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寺那间偏僻的静室里,小猪已经哭红了眼睛。
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唯一一个念头一直在重复:
“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把他推出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应该……和他一起去山外山的!那样,他就不会失魂落魄以至于被人暗算了!”
痛苦和悔恨交替噬咬着她的心,使她坚不可摧的心志第一次动摇起来。
是自己错了吗?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是不是应该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早知道他这样匆匆就已经离去,我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的跟他奔出草原?
一样的风雪,一样的城市,可是已经没有他,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小猪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没有阿乌的痛苦是这样痛,没有的阿乌的世界,是如此苍白晦暗、不值一提。
在这最痛苦的时刻,她才恍然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一切已经不能重来。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
北山站在门外,感受着静室内没有一丝声音的巨大痛苦,叹了口气。
小猪已经一天没有开门了,静室里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哭泣声,没有走动声,甚至,就像没有呼吸声。
北山没有进门。他知道小猪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在这样的时刻,只能等待小猪自己想过来。
他把侍卫们以及蔷薇都叫过来,吩咐他们看好小猪。
蔷薇多次到门边轻声央求,可是屋里毫无动静。
蔷薇焦虑不安,她无法替代小猪痛苦,也不知怎样才能安慰小猪。
这时,她忽然看见那条小黑狗钻了进来,蔷薇眼睛不由一亮。她认识这条小黑狗,话说从这条小黑狗还是一条奶狗时,她就和它们主仆俩打交道了,这是乌鸦啊。
也许,这条小狗可以安慰小猪的心?
蔷薇想着,眼中含泪地把乌鸦放了进来。
……
小猪一直心神枯槁的坐到夜晚来临。她换上一身雪白的衣服,要去阿乌出事的地方看一下。她揪心地痛,但是她一定要去看一眼。
那些侍卫,一定挡不住她。
忽然,门缝里悄无声息钻进一条黑狗,是乌鸦。
小猪眼睛一热,蹲下来抚摸着乌鸦的头,泪水又夺眶而出。
乌鸦用头顶了顶小猪的手,又欢快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猪的手。
小猪更加难受:这乌鸦,还不知道阿乌的消息呢,仍是一幅没心没肺欢乐的样子。
她决定,从今以后,她就把乌鸦养在身边了。
这时,乌鸦使劲儿扬了扬头,这时示意小猪给它挠挠脖子。
小猪爱怜的挠挠乌鸦的脖子,可是乌鸦还不过瘾,一个劲儿的仰头。
小猪的眼睛看见了乌鸦脖子上挂的木铃铛。这时以往她和阿乌传递消息用的,怎么,乌鸦还以为今天仍有信息呢。
她伸出手,缓缓的摸了摸乌鸦脖子上的木铃铛。
乌鸦马上欢快的摇了摇尾巴。
小猪忍住泪水,打开木铃铛。
她忽然愣住,木铃铛里……竟然真的还有一团揉皱的纸。
小猪颤抖着手取出那团纸,在桌子上郑重地展开。
纸条上什么字也没有。
上面只画着三只神态各异的小猪。
小猪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看到这三只小猪,她的心里一颤,幸福、庆幸就像打开闸门的湖水,瞬间将她淹没,然后将她轻飘飘的簇拥在荡漾的浪峰。
这三只小猪,正是在地下湖那一夜,阿乌初次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时,在地上画的。
这张画,除了阿乌,没有人知道。
那么,这一定是阿乌画的,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他一直笑自己这个阴差阳错的名字,笑自己是猪。
可是,当自己看到画中那头摇着尾巴的欢快小猪时,怎么觉得这头欢快的猪竟如此符合自己现在的心情,她一点也不介意是一头欢快的小猪。
整整一天,小猪都一声没吭,可是此时,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一边哭出了声,一边忍不住咧开嘴,边哭边笑着流眼泪。
一切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小猪开心得像要飞起来。
开心之后,小猪心里马上又涌上一片犹疑。该何去何从?
当她以为阿乌死去时,心中只有痛悔,没有其他。可是此时知道他还活着,就在白驼城不知何处注视着自己,她马上又犹疑起来:该往那边走呢?
在刚刚经历的这场猝不及防、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时,她出乎意料的看清楚了自己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在这生死关头之后,自己的某些想法,明显动摇起来。
可是。
一向杀伐果断的小猪,忽然犹疑起来。
蔷薇听见小猪终于发出声音,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好了,她终于肯哭出声了,虽然,这哭声听着有些怪异。
然后,她就听见小猪唤自己进屋去。
蔷薇赶紧抹抹眼泪,推门进去。
……
北山大法师脸色阴沉。
阿乌死讯传来时,一开始他还在愤怒是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死了他。
接着他就发现,他的贴身侍卫张矛盾不见了。在轮到他值班时,张矛盾却再也没有出现。
北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阅历深厚、经验丰富如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
圣皇为什么送给他两个贴身侍卫,而且两年一轮换形成定例,他自然心知肚明。所以,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他一般会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两个人。
如今,白驼城里大部分势力是站在阿乌这一边的:第8处、十六寺的其他护教官兵、守夜人,乃至山右商人手里的人、熟青商人手里的人,都是阿乌同一战壕的。要杀死阿乌的人,就是这圈外很少一部分人了。
现在阿乌死了,张矛盾也不见了,结论马上呼之欲出。
这个张矛盾,也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对自己阳奉阴违,明目张胆的暗杀自己势力范围的人,是谁给了他这个胆?
——不用想也就知道了。
愤怒之后,北山大法师还是有一点快意的:阿乌死了,张矛盾也活不成,这样算的话,还是合算的。
他马上给圣皇书写密折,将阿乌之死,以及张矛盾的莫名失踪,都报告了上去。末了,写道:“……值此动荡不安的非常时期,为防意外,十六寺已经马上派出第一高手接替了张矛盾的职位,臣这边的安全,请皇上放心……”
将密折装进匣子,北山大法师用手抚摸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圣皇的圣喻。
圣皇命他进京:等宋元有有协助完成划界谈判,立刻带宋元有有,一起进京。
同时,圣皇明确,同意二十七王爷府对掌珠济尔根的求亲,说是生皇太后年岁已高,做儿孙的要以孝为先,云云。
北山大法师心中浩叹:原来,圣皇还是不放心啊,不希望他的接班人有一个强大的皇后家族啊。早知如此,是不是还不如不逼掌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