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从哲学是什么谈起

在探讨本体论哲学产生根源之前,有必要谈一下对哲学的理解。熟悉西方哲学史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哲学家们很难对哲学这门学科给出统一的定义,以至于哲学的性质和哲学的研究对象及其研究方法都存在较大的争议。因此,每个哲学家都只能努力阐释自己对于哲学的独特理解。这种各具特色的哲学追求表明哲学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学科:对于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缺少共识,关于哲学的定义众说纷纭,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最让哲学家们困惑的就是对于“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的争论。鉴于以下定义的方式确定哲学含义的做法容易导致诸多争论,这里借助罗素的论述,从哲学与科学和宗教的区别角度描述一下西方哲学的特殊本质。

罗素认为哲学“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象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1]这段论述首先表明罗素对理性和知识有限性的判断,他认为科学知识无法实现对整个世界的理论阐释,现实世界中仍然存在科学知识无法确定的对象,这个对象构成与神学研究对象重合的哲学对象。哲学对象是当时的科学知识无力解释的对象。对理性有限性的判断并没有妨碍人对于哲学的理论憧憬,只是规定了哲学学科不同于常识、科学和宗教的独特本性。可以说,哲学思维的对立物首先就是宗教。哲学是理性思维取代了神话思维,它以世界本身的存在为基础,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本质。这表明哲学与原始神话的分化和理性思维的开端。同时,哲学也无法等同于科学知识,它是人们试图对于尚未清楚把握的存在的某种理解,它总是尝试把握科学尚未阐释明白的存在,在不断追问未知存在的过程中表现出哲学的爱智慧本性。概括地说,哲学采取理性的方式,从世界存在本身出发解释世界的本质,努力把自己的理论建立在因果逻辑的基础上,以逻辑论证的方式确立自己的理论,抛弃了对宗教盲目信仰的理解方式。

罗素对哲学与宗教和科学的区别与联系的论述,指明了哲学对未知对象的独特研究方式。哲学是介于神学和科学之间的领域,哲学采取理性的方式思考和把握迄今为止知识仍然无法确定的对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必然不是采取科学的经验证实方法,也无法采取彻底严密的逻辑论证方法。这种哲学必然带有某种猜测的性质,具有某种不完善的性质,因为哲学这个学科的定位就是研究目前尚无定论的对象,而不是知识已经解释清楚的对象。因而,哲学本身就是不断进行追问,不断进行批判反思的学科。这里引用梯利的一句话来表明哲学不断批判反思的特殊性质:“哲学史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哲学最好的评论者;某一体系由它的后继者所继承、演变、发挥或推翻,这就会暴露其中的错误和矛盾;这种体系又往往是新的思想倾向的起点。”[2]梯利对哲学史的这段评论表明了哲学史的地位和性质,同时也表明了他对哲学理论发展道路的独特理解。哲学理论体系本身就是一个特定时代的思维产物,它本身具有时代的优点和时代的局限,必然会受到后来思想的继承或批判。哲学的历史就是哲学体系不断批判继承前人哲学理论的历史。黑格尔在批评把哲学比喻为厮杀战场的观点时,强调指出了哲学的重要特征是后来的哲学不断批判继承前人的思想精华,并在前人的基础上推动哲学向前发展。这一论述超越了哲学是厮杀的战场的比喻,把以往哲学作为自己哲学的一个特定环节,把哲学理解为不断回归原点但又不断升华的思想过程。这些观点表明,哲学本身不是完善和稳定的科学知识,无法满足于欣赏自身现有的成就,而是不断走在追问和批判的途中。它试图通过不断批判以往的思想体系,揭示出以往思想体系的内在矛盾和缺陷,以此来推动哲学理论的发展和进步。它不断提升人的思维质量和思维水平,努力在科学和神学之间寻求一个合理的定位,即不断以理性的方式探讨人类的理性知识仍然无法确认的对象,不断拓展人的思维视野,追问现有知识无法解答的问题。哲学家们对哲学的界定可以说是永恒地存在差别,不同的哲学家对哲学的理解存在重大差别。哲学家们经常彻底推翻前人的思想体系,重新清理哲学的地基,试图建立一个全新的哲学体系。整个西方哲学的历史就是这么一个充满怀疑和批判的历史,就是不断回到原点推倒和重建的历史。

哲学理论不断推倒和重建,这种清理地基的工作在不断重复,近代以前哲学的研究对象并没有重大的改变,甚至可以略带夸张地说,现当代哲学也仍然在重复着以往哲学的做法,只是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哲学思考的对象从来不是知识已经确定无疑地揭示出的那个对象,而是超出知识论的研究视域,指向知识无法确定的那些对象和问题。因而现当代哲学仍然存在诸多缺陷,没有一个派别或哲学家的理论观点是无懈可击的、绝对完善的。这些理论观点都必须接受时代的考验和后人的批判,逐渐暴露出自身的缺陷和不足,并成为新的哲学理论的起点。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的本质追求是爱智慧,而不是单纯地爱知识。西方哲学在古希腊时期曾经以爱智慧来界定哲学,这就说明了古希腊哲学对爱知识与爱智慧的区别对待。“授人以渔”和“授人以鱼”的区别形象地表明爱智慧和爱知识的区别。当我们给人一些知识的时候,就像给人提供了一定数量的鱼。我们提供的知识就像鱼一样,吃掉就没有了,至少不会增加数量。当我们为人们提供了爱智慧的途径后,就像传授给人一定的技能,人们可以用这种技能捕捉到更多的鱼。这就是爱知识和爱智慧的区别。爱知识为人们的生活提供确定性的标准和原则,能够实现生活的效益最大化,用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回报。可以说,爱知识指向人的思维活动的结果,对于思维过程并不是特别关注。这个时候,人们可能信仰宗教,可能崇拜英雄。爱智慧则重视思维的过程,而不是单纯的思维结果。思维过程和思维能力通常是隐藏在思维结论背后的,是容易被人们忽视的内容。正是这个通常被人们忽视的内容构成了哲学思考的重要对象。可以说,对本体论哲学的研究视角应当立足于探讨哲学史上哲学家们确立自己独特思维视角的过程和机制。我们在研究本体论哲学发展历史的过程中应自觉地以思维作为哲学的研究对象,努力促进人的思维能力的提高,提高人们的批判和反思能力。


[1]〔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何兆武、李约瑟译,商务印书馆,1963,第11页。

[2]〔美〕梯利:《西方哲学史》,葛力译,商务印书馆,1995,序论第1页。