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夏商西周外交思想

一、夏代外交思想

夏代继承尧、舜以来的对外思想,强调以德服四夷。史料曾记载了禹执行文德政策使苗人主动归附的事件:

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

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罚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

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慄,瞽亦允若。至诚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13)

“七旬苗格”成为以德服人的重要典故。从夏代开始,中国外交思想就强调以德服人,反对无原则的黩武外交,这使华夏文明从源头开始,就强调对外德化、和平思想。

夏代也出现了中国有史以来区隔“我者”与“他者”身份的词汇“夏”“夷”。目前甲骨文中虽然没有出现“夏”字,但我们可以合理推断,“夏”字起源于夏代人们对自我身份的称谓。对于小篆“夏”字,《说文》解释说:“夏,中国之人也。从夊从页从臼,臼,两手。夊,两足也”。许倬云先生认为:“夏的字形,其实就是一个长面的人形,有双手环握,双足交叠。人类在历史上,各处人类的自称,往往自以为是人,而将其他族群以不同于人的名称之。夏人自称为最具人类长相的夏,也就不足为奇了。”(14)作为对立于“夏”的他者“夷”,形象则为“背负大弓的人形”,《说文》解释说:“夷,平也。从大从弓,东方之人也”。可见,早期的夷夏对立,并没有后世出现的文明与野蛮对立或敌我冲突那样的含义,“夷”只是一种与“夏”生活方式相异的族群而已。

“夏”“夷”等词汇虽然未必就在夏代已经形成,但最起码应该是对夏代历史的追溯,这便表明夏代出现了初步的内外分际,“夏”也成为华夏民族集团最早的基因。此后无论“夷夏之辨”,还是“华夷之辨”,都是源于夏代出现的这两个区分“我”与“他”的词汇。在这里,让我们记住华夏民族第一个自我称谓字“夏”。

二、商代外交思想

商代也有以德服人的外交思想。史料记载:

汤归自夏,至于大坰,仲虺作诰。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仲虺乃作诰,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简贤附势,实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宽克仁,彰信兆民。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戴商,厥惟旧哉!佑贤辅德,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德日新,万邦惟怀;志自满,九族乃离。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呜呼!慎厥终,惟其始。殖有礼,覆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15)

商汤征葛伯时“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周边外族因商汤的德行,争先恐后归顺商王。商朝这种德化四夷的思想与夏代一样。

商代也产生了中国为天下中心的思想,四方外族都需要向中国朝贡。《诗经》记载商汤时期的朝贡情形:“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16)

商代产生了国族自我身份认同的概念。对于自我族群的称谓,商代在三代中算一个特例。按照傅斯年先生的《夷夏东西说》中的说法,商人统治区域为夏代夷人的居住区,商人自称“殷人”,殷、衣、韦、郼、卫、沇、兖与“夷”只是一词之变化,音韵上非不可能,只缘古今异时,成殊名耳。(17)如果真是这样,商对夏应是一种种族征服而非简单的上层统治精英的更替,到周代时,自称是夏的继承者周族推翻商朝统治则是光复“夏”的事业了!

三、西周外交思想

西周建立之后,对外强调“明王慎德”的思想,强调以慎德方式即谨慎保持、提高德行来实现四夷咸宾、天下归服的理想: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厎贡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人不易物,惟德其物!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志以道宁,言以道接。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不育于国,不宝远物,则远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呜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18)

针对武力征伐外国,西周时期提出“天子耀徳不耀兵”的思想: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翟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戴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

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

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椁,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19)

周代也是华夏意识进一步发展的时代。《康诰》中有“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20)之说。区夏即夏区,为周的直辖领地,可知周人认为自己是夏代文化的继承者。统一之前的秦国,对东方诸侯国自称为夏。“周也好,秦也罢,这种对夏的执着,正是前所述及的小规模民族集团意识吧。”(21)除了自我身份认定外,按照《周礼》记述,周代也出现了夷、蛮、戎、狄等根据不同方位命名的复杂的他者概念。周代内外分际更加系统化,的确是华夏族群奠基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