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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信殿的凤兰轩窗前正有红飒飒的一颗枫树,树下设一张矮几,矮几放着雕刻精美的茶具,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轻轻浅浅地捏杯饮茶,几只白鸽掠过深灰色的檐角,从这个殿飞向另一个广阔的空间。
跟在身边伺候着的宫女们谨小慎微地看着粉衣背影,之前在宫内伺候的那个小宫女更是知道这位姑娘在自家主子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越发的恭敬谦卑。
凤兰轩除了树叶的飒飒声,再也找不到任何烦躁的痕迹。
忽地,门外进来个小太监,跪下禀道柳贵妃前来。
柳贵妃,当今大梁除了皇后娘娘第二尊贵的女子,来这广信宫自然是看未来的儿媳妇的,可是这特太自降身价了,明明是应该宋小姐去拜访柳贵妃的,不过这位宋小姐似乎很不喜欢这里,自然也不愿意去招惹什么贵妃,即便将来那位是自己的婆婆,她也不愿意多多接触。
只是丫鬟们还忘了一层,宋嘉怡也是静和公主的女儿。说来,柳贵妃也算是她的舅母了,舅母来看看外甥女也没什么不妥的。
宋嘉怡心性谨慎,端庄大方,一应礼节自然张弛有度,只是不大说话罢了。
柳贵妃坐在凤兰轩上首,宋嘉怡默默地坐在她的下首,一时宫殿无声,好似寒鸦飞过。
“你母亲去了凤溪宫请安,一会也来这。”柳贵妃接过丫鬟敬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将目光放在宋嘉怡身上,只见她眉头微微皱着,眼神空泛,不过一瞬暗淡下去,半垂着头恭敬地答道:“是。”
柳贵妃挑挑眉色笑道:“想你虽在深宫,已经知道外面的市井传言疯成了什么样?”说完,依旧观察这小姑娘的脸色。
只见宋嘉怡的脸色红白交加,一时竟是下不来脸面,也是一个未出格的姑娘被疯言传成离家出走千里寻夫的戏码也就罢了,关键还说她有了太子身孕,这叫堂堂的宰相之女如何自处。
缓儿,柳贵妃嗤笑一声:“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这事背后有什么隐情,你母亲虽不便与那位打闹起来,也可仗着公主的身份,说上一二,再者....”
她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烨儿应该没告诉你,京都那些拍碎惊堂木的说书人据说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
语气淡漠,竟像是闲话家常般。
宋嘉怡如坐针毡,听到死了人更是惊得一身的汗。
永和王还是动了杀念,那些老者不过在繁华的京都靠着编故事混口饭吃,无意间的开口得罪了贵人,便连命都丢了,永和王向来持重,这件事也没有伤及什么,为何要下如此的毒手呢?
宋嘉怡忽然想起永和王带着螃蟹的那日,他说过的话,他说:你记住,我永和王对你与他人不同,他人我可以用尽计谋,但是你我不会。宋嘉怡,本王这辈子只可能娶你一人......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乌发间滑落,本是秋日的凉薄,这汗掉下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正在这时,凤兰轩的门槛迈进一人,那人正是静和公主,只见她满面春风,似乎将院子外的秋光集于一身。
也就在此时,宋嘉怡觉得,自己和母亲之前隔着偌大的鸿沟,自己的荒凉心境,这位生母竟没有一丝感同身受。
也是,这个世界上,长在心里的痛楚,只能自己咽下。
所以,她将那要扑进母亲怀里的冲动生生压下,自觉,在这一刻明白,自己的命运只有自己掌握了。
静和公主对柳贵妃点点头,这才走到了宋嘉怡身侧:“嘉怡,我和你舅母商量了,你们的婚事尽早办。”
柳贵妃却起身,热络地抓住了宋嘉怡的手说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本宫已经生下的烨儿。嘉怡,你知道烨儿念了你多年,这份心思连我这母亲他都瞒着几分,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永和王妃了,以后这偌大的广信宫你要竭力操持了。”
宋嘉怡抬眸对上柳贵妃那双幽深的眸子,一时寒意四起,又扫了眼微笑不语的母亲,知道柳贵妃这话别有深意。
竭力操持,就是要她宋嘉怡做永和王的贤内助,助他未来的夫君登上帝王之路。
柳贵妃走后,静和公主并没有拉着宋嘉怡说什么体己话,只是从丞相府抬了两个大箱子命丫鬟小心布置,嘉怡轻轻扫了一眼,心里的失落更甚,母亲送来的是她在丞相府的吃穿用度,这是打算让她在宫中长住?
哼,被自己的亲近的母亲推上一条自己不愿意走的路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悲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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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今日,大梁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
御史台弹劾了户部尚书公良子实,理由是做假账侵吞公款,皇帝当场命亲身侍卫带着圣旨去公良子实府邸搜查,确实在公良府搜出数本账目及若干财物,这些财物完全超出了尚书所用之规格,又从知情人说的暗格里收到了公良子实侵吞粮产霸占土地的簿子。
一时间,四年前的那场侵吞田地的命案被再次翻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距离京都不远的赣州一夜之间二十人上吊自查,据刑部的反复调查,确系是因为田地被一个当地的恶霸李坤独行抢占,本来许了些买田地的银钱,但这二十大户拒绝交易,不过几天,二十几户的当家壮年上吊自杀,但据仔细勘察,这些人死前均吃了迷药....而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当时能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赏花弄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这件事,就成了大梁有史以来的第一大悬案。
而公良子实的那个本子上记录的田产正是当年死的那二十几户当家主人的。
朝会持续了一上午,等办事人员将有力的证据递给皇帝的时候,那位苦着脸的户部尚书怎么也料不到,自己藏的如此隐秘的东西是一个叫做陆长夏的柔弱女子发现并且将纸条吊在了御史大夫家房梁上。
正是中午,朝会上的所有官员包括九五之尊皇帝陛下都饿着肚子。
而夏宅的饭厅却一派热气蒸腾。
竹末坚持不肯吃饭,长夏则命兴昌将各色菜品分了一半,叫那盛兴昌二人作陪竹末在客斋用饭。
而饭厅里只有长夏和那衍。
那衍觉得,素月被支取了玉玲珑确实清净恬淡了不少,所以神情间竟是怡然自得。
“太子今日没来,可见这宫里该有多热闹了。”他依旧夹起竹笋清淡地嚼着,窗外的阳光扑愣愣地投射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连绒毛都看的清。
冒着热气的饭菜散发着清香,透过蒸腾之气,长夏的话语渐渐传过去:“这得多谢你的孙绣闲呀,二哥哥,我想救孙绣闲出来?”
昨日傍晚,陆长夏确实去了公良府,公良府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虽然衍哥哥提前说了公良府的那些秘密在哪,她还是忍不住跑去看了看孙绣闲。
站在人家的屋檐上,揭开一片瓦,低下一只眼睛偷窥小妇人的寝殿,总有那么点别样的味道,但是她看到的场景让她的下巴差点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