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和外国

复兴(risorgimento)这个词源于动词risorgere(“再次崛起”的意思),此术语暗示了这个半岛从前曾作为一个单一的国家存在过。但是,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指出的那样,“事实是,‘意大利’只不过是一种情感……现实是并没有统一,而是只有许多彼此分裂的城邦、贵族领地和城镇,支配这些地方的是排他主义的情绪和地方利益。”J. Larner, Italy in the Age of Dante and Petrarch, 1216-1380 (London, 1980), 3.从地理上看,阿尔卑斯山将意大利与北方的欧洲分开,而亚得里亚海和地中海则将意大利与北非和希腊分开。亚平宁山脉形成了内部的屏障。就城市化、气候和地理条件来说,这个地区的巨大差异保证了不同形式的农业和海运业的发展。因此,在我们寻找文化凝聚力和发展的地方,早期观察者看到的是单独的,而且常常是彼此竞争的城邦和政治上的共同体。在彼此相距不超过骑马一天或两天行程的区域里,人们却讲着不同的方言,遵守不同的法律法规和历法,庆祝不同的宗教节日,发行不同的货币。各城镇之间在建筑上的度量制度和计算面包重量的单位都不尽相同,同时社会习俗也有显著的差异。例如,在萨伏伊萨伏伊(Savoy):历史上的地区名,曾经是位于法国东南、瑞士西部和意大利西北部的一个公国。在被恺撒征服以后几次易手,并在15世纪早期成为公国,1720年萨伏伊大公取得撒丁国王的头衔,1861年萨伏伊征服者埃玛努埃莱二世登上新成立的意大利王国宝座,同时原萨伏伊的大部地区割让给了法国。——译者注(本书所有注释如无特别注明,皆为译者注)的宫廷中,人们可以公开亲吻妇女;而在佛罗伦萨,却从未听说有这样的事情。

多样性至关重要。然而阻止这个半岛成为一系列孤立的、自给自足的碎片的,却是人们能方便舒适地旅行,货物也能便利地流通。所以,个别城邦和地区的排他主义,或者说是地方主义(campanilismo)就不得不与对贸易和领土的雄心相协调,正是这种雄心将国家与更为广阔的欧洲问题联系在一起,无论东部还是西部都是如此。在意大利中部以外,人们很难精确地划分意大利、德语地区、法国和东欧及中欧之间的界线。沿着北部边缘,在萨伏伊地区和特伦托(Trent)、波尔查诺(Bolzano)或者乌迪内(Udine)的城镇里,讲意大利语、德语和法语的居民和平共处。在南方,阿拉伯的、犹太的、法国的、阿拉贡的(Aragonese)、希腊的,以及加泰罗尼亚的势力都有一定的影响。

鉴于意大利是由一系列港口城镇组成的(见26~27页图),所以跨文化交流看起来尤为显著。乘船旅行要比穿越亚平宁山脉容易得多。向北,商人和货物可以通过海运和河运自比萨、里窝那(Livorno)和热那亚(Genoa)去往重要的贸易中心布鲁日(Bruges)和根特(Ghent);向西,他们可以到达巴塞罗那、巴伦西亚和里斯本;向东,他们由威尼斯港可以到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向南,有与非洲海岸沿线城市的贸易。文艺复兴之前的几个世纪无疑见证了更伟大、更辉煌的旅行浪潮,正如现在一些经济史学家所指出的,这些后来的旅程不应该被忽视。普拉托(Prato)的弗朗切斯科·达蒂尼(Francesco Datini)是一位富有的托斯卡纳商人,根据记载,在1383—1411年间的贸易中,他自己一人所使用的各种船只,仅登记在册的就超过了3000艘。J. K. Hyde, Literacy and its Uses: Studies on Late Medieval Italy, ed. D. Waley (Manchester, 1993), 87.14和15世纪见证了旅行者们沿着固定路线源源不断去往耶路撒冷的朝圣,商船也继续从威尼斯和热那亚出发驶向累范特累范特(Levant):地中海东部地区。。1384—1385年,三位佛罗伦萨人去往埃及、西奈山(Mount Sinai)以及巴勒斯坦的朝圣旅行显得还比较舒适,这说明类似的旅行在当时是能承受的。他们在九月这一海运季节离开威尼斯,中途在各个希腊岛屿略作停留,三个星期以后到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港。为了在春天返回,他们匆匆赶向贝鲁特(Beirut)港,经过艰难的归程,在启航42天后回到威尼斯。到了15世纪,这样的航海旅行是如此普遍,以致许多威尼斯水手靠这样的大船谋生。这种大船能载200名乘客往返于意大利和耶路撒冷之间,在这个过程中船长给水手提供的收入包括食物、通行费用、税收,以及在海上和陆地上的运送。同上。有关朝圣的信息取自其第四章“根据朝圣者的簿册,在14和15世纪东地中海的航海”。也可参阅U. Tucci,'I servizi maritimi veneziani per il pellegrinaggio in Terrasanto nel medioevo', Studi Veneziani, NS 9 (1985), 43-66。

这样看起来,好像在14世纪下半叶,意大利的世界缩小了,因为以前的重要贸易伙伴失去了他们在海外的重要地位,并且奥斯曼帝国国力的提升对东方的基督教领土造成了吞没的威胁。对于那些追求财富或者精神满足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城邦是自给自足的,意识到这一点很重要。然而尽管本地的传统被骄傲地赞颂,但是商人和工匠、牧师和朝圣者却依然活跃于广阔的地区,并且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传统。但这并不表明14世纪和15世纪的旅行者和商人是追求多元文化的理想主义者;在15世纪晚期最流行的印刷书籍中,有反犹太人和反穆斯林的小册子,奴隶制盛行,国外旅行的经验常常加强了引起偏见的自负和傲慢。但是,无论愉快与否,穿越几种不同的文化依然是文艺复兴经验中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这一点也很重要。

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样的交流可能如同对于布匹商人或朝圣者一样真实。虽然许多赞助人和艺术家只在本地寻找雇员和工作,但将挂毯、绘画、金器、肖像画、正餐餐具和布匹的订单放到欧洲其他地区和东方去生产,这都是可能的,并且也可以将意大利的物品海运到国外。例如,1499年,一位意大利商人在塞浦路斯(当时处于威尼斯的统治之下)的干地亚城(Candia)订购了700幅圣母子像,其中500幅要求以“拉丁风格”绘制,而剩下的200幅因计划出口,则要以“希腊风格”绘制。这位意大利商人与来自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位同伴一起工作。他们共同委托了三位画家在45天内绘制完成这批700幅的圣像。见N. Chatzidakis, Da Candia a Venezia: Icone greche in Italia, XV-XVI secolo (Athens, 1993), 2。在高端市场,中国的瓷器同拜占庭的遗物、圣物盒、象牙、纺织品和稀有大理石一样,是价值不菲的进口货品。意大利的艺术家和他们的声誉被证明都是不稳定的。贝里公爵、法国国王,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们,是这类细木镶嵌制品、玻璃制品以及圣牌这种新奇物件的固定消费者。在1350年代,画家托马索·达·莫代纳(Tomaso da Modena,约1325∕1326—1379年之前)到波希米亚宫廷为皇帝查理四世(Charles IV)服务。1425年佛罗伦萨艺术家马索利诺(Masolino,活跃于大约1423年直至1447年去世)也向东去了匈牙利,为米兰的红衣主教布兰达·卡斯蒂廖尼(Branda Castiglioni)工作了三年;同时他也为一个以皮波·斯帕诺(Pippo Spano)之名著称的佛罗伦萨雇佣兵菲利波·斯科拉里(Filippo Scolari)服务,后者在匈牙利教会和宫廷中都占据着重要位置。1460年代末,佛罗伦萨艺术家米开罗佐·迪·巴尔托洛梅奥(Michelozzo di Bartolommeo,1396—1472)去了希腊的希俄斯岛(Chios)。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这种运动,远远超越了西欧的地理范围。1480年代,威尼斯画家尼科洛·布兰卡莱奥内(Niccolò Brancaleone)在埃塞俄比亚工作,在非洲的基督教地区,意大利圣像画的制度化就部分归因于他。1479—1480年,真蒂莱·贝利尼(Gentile Bellini,1429—1507)在苏丹穆罕默德二世(Sultan Mehmed II)的宫廷中做了一年宫廷艺术家。D. Spencer,'Te Discovery of Brancaleon's Paintings', in Proceedings of the First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 of Ethiopian Art (London, 1989), 53-5.

这份名单可以轻易地延长,但是我们要警惕其中的含意。这样的交流仍然不能保证持续的文化联系。艺术家能穿越各种地域而不必改变他们的风格,在其身后能够留下的影响,如果说能有一些的话也是极其微弱的。尽管如此,这依然是一个提醒,那些类似“古典的”、“托斯卡纳的”这种对“意大利”一词的定义,都忽视了上述这种大量的相互影响,从而产生一种对这一时期及其艺术比较单一而又狭隘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