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罗伯特·C.塔克论“两个马克思”问题

罗伯特·C.塔克是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著有《卡尔·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马克思的政治思想》等有关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著作。塔克在《卡尔·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一书中对“两个马克思”这一争议性问题给予了积极的回应,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主张,为此,他专门写作《两种马克思主义还是一种马克思主义》,集中阐释自己的观点。

针对“两个马克思”问题的争论,塔克认为,哲学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与经济学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在学说理论上存在着明显的鸿沟,由此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相当大的迷惑,为此,围绕两种类型的马克思主义的讨论成为学术界研究的重要兴趣,但其中的核心问题是,人们普遍关注到底哪种类型的马克思主义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对此,塔克认为,“青年马克思”和“成年马克思”是一个伪命题,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是一个连续的整体,马克思主义既不是社会理论也不是经济理论,而是宗教、道德、世界观,是带着“科学”外衣的神话。塔克解释道,“异化”和“辩证法”的思想贯穿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从德国哲学中汲取了两大思想营养:异化和辩证法。这两大思想既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呈现,也在《资本论》中以经济学和社会学方式得到清晰的阐释。

第一,关于两种马克思主义的提法。纵观马克思整个学术生涯,他的前半期和后半期思想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塔克指出,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哲学共产主义,也就是我说的原始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和恩格斯于1848年《共产党宣言》以及其他后期著作里所表述的“科学社会主义”之间有一条明显的鸿沟[1]。塔克认为,正是这条鸿沟引发了青年马克思和成年马克思的争论,他举例分析道,有人说,青年马克思所思考的社会问题纯粹源于自我兴趣爱好,成年马克思所思考的社会问题才是马克思真正关心的问题。也有人说,青年马克思才是真正的马克思,这部分人主要为存在主义者、人道主义者。苏联马克思主义不能容忍青年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提法,其中苏联的巴基特诺夫就反驳道,马克思主义的敌人感兴趣的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没有一个字眼是关于被压迫、被剥削大众的革命,也没有一个字眼讲到无产阶级专政。那些伪马克思主义者人为地强调它是马克思尚未成熟时期的思想,同时力图让这些思想成为整个马克思主义解释的重点。塔克对此的评价是,“对这些人来说,原始‘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永远是马克思宝贵的和有意义的创造,故而丧失个性的成熟体系显然是一种衰落”[2]。不过,塔克也强调,马克思不同时期的差异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的对立和相互否定,我们发现塔克所使用的是“似乎”两字,其背后的内涵是否认两种马克思主义的提法。其实,塔克一直认为,“针对这一问题,马克思和恩格斯是我们唯一决定可信的证明资源。当我们查阅他们记录在案的意见时,我们发现,他们并不承认存在两种马克思主义”[3]

第二,青年马克思和成年马克思是孩童和成人的关系。马克思思想前后的变化,犹如一个人的成长周期一样,变化是必然的历史阶段,塔克认为,青年马克思和成年马克思的关系是孩童和成人的关系。在塔克看来,原始马克思就是青年马克思,成年马克思就是成熟马克思,两者在根本上是一致的,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公开阐释自己的第一个思想体系,塔克把这个时期的马克思称为原始马克思,“在马克思这个体系里,其一以贯之的观念是自我的观念。他把制度视为根本的主体现象,并‘从感性上’把工业视为‘人类心理学’,把客观世界视为生产活动中人的自我对象化,等等。而且,第一个体系以直白言说的方式表达道德的和宗教的意义。恶就是异化。世界历史的行动是人的自我丧失以及人最终恢复自身”[4]。塔克认为,《德意志意识形态》是成熟时期的马克思主义的标杆,在这个时期,马克思的研究主题发生了很大改变,马克思在青年时期的异化、自我观念都消失了,“成熟的马克思主义明显的内容(回归到曾用以说明费尔巴哈以及马克思解释黑格尔主义的术语)不再是自我而是社会……而且马克思说现时代会再次发生生产力反抗生产关系。归属于‘劳动’的生产力抵抗‘资本’,资本是一种‘社会力量’,或者也叫‘社会生产关系’。在此,一切都是非个人的,都严格属于社会”[5]。塔克还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与书信中考察马克思思想变化的动向,他认为,马克思“后来的经济学作品都是源于马克思在1844年以经济术语解释黑格尔主义过程中取得的观点,而且也表明了后哲学的马克思即把黑格尔哲学视为神秘经济学的马克思。然而,倘若如此,成熟的马克思主义就是原始马克思主义的有机结果”[6]。他还指出,尽管在不同时期马克思的思想、观点、论断有所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和不同属于一个人成长时期的自然现象,从不成熟到成熟、从不完善到完善的进程。成年时期必然带有青年时期的思想痕迹,但是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决对不是成熟的思想”(帕吉特若夫语),“对马克思成熟理论而言只是初级阶段,而且不应该过分强调这些阶段”(马尔库塞语)。在这一点上,塔克和帕吉特若夫、马尔库塞的立场保持一致,他强调,“这些阶段属于初级阶段没有错。不过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只有在孩子是成人的初级阶段这一特殊意义上说才是正确的。在这里本质上的事实是变化中的连续性。初级阶段注定了后期阶段,故不能过分强调其重要性”[7]

第三,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观”体现马克思思想前后的一致性。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第一次系统地阐释了“新唯物主义观”,也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塔克认为,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观”并没有隔离其青年时期的思想,“《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不仅重审了原始马克思主义的第一个前提,即我们周围的物质世界是历史过程中人类生产性劳动的物质化。而且,此处还重审了第二个前提,即被创造的世界对抗其活生生的创造者,并成为了异化世界和巨大的枷锁束缚着他们”[8]。不可否认,成年马克思开始转向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研究,对经济生产、社会关系、生产关系的探索,开始启用新的学术用词,但是马克思的异化思想没有改变。塔克认为,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对异化形式进行了拓展,马克思把劳动力描绘为劳动力拥有者、工人向资本投降的一种商品。塔克指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已给出了异化劳动的描述,不同的是,马克思在这里不再称其为异化劳动,而是称为“工资劳动”。现在马克思把异化的自我关系理解为一种劳动与资本的社会关系,在此基础上他可以说“资本并非是一种个人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9]

塔克也引用马克思的话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我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读到了也读出了人自己的确成为与自身对立的异化力量,这种异化力量束缚着他,而非受到他的控制,“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的、不受我们控制的、与我们愿望背道而驰的并抹煞我们的打算的物质力量,这是过去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10]。因而,塔克认为,虽然马克思成年时期在哲学术语上阐释“自我异化”,但是他用“分工”等新的术语来解释“自我异化”的社会现象,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分工意味着资本和劳动、所有制本身不同形状之间的分离。针对这段表述,塔克认为,“如果说异化是原始主义中的人的普遍历史状况,那么,分工则是成熟马克思主义中的人的普遍历史状况。马克思把每一种历史生产方式描绘为人类生产性的自我表现形式,它受到已有劳动工具的性质的制约,或者受到我们今天所说的技术状况的制约”[11]。劳动异化思想始终是马克思学说的重要主题,无论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劳动异化状况的深刻描述,还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分工异化的阐释,抑或是《资本论》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异化的批判,都表明了马克思对异化问题的持久关注。


注释

[1]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47.

[2]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47.

[3]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50.

[4]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55.

[5]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46.

[6]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49.

[7]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50.

[8]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65.

[9]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56.

[10]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37.

[11]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