这是正常的,可接着又是十指乱砸琴键的“狂舞”。
这还能叫正常?那还真是打破了我对钢琴曲的认知。
曲子整体所渲染的氛围,让我想到秋月。我出去寻找琴声的源头,竟发现了隔壁琴房内弹奏钢琴的她。
我将手伸进兜,抓住专门为秋月准备的东西,看到眼前的一幕,我又将空手退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呼吸变得短促,心情紧张。头发乱蓬蓬的她在进行着疯狂敲击琴键的“即兴演奏”。炸裂的琴声之中还夹杂有她的抽泣声、发泄的低吟声。
我看不到她的脸貌,她的行为着实令我害怕。明明热爱音乐的她,比谁都爱惜钢琴,抚摸钢琴如同抚摸自己孩子的她,居然像个疯子一样打砸琴键。
想着拍拍她的肩膀,询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不敢这么做,眼睁睁看着她对钢琴歇斯底里。
秋月缓解下来。两只手叠在一起紧紧抓压着腹部,发出刀片般“呜呜”的哭泣。
我将麻醉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到她的身旁。
“你怎么了?”,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
她却故意忽视我的存在。
在缩起身子的秋月旁站立了十多分钟,我拿出口袋里的雪花酥,剥开糖纸,送到她嘴边,触碰那被泪水浸湿的嘴唇。秋月双目无神,轻微地张开小嘴来咬住。她在琴凳上转来朝向我,用手指扶住雪花酥轻咬了一口,拿到眼前端详它的外观。
“好吃吗?”
“还有吗?”,秋月用衣袖迅速抹掉眼泪。
“有有有。”
扭开糖纸的小揪揪,她立马阻止了我。
秋月抢过雪花酥,塞进嘴里。雪花酥块头太大,差点卡在了她咽喉,样子出奇的可爱。
“味道怎么样?”
“挺好。”,她一边嚼一边回答。
“真的?”,我又问。
“嗯。”
“你这么问……”
“没错,就是我做的。”
“咳……呕。”
秋月吐出舌头,装作反呕的样子。
“唉。”
“那我还是自己吃吧。”
我又从兜里拿出一块雪花酥,剥掉糖纸。在往嘴里送的过程中,秋月握停我的手臂,从我手里把它叼走了,如老鹰猎食般快准狠。
那矜持的动作,含情脉脉的目光,嫣然一笑的神情,仪态万方的举止,楚楚动人的面容,总是胜过千言万语。
她与平日里反常的俏皮,令我哭笑不得。
“走了吧,该回学校了。”
时间还很充裕,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痛哭?为什么失控?好奇心再强盛,也不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出琴行,我照常原地不动。
秋月在距我三米的地方转身。
“走啊。”
“你先走吧。”
我时刻提醒自己,要与她保持最佳距离。
秋月的表情倏然阴了下来,我没见她使用过这表情。
“叫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