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凉夏的一个午后,陇新铁路干线的一个小站。
在姥姥这里住的城市九岁留守女童舒晴坐在站台上望着缓缓停下来的列车,那是一列乳黄色车皮的国际列车,横着的牌子上黑字写着BJ——阿拉木图。
在这样一个略显闭塞的小村里,姥姥每隔几天就陪她来看火车,她在心里很期待那远在沙漠边陲核城生活的父母早些接她到省城居住。
半年前,爸爸的吉普车送她到姥姥住的这个小村,妈妈有些无奈地安慰舒晴:“舒晴,妈妈需要尽心照顾你双胞胎弟弟们,暂时分不出精力看顾你。不过你放心,你爸单位在省城的集资房再有半年就完工,这一阵子你先到姥姥那里住着陪姥姥。”
“恩,那我就跟姥姥一起住。”
乖巧的舒晴觉得让她每天听着两个弟弟的哭声,那还不如和喜欢整洁又很会做菜的姥姥一起呢。
在寂寞漫长的乡村日子里,年幼的舒晴来站台纯粹是为了看人,看列车上从西到东或者从东到西的旅人,不知道将来的她会不会变成那样奔波在旅途中的样子。
忽然,一个小男孩随着停留了片刻的列车鸣笛声尖声呼喊,她听不懂他呼喊的什么,她确定他说的不是普通话。
火车很快就驶离到看不见了,人们把一个小孩围成了一圈,舒晴也走了过去。
“这儿丢下一个这么小的娃儿,还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随手拨开人群,舒晴的姥姥也紧紧跟在孙女后面看顾着她。
一顶鸭舌帽遮住一半脸,他眼睛大大的眼珠还是深蓝色的,眼泪还挂在眼眶里,一身干净的薄绒衣裤小白球鞋说明他来自比这里气温还要凉的西部。
他两腿颤抖着,大眼睛很无助的在人群里找寻着可以暂时依靠的身影,他抬头迎上了比他略高半个头的舒晴的眼睛,顿时被吸引住了。
“走吧!不关你的事儿。”这时候舒晴姥姥一把拽起她就把她拉出来人群外面。
“姥姥,他看起来比我还小,他一定是下车后没有赶上火车的上车时间啊!”
“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管!”姥姥阴沉着脸,她有她一个成年人的顾虑。
舒晴对男孩这样的处境很着急,她姥姥就是不让她掺和上这样的闲事儿,她伸出大手在外孙女屁股上狠狠拍打了一巴掌。
“呵呵!姥姥,我决定要把他带走。我看过的故事书上总结过,像这男孩的情形如果不及时救助会很危险的。”
姥姥生气了,舒晴还是不怕。
“舒晴,你别把这样的事儿揽在你身上……”
姥姥想对孙女进行她所谓的大道理讲解,她还没正式讲解她那孙女就再次钻进去人群了。
“走,你跟我回家吧!”舒晴完全没有理会围观的那些人,她伸手牵住了男孩的手把他拉出了人群。
当年的舒晴是村里少数不和村民家的孩子往来的城里小孩,姥姥家三进三出的老宅子,墙高房子多,花园里种了花,窗外盛开紫槐花的书房有舅舅的一屋子书让她平常根本不需要找别人玩耍。
此刻,这三进的大宅子里祖孙两人忙活起来招待小小的客人,也很想知道他的来历。
舒晴打开积木的盒子捧到男孩面前:“你叫什么?你几岁了?你是大新省过来的吗?”
“……”男孩听了根本就是两眼发懵,张嘴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接过去积木,两眼睛亮汪汪感觉很快就忘记了他妈妈。
那天,她用手比划着加上单字地反复询问,终于他能简单地回答几个问题了。
“窝叫巴特儿,窝八岁。窝是哈萨克,爸爸是和田的,妈妈不是。”
当时的舒晴已经看了很多小说:“怪不得,你看起来很像苏联小说插图中的小孩呀!我给你说,我比你大了一岁五个月。”
巴特儿:“……”
姥姥发现小男孩不会说普通话,她在男孩背后厌恶地扫了一眼对舒晴说:“吃饭不会用筷子,他家人也这么不负责地丢下他,我看啊,不如咱们把他送给村里缺男孩的人家吧。”
舒晴料不道自己姥姥也那么守旧,她很正经地告诉姥姥:“姥姥,那绝对不可以!他家人会找过来的。我坐在站台那儿就曾看到车还没停时候他和他妈妈一起在卧铺车厢的窗里呢,他一定是被她妈不小心丢了的。”
舒晴姥姥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小男孩巴特儿到了舒晴家的第一晚睡在小厢房里,看起来睡得安稳。
第二天,舒晴带着巴特儿一起去村小学,老师和同学们给予热烈的欢迎,新鲜面孔还是蓝眼睛的小男孩。
“亚可喜哞塞兹!巴特儿。”老师用简单的和田语言给了巴特尔一个问候之后说:“舒晴,你做得很对!现在如果你不收留他,他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遭遇呢。”
老师的话当时九岁的舒晴没有完全听明白,后来的几天,连续的遭遇也还是来了。
第三天,舒晴姥姥说要给巴特儿换洗衣服,她没让舒晴带巴特儿一起去上学。
舒晴没有可能不相信疼爱自己的姥姥,虽然她姥姥不识字,有时候也不讲道理,但在很多时候还是顺着舒晴的。再说,小孩衣服就身上穿的那一套,不洗一洗连她也看不下去。
傍晚舒晴放学之后一回到院子里就喊着:“巴特儿,你今天洗的衣服晾干了没有?天气这么好,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啊?”
哪知道,姥姥笑着对她说:“我把那孩子送给村西头的招弟家了,他们家为了生男孩都被村委会计生处的罚款罚到日子苦哈哈了!那怕让他们养一阵也好呀。”
姥姥得意地哼着秦腔曲调,还觉得她做了一件大善事。
舒晴气得转过身不想说话,她没有立即和姥姥纠缠这事儿,拿定主意吃了晚饭乘她姥姥在厨房洗碗时候依在门口甜甜地说:“姥姥,我到大门口跳绳去喽!”
“去吧!别让大人们的事儿搅了你的玩兴。”
姥姥这么快就想习惯某些事儿,舒晴可不能这样。
她站在招弟家屋顶的一个角落不断地俯视下面。
那些愚昧的人们兴奋地吆喝着:“认亲仪式开始!”
贺喜的人们声音混合在唢呐锣鼓声中,她透过大玻璃窗看见巴特儿被他们满身披挂了红绸子安置在大炕头上坐着。
她想过了,派出所在十五公里外的镇上,报警没效率,反而会让她和姥姥在村子里成为公敌。
她看着那些所谓的参加认亲仪式的人们逐渐离去,天色暗了,村东头姥姥开始在一个广场上喊她的名字喊了一嗓子之后回家里等她了。
村里人要白天忙农活,晚上睡得早,招弟家的院子开始安静了下来。
心里准备的很充分的舒晴一脚踢开篱笆门。
“狐招弟,你快点把我弟弟放出来!否则我让我爸把你们全家都抓到省城的公安局,你们这样做是强迫,是不尊重别人。”
舒晴的爸爸是营区的干部,过年时候吉普车后面带着两卡车的物资经过村子,那阵势那派头让全村的大人小孩羡慕又敬畏。
招弟家今天连仪式都张罗上了,哪里会罢休。
“舒晴啊,你看,这孩子是个没有父母认领的,而我们家正好就缺个男娃延续香火。”
招弟爸爸耐心地劝着被招弟妈一把搡开,她直接对着九岁的舒晴跪下了。
“舒晴啊,这男娃就让我们养着吧,养一养就成我们家的了,我们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呀!”
当时的小舒晴已经在边区县城生活过的,她冷笑:“你们没有知识真可悲!我说了,我爸爸答应我让他成为我弟弟了,就从现在开始。”
文盲招弟妈妈霍地一下起来仿佛立刻就和小舒晴有了深仇大恨,恰似苦故事影片中的某种等级仇恨。
这时候,从他们家炕头光脚跑出来的巴特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